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鞦韆(上)

孟緹想不到為什麼鄭憲文那麼長時間都沒有回來。天氣越發陰沉,空氣中蘊含著豐富的濕氣,似乎伸出指頭在空氣中稍微攪一下,就會有雨水嘩啦落下來。
「嗯。你們挺配的。」
孟思明一直是個很溫和的人,從小到大,連句重話都沒對她說過,此時嚴厲得讓孟緹恨不得找個地洞。她幾乎已經想象出他因為生氣,鬢角白髮跳動的模樣。
宋沉雅眼睜睜地看著她本來還尚有血色的臉頓時變得蒼白,咬著唇角,手指也微微發著抖。甚至還有點隱約的發青,那是極度的難堪和大受打擊的模樣。她本來就長得漂亮,大部分時間燦爛得好像三月的鮮花一樣,此時看著,非常可憐。
宋沉雅接話:「這還用問?多半跟你有關。那兩個男人一看就保護慾望過剩,正因為你吃醋呢,也許大打出手了也不一定。」
他說的是她上小學三四年級時的事情。她身體不好,一直在斷斷續續的吃藥,直到吃了某幾副葯之後,整個人就像充氣氣球一樣迅速的鼓起來,她個子在女生中偏高,於是顯得又高又胖。但這種胖說到底也是虛胖,本身的素質並沒有隨著體重的增加而好轉,稍微多跑兩下就上氣不接下氣。父母都嚇壞了,開始反思到底是怎麼回事,開始控制她的飲食。
她是那麼難堪,鄭憲文不忍心再逼,拉過她的手在路上一拐,這時才說了兩人單獨相處后的第一句話:「你都這麼大了,怎麼還跟小時候一個模樣。叫我怎麼放心你。」
從來也沒有這個可能。根本用不著人提醒,孟緹就很清楚。
她所在的中學是大學的附屬小學,班裡和-圖-書的同學出身多半優渥,學校外的小店的零食五花八門豐富得很,她太小了,父母沒給她什麼零花錢,也只能眼巴巴看著別人拿出一沓沓的零錢換回五顏六色的食物。
車子停下的時候,她才抬起頭,環顧四周片刻,才發現這裡是大學附近的小吃一條街。這條街的存在很有些年頭了,遠近聞名,還有好幾家老店。在這樣現代化的社會,老店保留下來實屬不易。
孟思明大概是氣得厲害,不想再說下去;孟緹手開始發抖,鄭憲文見狀不對,一把從她手中奪過手機,自己跟孟思明說了兩句安撫的話,大意是她現在跟我在一起,不必擔心,也不要批評她。
孟緹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木愣愣下了車。鄭憲文對著宋沉雅一頷首:「今天多謝了,你先回去吧。」
孟緹盯著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我知道,對不起,鄭大哥,今天讓你擔心了。」
「孟緹,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失蹤兩天,你不知道我跟你媽多擔心!」
她很是費解:「鄭大哥怎麼還沒回來。他和趙老師說什麼呢?」
「對不起,爸爸,」孟緹咬著唇,「讓你們擔心了。」
好像被雷霹到了頭,孟緹震驚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盯著宋沉雅,面前的年輕女子神色坦蕩,絕對不像玩笑。她咬了咬唇,轉而問:「沉雅姐,你難道不是鄭大哥的女朋友嗎?」
上車后孟緹才知道車子是宋沉雅的,司機也是她。她坐在後座,看著前排專心開車的宋沉雅和支著頭不語的盯著前方的鄭憲文,隨後想起宋沉雅那句「我可受不了他」,一時間迷惑湧上心m.hetubook.com.com頭。他側過頭去跟宋沉雅低聲說話,側臉隱約有光,他鼻樑挺直,一線下去,完全是成熟男子的容貌。她驀然覺得刺眼,微微別開了視線。
鄭憲文掛上了手機,再回頭看向後座;她本就安靜,現在更像沒了呼吸,把頭埋在膝蓋中,瑟瑟發抖。
宋沉雅搖著頭輕笑數聲,像是感嘆,又是無奈。
鄭憲文目光從她肩頭上越過,掃過她身後勾著頭局促不安的的孟緹,微微搖了搖頭,揚高了聲音,「上車。」
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加上白天睡得太多,她有點心慌,低著頭看著地面,根本無心看前方,直到迎頭撞上了樹。因為走得慢,可以說完全不疼,但丟臉的程度是足夠了。蠢事做一件就夠了,再來一件簡直招架不住。
想起被趙初年抱在懷裡的那一幕,孟緹的臉越發的蒼白了。問得沒錯,他們到底算什麼關係。
「吃吧,我記得你小時候很喜歡吃,那時候還說我最好了。」
孟緹苦笑:「沒這回事的。我——」
她偏偏還嘴饞,看到零食就想吃。小女孩關於愛美的意識才開始萌芽,被人在背後取「湯糰」「麵包」的外號也只是還以憤怒和言語罷了,面對美食的誘惑還是兵敗如山倒。
宋沉雅驚訝:「你覺得我們是一對?」
「有兩個這麼出色的男人喜歡你,你應該臉紅才對啊,」宋沉雅摸了摸下顎,「你也是個年輕女孩子,難道不應該高興嗎?」
「對不起……」孟緹幾乎要哭出來,「爸爸,我以後不再這樣了。」
鄭憲文不再說話,跟店主要了斤糖炒栗子,付了錢接過紙袋放到孟緹手裡www.hetubook•com•com。剛剛出鍋的糖炒栗子,還是滾燙的,甜美的香氣四溢。
宋沉雅不以為然,「好吧,那我提醒你,注意分寸。」
也不知道這一天不歸家竟然會引起這麼大的麻煩,父母慈祥的面容跳入腦海,孟緹咬著唇:「我沒想引起這麼大的麻煩。鄭大哥,你怎麼找到我的?」
鄭憲文立刻拒絕:「不用了。」
宋沉雅微微頷首,在燦爛的路燈光芒中把車子開走。孟緹不知道兩個人間的那種微妙的默契何來,也不敢對鄭憲文的決定多發表意見,實際上她連問題都不敢提出來,生怕鄭憲文反問她跟趙初年在這一兩天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提心弔膽跟在鄭憲文身後,實在想把自己變成最不引人注意的路人甲乙丙丁才好。
宋沉雅一直觀察著她,看著她在湖邊跺著腳,明明有長椅也不肯坐下一幅站立不安的樣子,就笑了:「你好像心不在焉。」
這樣的舉動自然會引起不少的玩笑,同院一個叫謝聰的男孩,平時跟鄭憲文關係相當不錯,總是「喲」一聲沒輕沒重開他玩笑,「這麼心疼啊,乾脆把麵糰娶過來做你媳婦好了。」
「我是很擔心,你爸媽也很擔心。」
打電話到學院,托父親打聽了一下,才知道趙初年這兩天也沒來學校,託人代課。這下子情況就顯得嚴重了。
鄭憲文的聲音隨之響起:「是的,找到了。她在趙初年那裡,從前天晚上起。」
鄭憲文成績非常好,人又漂亮,在院子里是一呼百應的人物,一群小孩子毫無疑問地都圍著他轉。他來接她,孟緹自然覺得有面子,捧著他給她買的糖炒栗子,心裏又酥又https://www.hetubook•com•com甜。那之後鄭憲文給她買零食就形成了某種慣例。他的零花錢向來比誰的都多,其中一大半都是花在她身上。
孟思明覺得匪夷所思,「你一直是聽話的孩子,怎麼現在就變了呢?在男人家裡過夜,還一呆兩天,傳到外人耳朵里,怎麼想?」
鄭憲文想起今天一天的經歷。今天一早接到孟思明的電話,說孟緹不昨天不在家,手機也打不通;孟緹從來也不像是夜不歸宿的人。鄭憲文十分驚訝,多年的關心是無法作假的,他就開始了大規模的尋找行為,到底臨近,畢業學生比較瘋狂,他去了女生宿舍找了王熙如詢問,才知道前晚她在同學聚會後獨自一人先行離開,就再沒回來了。
「你受不了他?」孟緹彷彿像聽到天方夜譚,「鄭大哥脾氣挺好的啊。」
孟緹窘迫,搖了搖頭低聲說:「沉雅姐,你別開玩笑了。什麼大打出手,吃醋,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鄭憲文和宋沉雅一起過來南浦,兩個人因為不熟悉路,把車停在了外面湖的那一頭才走過來找她,此時孟緹和宋沉雅就站在湖畔的車子旁邊。
鄭憲文握住她的手,冰冷的手心,些微的發抖。他忽然在某家店前站住,嘆了口氣,「三日不見刮目相看,這三年來,阿緹,你變了好多。」
直到忽然出現的手機鈴聲打破了車廂里的沉寂。
孟緹勉強才能發出聲音,「他們不過當我是妹妹而已。」
鄭憲文每到這時就面無表情,冷淡的不答話,好像戴了個做工精良的面具;鄭若聲往往半真半假的冷笑一聲,「你覺得我哥可能嗎?」
準備好的話因為鄭憲文的出現中斷,他從霧氣中走出和-圖-書來,眉目分明,依稀帶著一股暴躁和戾氣。
「我找趙律和要了地址。」
「阿緹,你怎麼會這麼想?趙初年怎麼樣我不知道,但鄭憲文對你絕不只有兄妹之情。我認識他這麼久,他在我面前提到你的次數可比鄭若聲多得多。」
「這跟脾氣沒有關係,小緹,你認識他太久了,他的個性跟你以為的可不太一樣,」宋沉雅拍拍她的肩膀,「我們就是普通朋友關係,其實連朋友也不算。準確的說,他現在有求於我而已。放心,我不會搶走你的鄭大哥的。」
「我知道。」
宋沉雅從長椅上站起來,迎著他走過去:「怎麼樣?」
這個名字讓孟緹驀然抬起頭來,對上了鄭憲文的視線,他轉身過來,握著手機的手臂就遞到了跟前。
畢竟整整三年了,足夠她從大一走到大四,也足夠一個不成熟的小丫頭看清自己慌慌張張的初戀了。
鄭憲文拉開車門,扶著車門說:「出來。」
宋沉雅挑起一邊的眉毛,一幅建議的姿態,「我覺得我跟你們在一起比較好。」
孟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朝著來時路看過去,連房屋都若隱若現,更不要說暮色霧氣中兩個人了。
孟緹點點頭。
「你爸媽的。」
孟緹十分忐忑地拿過手機,她這次夜不歸宿顯然讓父母操心透了。想著兩位老人隔著幾萬公里操心,她歉疚地想鑽到沙子里去,再也沒有臉見人了。
宋沉雅搖頭,「聽到這話,我還是挺高興的。不過你誤會了。我可不是他女朋友,說實話,我受不了他。」
現在想起來,大概是她的饞相實在太昭然若揭,某次鄭憲文下課後來接她,被她的饞相驚到,當即給她買了一袋糖炒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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