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滄海變桑田
第一十章 慶壽誕

我望著那孩子雀躍的背影,忽然覺得怎麼就這麼彆扭呢。
我低頭默默將這句話咀嚼半晌,而後磕了粒瓜子。
我還沉浸在魯智深的彪悍身形中,任家二公子已經將背後的美人招至身前,他抬手輕輕摁一下我的肩頭,以極低極低的聲音跟我說:「娘子,為夫錯了,你不要生氣。」
那命婦點了點頭,終於明白了。
正在此時,秦延之理著袍子從外院的迴廊上走來,乍一看到我跟花之親密的說話似乎是驚了一下,而後臉色數變,最後卻只是走上前來執起我的手說:「平安跑到前院去了,你這個做娘親的也不看顧好,她那性子……真真是隨了你!」
於是秦朔又轉頭對我說:「大娘,我能跟妹妹玩嗎?」
我渾身抖了一下,感覺有點冷。
旁邊的命婦見任墨予走了,遂好奇的湊過來問道:「公主認得這位漢北王家的二公子?」
我拿出說戲的本領,盡職盡責道:「因為愛她愛得死去活來、寵她寵得無法無天的唐玄宗唄,唐玄宗先將她從自己兒子手裡搶過來,而後愛她愛到殺死她,這樣的愛,試問人世間有幾個皇帝能做得到,所以說,不管楊貴妃自身條件如何,只要唐玄宗愛,那她就是個美人,美得震古爍今!」
那女子低頭道了一聲:「不敢。」
我點頭,委實有些不像話了。
他說的這句話是:「五月初三,攜平安離京。」
任墨予在我身側又站了片刻,忽然招手讓侯在一側的美人靠近些,我正以為這兩個人竟然風流到要當著我的面親熱,遂偏過頭去牢牢鎖住檯面,心無旁騖,台上的魯智深已經把褂子脫了,又高又壯的身材,渾身橫肉,和*圖*書他右手伸出,把身子倒過來,左手拔出一截,腰部略一用力,整棵綠楊柳便被連根拔除,樹丫子上的小鳥紛紛四散,好不可憐。
而那男孩依舊很執著得望著平安,他伸出自己的手,將我方才給他的瓜子攤開來說:「小鬼,你要吃嗎?」
我咬牙。
任墨予也噗嗤笑起來,卻只低頭匆匆跟我說了一句話,而後轉身追著淚奔的美人而去。
於是那男裝女子低眉斂目,恭恭敬敬給我行了一禮,而後道:「我只是來尋朔兒。」
於是我只得總結道:「剛才那位花魁姑娘,甭管她是男的女的,也遑論丑美,只要是那三個王族的公子哥兒爭搶的女人,那絕對是頂美的,美得慘絕人寰!這麼說你明白了嗎?」即便那位花魁姑娘原本可能只是醉金坊的一名貌美龜公,某一天湘西王家的弟弟喝高了,錯把他當成姑娘,欲成就好事,哪成想那城東王家的大公子卻是個好男色的,兩廂爭執不下,又覺得就此撕破臉皮委實不像話,於是便將漢北家的二公子抬出來一起攪合,這一攪合就攪合出個花魁姑娘,任墨予的紅顏知己。事情的真相往往就是這麼不靠譜,只不過以訛傳訛,流傳開來的版本總是無限美化過的,其實這也是揭示了世人對美好事物的嚮往。
我手裡捏著茶盅,強忍著喝了口茶。
達官命婦的面容已經略有獃滯,她搖了搖頭,答曰:「不知道。」
那廂夫人正待再說,任墨予卻已來到我的身後,似是躬身一禮,而後又笑著說道:「小郡主誕辰,在下略備薄禮,還望公主笑納。」他身側的美人也俯身鶯鶯燕燕得道了聲萬福。
和-圖-書那命婦見我接話,便又壓低聲音說道:「那位二公子二十八九歲的年紀,先前還娶過長公主,後來因為任家謀反,闔家發配了漠北,長公主金枝玉葉自是不會跟著去的,於是這段姻緣終是散了,只沒想到到現在倒風流成這種樣子。」
我瞧她拘謹得慌,便也不再勉強,只握著她的手低聲說:「得空去宮裡尋我說話,這裡有些不方便。」
身後傳來任墨予咬牙的聲音,他說:「我總有一天要活活被你氣死!」
那命婦搖了搖頭,表示沒聽懂。
貴婦人愣了一下,如實答道:「貂蟬,西施,王昭君還有楊貴妃……」
我拍掉手中的瓜子殼,閑閑道:「開春后我便要大婚了,二公子記得來喝杯喜酒。」
於是任墨予便轉頭笑著對那紗布美人說:「你把面紗揭開來給公主瞧瞧。」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整個世界清靜了。
我磕著瓜子兒沒說話。
他又問:「平安呢?」
我斜眼睥他。
我不理他,只專註得望著戲台,檯面上正上演著《魯智深倒拔垂楊柳》,幾個潑皮商量著湊前買酒,幾番爭執下,酒也喝了,曲兒也唱了,卻要去拔牆角的綠楊柳,只因那楊柳樹枝上生了一窩小鳥,聒噪得慌。
我有些啞然,遂攤手道:「什麼公主不公主的,我是個什麼東西你難道還不清楚嗎。」
好半天,他忽然低低笑了一聲,在我耳邊輕輕吐氣說:「你吃起醋來的樣子真好看。」
平安這兩年來成長的很好,身體堪比我當年一般強壯,將將兩歲便能邁著小短腿跑兩步。
整整一天那個八卦婦人都沒有再絮絮叨叨得沒完沒了,她一直在看戲,很凝重的看和_圖_書戲。
八卦的命婦得到鼓舞,亦發興緻勃勃,她說:「公主您也是近兩年才入京,所以不曉得這位二公子,先前昭文侯還沒沒落那會兒,他便已經是花名在外,據說屋子裡藏的丫頭比花樓里的還多,環肥燕瘦,奼紫嫣紅,後來卻因貪戀一名男寵把屋子裡的丫頭們都散了,之後不知道為何那名男寵忽然死了,他便又開始流連花叢,而今成了質子,倒夜夜宿在青樓……」
我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委實有些難以回答,遂迂迴道:「你可知古往今來的四大美人是哪幾位?」
任墨予彎了彎嘴角,低聲說道:「你不會是又想吃小米餡的粽子,於是讓平安認賊作父了吧?」
我想我還是很不適應這個孩子叫我「大娘」,可是莫名得,我覺得這個孩子不會傷害平安,在這種感覺下,我將平安從懷抱中釋放出來,笑著對小男孩說:「照顧好妹妹,別讓她亂跑,別去前院,外面亂得慌。」
然而只是片刻,我見那婦人又習慣性得張了口,彷彿又有問題要問,可是她的目光落到我面上時,僅僅只是張了張口,一句話也沒說,扭頭望著台上看戲去了。
我噗嗤一笑,指著他對任墨予說:「你這位美人都可以去倒拔魯智深了。」
不過今天壽誕辦得忒隆重,我不敢讓平安離開我的懷抱,生怕她一個不留神淹沒在人群中,再一個不留神被人牙子拐跑了,雖說這個可能性很小,也不是完全沒有的。
花之低頭揪著衣角,好半天才說:「朔兒不懂事,公主莫怪。」
那美人扭捏了一下,極其不情願得揭開面上,美艷的面容楚楚動人,微紅的雙眼嫵媚妖孽,真真是和-圖-書明艷不可方物……只可惜,我一眼就瞧出來是個男人,他脖子上的喉結滾動,似乎是很不習慣這種裝束。
秦延之在前院招呼來客,我在後院陪著朝中命婦們看戲,正看到興頭,忽見一個六七歲大的男孩蹭到我跟前,起初我以為是哪個達官家的小公子,便隨手抓了把香宵瓜子兒遞給他,那孩子接了,卻不走,只默默立在我身側,就那樣站了好半天。
那美人抖了抖。
花之詫異得抬頭。
曾經很多年前,我也像她一般痴戀著眼前的男子。
花之屈膝向秦延之行了禮便退下,轉身的時候我卻望見她的眼角彷彿有淚珠落下。
我忽然之間記起這個孩子名叫秦朔,我還曾送給他一枚龍玉珏。
秦延之,你可否知道,可否學會珍惜眼前人。
我忍不住起身走過去,那名女子卻有些瑟縮,扭頭要走,我忙喚了一聲:「花之……」
那美人望了一眼台上一身橫肉的魯智深,遂放下面紗,扭頭淚奔了。
我說:「秦朔帶著平安玩去了,不會有事。」
傍晚壽筵快要結束時,我見秦朔還沒將平安送回來,有些急,抬頭四處看了一下,卻不期然對上角落裡一名女子的目光。
我生氣道:「讓人牙子拐跑了!」
「知道了,謝謝大娘。」秦朔歡快地點了下頭,而後抱起平安美滋滋的走了,那樣子彷彿討到了最新奇的玩具……
任墨予便也立在我身後,神情悠然,似乎也在專註于檯面上的戲子。
我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繼續道:「那我們今天就先來說說這個楊貴妃吧,其實就楊貴妃的自身條件來說並不出眾,她年歲也不小,二十七歲的時候才被唐玄宗冊封為貴妃,可以說已經算和圖書是個老女人了,而她本身又胖,還有狐臭,現下無論哪個男人瞧見她恐怕都會嚇一跳,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又老、又胖、又有狐臭的女人卻能躋身四大美人,她憑藉的是什麼呢?」
我搖頭:「不認得。」
平安從我懷裡往地下掙扎,我才發覺不對勁,轉頭一看,那男孩六七歲大,穿著很是體面,長得眉清目秀,雖然年紀小,眉宇間卻隱約有一股執拗之氣,只那一雙眼睛,閃閃發亮,惹人喜愛,且不是平常人的黑色,微微泛著點褐色。
那名女子跟我確有幾分相似,而今依然男裝打扮,挽著男兒的髮髻,穿著男子的儒衫,她望向我的目光中一分怨里卻有九分悲,只站在庭院的角落裡期期艾艾得望向這裏,身形說不出的單薄。
秦朔聞言便蹲在桌前一粒一粒得刨開來,積攢了一小堆后,便鄭重的交到平安手裡,笑著說:「小鬼,乖……叫哥哥,叫哥哥我就給你吃。」
「這個質子做得很本分。」我點頭贊一聲。
平安說話還不利索,不會說太長的語句,只點著頭說:「吃……吃……」
旁邊的命婦已經直起身子專註看戲。
我將將回神,旁邊某達官家的命婦便輕輕用手肘推了我一下,偏頭壓低聲音跟我說:「公主你快瞧,漢北王家的那位紈絝公子哥兒來了……」他伸出青蔥玉指遙遙指向後院入口的方向,我循聲望過去,果然看到任墨予正挽著一位輕紗美人飄了進來,他今天穿的是件黑底雅錦鑲邊的袍字,墨色的冠帶上配了柄素白的骨簪,懷裡再配一個千嬌百媚的小娘子,當真襯得他風流無匹,紈絝蓋世。
那命婦更奇了,又問道:「那剛才那名花魁姑娘到底有多美?」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