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與其說是畫室，不如說是教室，婚後的她，已經鮮少畫畫。她把她的心力花費在他身上，在他與她的女兒身上。

小小的房間，這時，擠滿了人。

她的事情，從不瞞他。

後面還蜿蜒了些炭屑，未完的話。卻絕無關他，或者是他們的女兒。萬丈的心疼和悔意之外，怒，滿腔的烈火，他突然很恨。對她切膚刻骨的痛恨起來。遲箏，你是用這個方法逼我去恨你，把你記一生一世嗎。還是說，你的心裏，其實最愛的是另外一個人。

悠言似乎很笨拙，繼承不了父親的智慧，也沒有母親的天賦。

沈拓。這個男人的名字，他知道。

遲箏卻執拗地和-圖-書陪伴她的小女兒去一筆一筆學，去畫。從最初簡單的臨摹，到最終繁複的抽象。

眸光，跌墜在那張小木桌上。

遲箏的心。你的心。又是什麼？

滄海，蝴蝶。望著那一池子的淚，她的眼睛，沒有合上。彷彿在等待一個什麼答案。又或許，永遠也沒有答案。最愛的人的心，她也許曾篤定，但如今，她困苦，迷惘。

宣紙上面仍是蟲子。卻——他突然怔住。紙上，還有字。炭筆寫成，歪歪斜斜。當時，她手裡只有這支短短的筆。她的畫是鬼斧神工，有人這樣說過。其實，她的字並不漂亮。在她彌留前，費了心力寫的，還是，很醜。和-圖-書

只有她在絕望和寂寞中死去。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在身邊。

那雙黑亮清澈得像不摻一絲雜質的眼睛。那雙酷似她母親遲箏的眉眼。

他們在他耳邊說什麼，那焦慮又憂傷的神色，他全然聽不見，讓他最終安靜下來的是他與她唯一的女兒。

他很疼，很悔。卻，又對她愈加痛恨起來。因為她的好，因為她用最後一絲力氣寫下的不是他的名。也許，是他們女兒的名字，他還會好過一些。她死前可悲的疑問，此刻似乎也變成了他的疑問。

永遠也不會了。也，早沒有了永遠。

她是最出色的畫者，卻羞澀，也不擅交際，只會埋頭畫畫和_圖_書，不像王璐瑤。她便跟在他背後，靜靜看，慢慢學，幫他招呼，操持一個家。

他雖隱退，但交遊廣闊，早年在官場上商場上的朋友眾多，也非泛泛交，平日里多有來往。

很多朋友來玩，都搖頭嘆可惜。

那是她家族的遺傳病。很難想象，她姐姐和姐夫居然還收養了一個也是心臟有惡疾的孩子。

有時想想，她其實也不容易。

遲箏。你很好！

她的好，在他的腦里，心裏一點一點清晰起來。

如琴湖在那邊，遲箏在這邊。

她的母親和姐姐，很早就死掉，與她一樣，猝死於心臟病。

那是，在她與他人相識以前，追求過她的男人。商人和圖書之子，家境殷好。她曾對他說過，那男子很好。他笑著問，為什麼她最後選了他。她也只是笑，「易先生，讓遲箏保留一個小小的秘密吧。」這個秘密就是她嫁了他，其實心裏還有另一個人是嗎。

「沈拓，幫我。」

他的妻。還記得，那天，他對她說，我希望我的妻子是你。呵呵。是他把她逼死。顫抖著把她的頭抬起，摟進懷裡。像當初做過了千百遍一樣，只是啊，這一次，她再也不會叫他一聲「阿易」。

鄰家蘇家的小女孩也跑了過來，和他的女兒偎在一起，驚慌地看著他。哦。後來，好像，他的老丈人，她的姐夫和他收養的孩子遲濮也過來了。

辦完她的https://m.hetubook.com.com喪事以後，他把自己困在她的畫室里。

在場的人掩了面，旅館家的孩子恐慌地躲到父母的懷中。她的死相可怖嗎？其實，並不可怖。恰在冬季，屍身並未腐敗。一雙眸，睜得大大的，仍一如當初的清澈。他突然不敢仔細看她的眼，怕在那裡面看到怨恨，怕她帶著對他刻骨的恨墮入輪迴。

終於，在廬山，那個叫楊柳的小旅館，他看到了她。再次，看到了她。她輕伏在窗檯前的木桌上，窗外是，如琴湖。滿室是凌亂的畫稿。每一幀，都相同。折了翅的蝴蝶，醜陋的軀幹，橫卧在一泓秋水前，望眼欲穿，卻無法飛渡，永永遠遠。斷了翅的蝶，除了死是最好的歸宿，還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