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傷別天闕向誰去
第九章 世子

「你可知……那你可知王后誕下的是王子還是郡主?」我問的小心翼翼。
杜王后,聽到此處,想要起身阻攔,卻因十分的虛弱支撐不住,趴在床邊不斷倒氣。
我低頭又叩首:「嬪妾知道。」「那哀家問你,你認為現在封世子,是早是晚?」她淡笑著問,眼底閃著肅意。
靈犀上前,「娘娘累了嗎,回宮休憩吧。」我點點頭,跟著靈犀,登上車輦,回承淑宮。一場世子之爭起的慌亂急促,去的出乎意料,各人猶自心驚,卻稱了太后的心意,我望向窗外,清風拂過,飄過玉蘭的氣息,又是一年夏天到了,卻不知還有幾度寒暑。
那宮娥慌了神,只是下跪求饒,哭聲哀求聲混在一起,充滿了原本寂靜的內殿。
她有些明了的看著我,將錦被為我蓋上,我神情木然,雙眼看向遠處,不言不語,她見我睡意全無,嘆了口氣:「娘娘不想睡的話,奴婢就陪娘娘說會兒話。」我苦笑一下:「說什麼?如今還有什麼話好說?」「奴婢已經派人去安寧宮了,說王後娘娘剛剛生的是個王子。」靈犀壓低聲音,輕輕地說。
靈犀答話,熄滅了榻前燈,起身退去。我翻過身,盯著遠方的猶亮著的啟事燈,心思沉重,不知杜王后能否逃過此劫。不,她能逃過此劫。畢竟劉恆陪在外邊,或許也會有少許安慰。安寧宮裡寂靜非常,素衣宮娥在前引領,我與靈犀前行。喬美人和段美人比我先到,看見我進殿,早早的站起。許是我的惡名在外,她倆分外恭敬。我淺笑,尋了左手坐下,執事的宮娥立刻端來了茶盞。我搖搖手,輕聲問:「可好些了?」那宮娥噤口不語,垂首退出。三人默默等著,各有各的心思。殿內寂靜,只有旁邊的更漏做響。稍後御醫魚貫而出,我起身上前,微微施禮,為首的張御醫是我病時常見的,我小聲問道:「王後娘娘可好些和*圖*書了?「張御醫捋著鬍子長嘆一聲:「盡人事關天命吧!」我心一沉,「如此說來……」他不答話,只是對我唱了聲諾,緩緩的退去。不等我們幾人有所反應,一行人遠遠的走來,前面的內侍高聲喝喊眾人奉迎,原來是太后。
太后見此,叫人將那宮娥拖了去,只是安慰杜王后,「世子哀家去看過了,御醫和嬤嬤照顧的很好,過些日子就能送過來。」杜王后聽到世子一詞,抬起頭望向太后:「世子?」「嗯,哀家已經下了玉牒,又圈了名字,就叫劉熙,封為代國世子,已經派人送表奏請大朝核批了。」太后帶著笑意娓娓的說。「他還太小,他……」杜王後有些擔憂,又有些欣喜。太后急忙說:「小什麼,社稷要緊,更何況你的姐妹們也都勸你接受了封賞,她們也是樂意的。」杜王后看向我,我點點頭,她的笑浮於臉上,帶著欣慰。想了想,突然看向我的身後,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太后瞭然,「恆兒上朝去了,一會兒就來,他也同意立熙兒為世子。」直到此時,杜王后才鬆了一口氣,慢慢躺下,合上雙眼。太后使個眼色,宮娥跑出殿外出來御醫,替王后診治。「恭喜太後娘娘,王後娘娘病情已經迴轉。」張御醫鞠身抱手著說。太后聞言,寬慰了不少,只是用手指著張御醫的頭說:「好生看著,若有旁事,唯你是問。」
她笑了笑:「代國洪福,是王子。」「哦。」我答了一聲,再不說話。打理好衣物,我隨車輦返還,車行至承淑宮外,但見宮內一片通明。隨行的內侍叩門,大概並不知道我會此時返還,開門的太監有些呆愣。靈犀聞訊急忙跑來,端量我的神色,見我不喜不怒,她有些捉摸不定,只是攙扶我下車,謝過眾人,將殿門掩上。我坐到床上,只是低頭冥想,她躡了手腳,服侍我寬衣。「娘娘為何m.hetubook.com.com這麼早就回來了,莫非……?」靈犀擔憂的問。我搖頭,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不是,沒出問題,是王后難產,代王去安寧宮了。」
我直直的盯著面前的方磚,黑石縫對的整齊,看的久了有些晃眼,左邊的喬美人有些不滿,輕哼出聲,身邊的侍女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撇撇嘴,把頭壓得更低。餘光看見右側的段美人,她倒是安靜,只是鞠身向前,以頭叩地,一絲不動,看不見表情。
內殿血腥氣味依然未散,王后躺在床上,秀髮散落在四周,慘白的面容印襯著亂髮,愈發的駭人。進出的宮娥無聲的更換著一個個銅盆,內里飄浮著血色的污穢和染血的棉布,讓人看著心涼。
「抬頭吧。」上方的聲音傳來時,我有些恍惚,以為說的是起身吧,撤開雙手,扶裙準備起身。重重的一聲鼻哼,我立刻發覺不對,將裙擺掖在腿下,抬眸看著太后,等著訓誡。
幾人忙整了衣裳,步出殿外,烏鬢低垂,連同侍女密密的跪了一地。太後腳步並未停留,由宮娥攙扶,快步進入內殿,我們則依舊跪在原處。
她戰戰兢兢,抖著聲音說:「王后,王後娘娘生了,但是出血不止,怕是怕是……」
生身於皇家,多的是兄弟相殘,秦皇二子就是先例,我不會讓我的孩子淪落到被人一杯毒酒逼死,所以我會將他放逐出去,永生不踏入這樣的紛爭。靈犀不信,只是搖頭:「難道娘娘就捨得?更何況,又憑什麼世子就該是他們杜家的?」
「那娘娘現在可知,麻煩到了嗎?」她說的平緩,卻讓人心驚。我抬眼看著她:「你說的是冊封世子?」靈犀點點頭,果然是這個事。代王年幼,雖有分封屬國卻難免少些威望,此時將王后所生的王子加封世子內可威服百姓,外可鎮治漢宮,時間分寸剛好,薄太后應該是最高興的人了。「https://m•hetubook•com.com聽說玉牒都已經下了,看來滿月都等不及了。」靈犀有些怨意。是急了些,怕是還有忌憚我這方面,薄太后始終不相信我們,見許氏夏氏因我獲罪,更覺我高深可懼。今朝承幸,他日再生個王子,勢頭便無法遏制。如今杜王后危在旦夕,如果萬一,怕來日我不容杜氏之子,提前為杜氏母子鋪好了後路。想到此處,我淡笑,薄太後果然老練,卻高估了我的野心,王后之位我不曾覬覦,更何況是個世子。靈犀見我如此,在我面前搖晃著手指,我一把將手打落,她委屈的撫著手背說:「娘娘不著急?還笑得出來?奴婢不明白,他日若是娘娘也生了王子該如何謀划?」我看著她,慢慢的一字一句說出:「放了他,遠遠的放出去,遠離這裏。」
再旖旎的景象也終有散掉的時候,例如現在。劉恆蹙著眉,不耐煩地問:「什麼要緊的事,不能明日再回?」那宮娥哆嗦著身子,俯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卻不曾領命退下。原本已經睡著的我,被急促的腳步聲驚醒,只是望著四方榻頂,不去看那來人。
「我知道,在乾坤殿就知道了。」我轉了半個身,平躺在榻上,靈犀尋了個小凳蹲坐在榻邊。
劉恆登時起身,忙問:「何時,可叫御醫?」那宮娥帶著一絲哭腔:「叫了,御醫也無可奈何!說只能聽天命!」劉恆怔住,許久不曾說話,我起身,推了推他:「現在王后危急,您還是趕快過去看看吧。」
太後上方端坐,我們又依次跪拜見禮,她轉著手中的佛珠,點點頭:「起吧,生受你們了,哀家想著王后的事,著急了些,忽略了你們,莫怪吧。」此番話在於我們聽來極大的諷刺,三人只是微笑,卻不能答話。「王后危急,你們倒也該幫些忙,有仙人說,抄些符咒,大難便可逢凶化吉,你們若是得閑就做些吧,就算不是為了www•hetubook•com•com王后,為自身積些福壽也是好事。」又是一番真心點頭,又是一番誠意微笑。「至於竇氏,你今天該向王后請安的,如今她病了,哀家就替她受你這個禮,你意下如何?」太后說的語氣輕鬆,我卻驟然緊張起來。我忙站起:「回太後娘娘,王後娘娘統轄六宮,嬪妾昨日承寵,禮該有此一拜,只是機緣不巧,娘娘貴恙,有勞太後娘娘受嬪妾一禮,實在有些惶恐,嬪妾有禮了。」我雙膝下跪,一雙手背放于面前,身向前傾,實實的叩在地上,不敢起身。又是許久,段美人喬美人,有所訝異,齊齊的看向太后。太后閉目,口中默念著,佛珠緩慢轉動,似已將我忘掉。我貼著冰涼的地面,雖是初夏,卻仍有寒意。頸項布滿汗水,額頭砥觸冰涼。
「日後要為代王多繁衍子嗣,對待姐妹也要平和謙忍,你可知道?」太后睜開眼,看著我說。
我思索片刻,答道:「國之安定,民之所向,自是該早立。」「你們以為如何?」她又抬頭詢問我身後兩人,那兩位美人也起身跪倒同聲說,「太后聖明,確該早立。」「那好,哀家就聽了你們的話,不管以後如何,這個位置可不會再變了。」太后滿意的點點頭,又看向我,言下之意,尤其是我。從我們奉迎開始,到此時此刻,一段完整的下馬威才告以結束。既用我們之口說出了早立世子,又堵住了大家將來會有的非分之想,來個有苦不能言,太後果然用心良苦,我恍若不知,默然隨著眾人拜了又拜。「太後娘娘,王後娘娘醒了。」王後身邊貼身的宮娥低頭近來稟報,太后聞言急速起身,因為太過匆忙,眩暈著扶住椅子扶手。我起身上前,攙住太后。她看著我,就像那次中秋之夜,眼神中略帶深意,沉沉道:「既然如此,你也進去看看吧。」我點頭領命,隨著進入內殿。
他,愧疚看著我,我搖搖頭,傳個宮娥和-圖-書進來為我穿衣。見我如此,他面沉似水,頭也不回的,隨那宮娥前往安寧宮,殿外值夜的太監,慌不迭的尾隨著而去。空曠的大殿只有我和那個幫我穿衣的宮娥。冰涼的夜,我心也有些冷,轉頭笑著看她,「多大了?」那宮娥是長久服侍在乾坤殿的,久經見識,只是笑著說:「回娘娘,十九了。」
她虛弱的睜開眼,看見太后,強扯出一絲笑意,掙扎著想要起身,太后伸手將她按倒在床,拜拜手。杜王後面帶愧意:「母后見諒,臣媳無法見禮了。」太后拉住她冰冷的手,微微帶著顫意,「傻孩子,見什麼禮,等你好了哀家罰你跪個一天就是」
那御醫唱諾,我攙扶著太後轉身離去。外殿的兩人顯然已經得知杜王后無恙的消息,太后剛剛出來就上前恭賀,太后舒緩愁眉,笑意滿懷,賞賜了有功的宮娥,內侍,起身迴轉,已有宮娥上前接過我攙扶的胳膊。我慢慢的退下來。
好久,好久不曾跪得這樣長的時間了。靈犀扶住我的胳膊,用眼神詢問我是否安好,我點點頭,笑了笑,接著躬身。裏面走出一名內侍,尖銳地聲音有些刺耳:「太後傳見,眾人起身!」我們徐徐站起,段氏跪的太久,未等直立,幾乎栽倒,眾人互相攙扶,歪斜著進入大殿。
我笑著撫過她的髮辮:「那你說,是要命,還是要王位?」她語塞。兩者之選,殘酷而必然。任何人都會選擇要命,卻又垂涎著王位,這才是百般爭端的起源。我拉起錦被,轉過身,將後背對她:「睡去吧,想的太早些,仔細聽著安寧宮的動靜,明日早些我們過去看望。還有那個隨我進宮的臂環也找出來,明日做了賀禮一起帶過去。」
聞言,杜王后笑出來,帶著猛烈的咳嗽,噴出一絲血跡。身邊的侍女上前拍撫著,將頭扭向一旁,帶有些許哭意。「混賬的東西,來人,給哀家拉出去。」太后見那宮娥哭聲漸大,有些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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