七八月份的天氣，著實難耐，各種避暑方法層出不窮，其中當以卧冰坐雪最為奢侈上等，於是每逢盛夏，民間便有如是說法——京城冰雪，至夏日則價等金壁。
「嚴相，下官、下官……」有失遠迎幾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典獄長一愣，對上他的眼睛后只覺無形之中有巨大的壓迫感隱隱襲來，即便再遲鈍也明白了此時不宜打擾，便乖乖閉了嘴躲到一旁的角落乘涼去了。
典獄長和丁尚書默默交換一個眼神，心裏納悶，怎麼之前都沒聽說過呢……
嚴子湛不語，緊抿著唇，雙目都開始漸漸赤紅，陰鶩目色滲著寒意，原本清冷氣質倏然變得陰狠乖戾起來。
辟歧抱拳：「二位大人，我家主子先告辭了。」
很快，那人的臉色就變得慘白，驚懼的盯著越來越湊近的烙鐵棍，猛然就大力的搖頭起來，嘴裏嗚咽個不停。
青年反射性的從石板上取過長鞭，隨即擺好架勢。
遲玥恆哭笑不得：「讓我說什麼好，皇上，你給嚴相指婚做什麼？！」
門一開，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屬於丁耀武的大腦門子，油光滿面頭髮稀疏，配上他的闊嘴厚唇和倒八字眉，很是滑稽。典獄長怕瞅多了會笑出聲來，便迅速低下頭去，正色道：「下官拜見尚書大人，有失遠迎，還望大人恕罪。」
嚴子湛淡淡道：「那就回去吧。」
嗖的抽出戒尺，遲玥恆不發一語，眯眸道：「皇上還請回答。」
典獄長還在發愣，半晌反應過來，惶惶道：「為防自盡，給這逆賊用了些麻石散，所以還未開始審問……」
「遲、若、宸！」連名帶姓的喚。
門外等候的兩人畢恭畢敬的等待，見主僕二人出來，立馬迎上前去：「嚴相……」
「皇上損人的時候還不忘誇一下自己，單單這項本事，已經叫臣自愧弗如了。」伴隨著最後一個位元組，戒尺同時落下，遲玥恆心不慈手不軟，才打了一記那手心上的紅痕就煞是明顯。
嚴、嚴相？
嚴子湛眉宇間殺意頓現，定定看了那青年好一會兒才調轉視線，長指理了理袖口，他坐至梨花案桌后，緩緩道：「用過刑沒有，可曾交代了什麼？」
丁耀武不耐道：「恕罪個屁，還不快滾開，給嚴相讓路。」
眼見苗頭不對，
https://www.hetubook.com.com遲若宸拔腿就跑，轉身就不慎撞翻了宮女手捧的水果盆，霎時瓜果散在黑瑪瑙地面上，他不巧踩在了某塊瓜皮上，就那麼腳一滑，往旁邊倒去。
遲若宸嘿嘿的笑著：「朕第一次擬聖旨，之前也未請禮官來教導，若是有什麼紕漏之處，九哥幫我朕指正。」
「混賬！」典獄長面色鐵青，怒斥道：「囚犯不能說話叫我們怎麼審，一會兒刑部尚書丁大人要來，是你去同他交代還是我去？！」
遲玥恆展開聖旨，粗粗掃一眼，就立馬僵住。
辟歧迅速拎起他的衣領，沉聲道：「住嘴，出去。」一把丟出門外，這樣的方式，對那不知死活的愣小子來說最好。
遲若宸還未緩過勁來，依舊疼得齜牙咧嘴，顧不得儀態的揉著臀，他一瘸一拐的走過去，貼到遲玥恆身邊，小聲道：「朕正想和九哥商議此事呢，九哥先看看再說。」
嚴子湛視若無睹，瀟洒離去。
「但……聽朝中大臣說是得了風寒。」難不成還有兩個版本？
青年抓抓頭皮，小聲道：「大人，您所言甚是，但……萬一這僅存的活口也不幸一命嗚呼，小人更難辦啊，怕是要提著頭去見丁尚書了吧。」
「因為九哥這幾日都住在宮裡嘛。」遲若宸挑眉，沒辦法，住在這大鳥籠子里就是那麼的消息遲鈍。他撇撇嘴，又替對方感到惋惜，九哥真是慘，錯過了那麼駭人聽聞的大事件。
長手一撈就撿起半攤開的金黃布帛，遲玥恆瞪著已被貼身太監扶起的小皇帝，冷聲道：「皇上擬聖旨做什麼？！」
典獄長傻了眼，看著那不算寬敞的空間魚貫湧入一隊護衛，最後則是白衣墨發一身便裝的美貌男子。
他只道是刑部尚書要來，怎麼連宰相這種大人物都會紆尊降貴的大駕光臨？！
遲若宸不答，沉默了好一陣子就泄了氣，悶悶不樂的攤開掌心：「朕生性忠厚善良，九哥巧舌如簧，再怎麼樣都無法辯得勝利，算了，任憑你處置了。」
典獄長還不忘在旁煽風點火：「哼，這種人就該好好吃一吃苦頭，居然敢動土到嚴相頭上來。」轉過身他又不忘自我表現一番：「嚴相放心，下官必定會查出幕後真兇m•heｔｕｂook•ｃｏm.cｏm，屆時派兵將他們一網打盡。」
遲玥恆不為所動：「若答不上來就要略施薄懲，左右手心各十記！」
一片沉寂，那人毫無搖頭亦或點頭的意思，徑自閉著眼。
也對，若真是惹怒了那個死胖子，自己的烏紗帽估計也岌岌可危了。這麼一想，典獄長才面色稍霽，不慌不忙的邁至囚犯前，轉悠了兩圈。
「搖頭是指沒見過？」嚴子湛眯著美眸。
九哥好陰險！
「我不是說這個！」遲玥恆頗感無力，再定睛瞧了一遍后又指著上頭某處混亂的墨跡道：「這兒又是什麼？」
事發突然，那漆木桌又頗為寬大，遲玥恆趕過去已是來不及，就那麼眼睜睜看著他摔了個四腳朝天。
遲玥恆垮下臉，聲音又冷了幾分：「御書房內，皇上切莫兒戲。」
辟歧無聲的嘆口氣，「大人，您的傷口一個時辰需要換藥一次，還是早些回府吧。」
「夠了！」辟歧適時的現身，一把握住鞭尾，再施力反手一拖，那青年就摔了個四腳朝天，手忙腳亂的爬起身來，他一臉惶恐，不知所以然的道：「小人……」
這蓬頭垢面的男人除了衣衫上有幾道血痕，其餘部分很是清爽，全然不像是個階下囚，甚至連半睜的眼都清明異常，此刻目光一眨不眨的盯著正前方，視牢房其餘二人為無物。
不多會兒，走廊里傳來紛亂腳步聲，緊接著鐵門被拍響：「快開門！」
遲若宸笑嘻嘻的眨眨眼：「噢噢，那裡本該填被指婚女子的閨名，不過朕輾轉難眠了好幾夜都還未想好人選，要不，九哥你來幫幫忙？」
「這個長命鎖是否是從你同夥身上掉下來的？」
「那好，接下來這活兒交給你們來做，我不太喜歡血腥味。」他笑笑，將手中器具隨意遞給站立左側的侍衛，順便側著頭欣賞囚犯臉上那不可置信的神情以及被欺騙的震怒。
遲玥恆忽而就瞥到那一堆東西里夾雜著的明黃色，之前興許是被壓在底層未注意，如今看來，那形狀那色澤都像極了一物——
遲若宸眨著圓滾滾的眼，不明所以然，半晌才不確定的憋出兩個字：「好……吃？」語畢，他下意識的窺一眼對方的臉色，見其嘴唇緊抿眉間似有怒氣，不由得心下一慌。
遲若宸聳肩：ｈｔtｐs://ｗwｗ.ｈｅｔuｂoｏk.ｃｏm•ｃｏm「那幫子老迂腐怎麼敢亂嚼舌根，更何況議論的對象可是嚴相哎！」
「擅自微服出宮，多加十記，過來！」語畢，見那圓胖身影依然固執的動都不動，他點點頭：「很好。」一手執戒尺，另一手扶著桌沿，身子微微前傾：「看來皇上是要逼著臣過去了。」
一聽這話，便知道苗頭不對。
嚴子湛不怒反笑：「不怕死的人還真有些棘手，想起來我倒是許久未曾威脅過別人。」笑了笑，他又瞅著手中鐵棍，似在自言自語：「實在無趣……」
遲玥恆抓住對方軟綿綿的手臂，不悅道：「照皇上這麼說，私塾里的大夫都該任由頑劣學生胡鬧了么？」
「怎麼會呢，哈哈，朕都有在聽，都有在聽……」笑著打哈哈。
小皇帝瑟縮了下，連忙跳下黃花木座椅，白胖麵糰似的包子臉皺在一起：「九哥你一驚一乍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典獄長瞪大眼，只差沒上去抱住對方大腿：「不要啊，尚書大人，下關上有老下有小……」要是被罷官了，他可怎麼活啊。
嚴子湛側了側身，避過那口唾液，面無表情的道：「你眼下說不出話來，那麼只需要用點頭或者搖頭來代替，問題很簡單，只有一個。」他無視對方傳來的憎惡眼光，伸手接過侍衛遞來的金黃色鎖狀物。
反正本來便是和大人商議好要好好在丁尚書面前賣力表現一回，如今嚴相來了，豈不是更該竭盡全力。
「快來扶我……」遲若宸痛得滿臉憋紅，連朕這個專稱都忘了說，為保平衡方才手胡亂抓，連帶著把桌上的書卷奏章都掃了下來，此刻一地狼狽。
半晌，典獄長，擠眉弄眼的拉長聲：「噢，原來如此——你小子，還真有你的……」
「皇上！」八喜急呼。
「是。」辟歧心領神會，手抵在兩人背後，半強迫的推他們出了門：「請二位在外頭稍候片刻，嚴相要親自審問囚犯。」
嚴子湛冷笑一聲：「心慈手軟如你這般，能問出什麼名堂來。」語罷，他站起身，走至鐵架子旁，隨手抽出一根紅鐵棍，在那面無表情的囚犯面前晃了晃，慢條斯理的道：「你聽好，今日本相心情實在算不得好，所以切莫試圖考驗我的耐性。」
典獄長手執狼毫筆，看一眼卷和_圖_書宗上的名字，又抬頭瞅瞅面前被高高吊起的犯人，皺眉道：「不是說那日共抓住了四個餘黨么，怎麼就一個了？」
「這番邦進貢的古怪玩意兒還真是個寶貝。」遲若宸愜意的哼哼，掩在雕漆木交桌下的兩條短腿晃蕩著，轉頭又大口嚼著宮女餵過來的冰鎮蓮藕絲，一勺咽下，他又眼巴巴地等著：「唔唔，好吃。」
潮濕陰冷的刑房裡，火光一明一暗，角落處有半人多高的鐵爐，上頭架著燒得通紅的烙鐵棍，刑台石板凹槽內只放了不少五花八門的冷兵器，都是拿來折磨逼供的殘忍器具。至於房正中，則臨時放了張梨花漆木長桌，是極為奢華的雕工和造型，與這兒的環境格格不入。
遲若宸趁機抽回手，咚咚咚的跑到桌子的另一端，這才放心道：「九哥不知道么？嚴相這兩天並未上早朝。」
鐵門再度合上。
「什麼？」遲玥恆出聲打斷，俊美臉龐上是毫不掩飾的驚訝。
遲玥恆伸手，推開那隻玉勺子，淡淡道：「皇上請重複一遍。」
「……」含糊的咒罵聲。
遲若宸哀怨的瞅著他：「九哥……」
一念及此，青年加重甩鞭的力道，那長鞭發出的尖嘯聲愈加明顯。
嚴子湛也不說話，目光冷冷的盯著手拿長鞭的小青年，後者一個激靈，立馬揮舞起右手，邊抽打犯人邊高叫：「說！你的同黨是誰？到底是哪個不想死的指使你來刺殺嚴相的？」
遲玥恆似笑非笑的道：「那麼臣斗膽問一句，皇上晚上睡哪兒了？」
典獄長點點頭，示意他準備好，隨即疾步走去開門。
完了完了，九哥好像有些生氣，但是、但是在氣什麼呢？他方才一直在吃小食，並未說過幾句話呀……
「這還叫略施薄懲？」遲若宸哇哇大叫：「朕還以為嚴相不在的這幾天，能稍微安閑一些，哪裡知道九哥硬要作代職太傅，代職也就算了，還學了這種陰險手段來！」胖胖的手一揮，指著那把在他看來寒光森森的戒尺。
「大人聽我解釋。」青年湊上前，開始在其耳邊嘀嘀咕咕。
「沒用的東西。」丁尚書惡狠狠磨牙，「連個小小的刺客都擺平不了，朝廷養你這種廢物何用！」
「不妨換一種方式。」他惡意的彎了彎唇畔，繼續道：「屆時用它插入你的喉嚨，刺穿你的五臟六腑
和圖書，繼而從你身體的另一端出來，如何？不過估計短時間里是死不了的，我上次那麼做的時候對方可是足足撕心裂肺的嚎叫了一天一夜才斃命。」
遲若宸疼的眼眶泛紅，用力了一下沒掙開，只好委屈的扁嘴：「九哥不念手足之情，九哥比嚴相還要可惡，嚴相已經遭了現世報被採花賊給欺侮去了，朕覺得……」
「大人，是否由我來……」辟歧彎下腰，請示主子的意思。
風扇轉動，吹著金盆里的大塊厚冰，涼風撲面而來。
遲若宸大大的張著嘴，半晌都蹦不住一個字來。
身著暗灰獄吏服的青年猶豫道：「其餘三個都在送往刑部當日咬舌自盡了，剩下的這個也是及時喂下麻痹喉嚨舌頭的葯汁才能幸免於難。」
尋常百姓自然是用不起冰塊的，一把蒲扇一通涼浴就草草解決，不過對於皇族來說，嬌慣的身子可吃不了苦，就比如我們大遲的小皇帝遲若宸，此刻他正坐于葉輪前，八喜站于其身後，賣力的拉著從輪軸邊緣拖出來的繩索，累的汗流浹背。
那人十分誠懇的點頭。
聖旨。
「來人。」嚴子湛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辟歧哽住，半晌才道：「大人難道不清楚么，兵器之中，嚴相他最不喜歡鞭子，也最厭惡見到他人擅用鞭刑。」
「方才臣提到國之興亡，聚賢為重，皇上有什麼看法？」遲玥恆咬牙道：「臣瞧著皇上似乎對吃這件事樂此不彼，似乎都完全忽略了授課的內容。」
「九哥，你讓朕重複什麼？」遲若宸望著近在咫尺的美食，心裏痒痒的。
「慢走慢走。」典獄長忙不迭頷首，忽而又想起什麼，壓低嗓音道：「嚴相似乎剛剛對我的手下有所不滿？」
典獄長上前撩起他的衣服，眉心一皺，轉而對屬下道：「你是第一天混這口飯吃的么？為何不用刑？」
聞言那人忽而咧開嘴笑了起來，繼而頭一揚——
遲玥恆徹底愣住，這未免太荒謬了，採花賊不是都是趁夜尋去女子閨房的么？難不成連男人都一併列入受害對象了？雖說那傢伙的確是過於美貌了些……頓了頓，他倏然又扭頭道：「為何這些事我都不曾聽聞？」
兩人相視一笑。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嚴相身體這麼不好，一會兒生病一會兒頭痛的，該找個女人來照顧下。」小皇帝故作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