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華亭鶴唳
第33章 干卿底事

白將軍不喜歡洗澡,更不願意讓人玩弄,它奮力在抗爭,啄啄這個,扇扇那個,場面好生熱鬧。
略沉的聲音遙遙相喚,隨後急促的腳步聲響在背後,還伴隨著鏘鏘的金鐵交接聲。碎湖抹著額上的水珠回頭一看,喜呼:「寬弟!你怎麼回來了?」
小郎君為什麼要我講呢?這,會不會……
「小郎君……」
劉濃折了信紙,放入袖中,笑道:「郗伯父於我有恩,我當恭心事禮。至於,別的,不提亦屬正常。難道,娘親還怕我娶不到好女郎?」
「嗯?怎地了?」劉濃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看了看自己,沒未有所不妥啊。
劉濃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娘親是個柔弱的性子,與人心善極少生怒,此翻尚是他首次見其面作冰寒。而他心中暖意卻直冒,有件事他一直沒有告訴娘親,在一年前,郗鑒曾匆匆去過建康,帶著郗璇。
聞聲,小女婢們紛紛回頭,笑顏悄凝,盯著漫得斜長的影子不語。
半晌,劉濃笑道:「沒事的,些許小事,何必掛懷!」
碎湖彈了白將軍一個響崩,笑道:「你啊,就是個賴皮子!」
劉濃微微點頭,問道:「現有多少人,能識字了?」
「抓牢了,別讓它動!」
心思電轉之時,她已壓住驚慌,不著痕迹的上前,朝著兩排男子淺淺的萬福,然後略直身子,說道:「去歲,釀酒耗錢八百緡;琉璃作坊耗錢五百緡;鐵器作坊耗錢一千緡;盈餘四千七百緡!莊田共計一千單八頃,蔭戶五十,佃戶一百三十二;產糧四十萬石,繳糧二十萬石;部曲及庄中耗糧八萬石,納稅七萬石;盈餘五萬石,摺合五株錢,兩萬緡!」
「嘿嘿……」
說完,她撇過眼,再也不看劉濃腰間的玉和香囊。
來人正是碎湖,她看著白將軍的脖子,那上面的毛被小婢們扯得亂七八糟的,微皺起眉,輕步行到近前,說道:「你們去干別的吧,我來給它洗!」
語畢,她再次一個萬福,退至原地,低首斂眉。
m.hetubook.com.com濃心中暗嘆:知識掌握于門閥世家,是傳承上千年來的定律,我亦不可特立獨行,作出離經叛道之事。只是讓他們識得一些簡單的字句,以免日後……居安思危,未雨綢繆,方能行而不滯啊!
又見女兒過羞,也不好再深問,便道:「我先去見過主母和小郎君!」
雖無正式的文定,但江左世家皆知郗鑒妙賞於他。在此時,如若風聲傳開,于郗鑒名望無損,因其位高權重。
劉濃端坐于案前,煮水烹茶;歲寒三友壺口,有輕煙徐繞。
碎湖把話都說盡了,李催和作坊管事胡寬無言以答。二人一對視,胡寬面色古怪,李催則是略顯尷尬,可眉色之間亦有藏也藏不住的得意。
「遵命!」
「娘親……」
久久不曾回,不料,卻於此時,來人來信了!
「太好啦!」
碎湖見了李催,巧巧的叫了聲:「阿爹!」又朝著劉誾淺淺欠身,劉誾不敢接禮,側身避過還禮。
罕見!
下意識的想縮手!
健仆剛走,屏風後面便轉出劉氏,她臉上的笑意濃得化不開,拿起那信來端祥,正欲揭開信泥,突記起自己不識字,只好將信遞給兒子,笑道:「虎頭,快來念給娘聽!唉,總算是來了,三官大帝真靈驗呀!」
碎湖朝著他點頭,卻聽他笑道:「你也說說!事不可不理,理則順,不理則紊!」
唉!
劉氏頓了頓,臉上的笑意一點點剝除。一回眼,看見兒子面色如常,嘴角亦帶笑,可眼底卻隱約藏著別的。
議事廳。
眾人皆驚,一個個口瞪目呆!他們皆知碎湖心細且聰慧,但那可是近千號人,幾個方向同時進出賬啊!她才接手幾個月時間,怎地就精通至此!
「見過劉小郎君!」
不過,說來也怪,小女婢們給白將軍洗澡時,它拚命掙扎。可碎湖給它洗,它卻極為享受,時不時拿頭蹭碎湖的手腕,好似撒嬌。
頓一頓,他聲音突地拔高,喜道:「小郎君,郗和_圖_書公來了,還帶著郗小娘子!」
說著,命碎湖賜了一緡錢,郗氏健仆便隨劉誾下去休憩。
羅環按著刀,身子略略前傾,沉聲道:「回稟小郎君,庄中共計武曲一百八十五人;其中白袍刀曲一百六十人,青袍劍衛二十五人;另,尚有青壯三百六十八人。若遇賊人,不以十倍而至,庄中無憂!」
此為何意?
「在!」
劉濃笑道:「說!」
每年四月初一,他們皆於此聚作一堂,商討庄內外近千號人的諸般事宜。劉濃逐一掃過眼前諸人,這便是他此時所有的家底,還真有點文武并行的感覺。當然,李越除外,他是劉濃的老師兼任劍衛的教頭,列席在此,不過作作樣子。他,始終是楊少柳的人!
劉誾笑得更濃,眼光則在他的身上打轉,時爾瞟左、時爾瞄右。
稍徐,劉誾道:「小郎君,去歲吳縣、由拳兩地,共售竹葉青三百余壇,日均一壇,得錢五千緡;琉璃共出七樣珍品,三十件次品,得錢三千緡;共計八千緡,皆已入賬!」
劉濃回頭,看向碎湖。
其間,郗璇給劉濃送過兩回東西,皆是薔薇香囊,綉藝越來越精湛,劉濃亦曾回贈琉璃器具。近年來,不知何故,書信漸少,香囊不再。劉濃則不以為奇,不論郗鑒是否有意疏遠,禮仍到信依至,回不回則在你!
廳室之中跪坐著一個健仆,伏首見禮之後,他雙手呈奉上一封書信,朗聲道:「劉小郎君,家主言:不日便會返回兗州,請小郎君務必儘早起程前往吳縣一晤!」
……
冥冥中自有定數,她本就該嫁給王羲之,我何必再作苦惱!
此時,窗戶大開,陽光遍灑,蔟新的白葦席上跪坐著十餘人。廳內沉香輕漫,矮上則擺放著各色吃食和竹葉青。
「嗯!」
解婚約?當初本就點到即至,何來婚約!
劉濃洒然一笑,水沸了,順手想去拿案左的茶碗,卻觸到一隻柔軟的手。一側頭,碎湖正滿臉擔心的看著他。
依郗公為人,和-圖-書斷不會行此荒謬之事。嗯,郗璇已有十三四歲了,正是情竇初開之際,若心有所屬,郗公愛女心切,亦未可知!
「嗯!」
幽幽靜默!
略略嘉彰之後,眾人便魚貫而出。
碎湖埋頭繼續給白將軍洗澡,手不知覺的重了些,白將軍吃痛:「呱呱呱!」
劉誾清了清嗓子,揚著眉問道:「小郎君,真地要說?」
劉濃接過書信,將其擱在案上,說道:「辛苦了,先請安歇,明日我便會前往吳縣!」
「嗯!」
劉濃心中感概萬千,表面盈餘不少,可耗得亦多,特別是在莊園的建設上。最近這幾年,每年都在還楊少柳的錢財!直到今年,才總算結清。庄中部曲皆脫產,並未亦兵亦農。不舍怎有得?若不勤加操練,戰力何存!
「呵呵!」
這時,有人立在柔和陽光下,微微歪著頭,問道:「你們在幹嘛呢?怎地現在就給白將軍洗澡!」
羅環是武曲的首領,高覽和李寬是副首領。
來福更是拍了他一巴掌,大聲笑道:「快說,快說,怎可如此害人捉奇,到底是啥好事!」
劉濃暗道:自從六年前責罰他一回,他便一直恭敬過頭,說話行事再不如前。雖說忠心不改,但終究略顯生分。到底是何事,竟讓他存心逗弄起我來?
劉誾重重的頓首,然後慢悠悠的把手負到背後,仰著頭,慢聲道:「暖玉在左,君子如玉,似切似磨;懷香在右,麗人似水,擇澤而流!」
「碎湖阿姐……」
劉濃坐在正中短案的後方,碎湖侍在身後;左方長案依次跪坐著李越、來福、羅環、李寬、高覽;右方則是劉誾、李催、李健、胡華。
是小事嗎?
心中極為酸痛,猛地一狠,拉著劉濃,正色道:「虎頭,他若是嫌我華亭劉氏高攀,那我們便不攀。去!去把東西還給他們!」
劉誾得知革緋將與他一同前往建康,並未有半分不喜,疾步上前,低聲笑道:「小郎君,還有一事,方才劉誾沒有稟報?」
她不傻,兒子這樣回https://m.hetubook.com.com答,必然是事出有因!轉念一想,多少猜出了些。
唉!
而他則眯著鳳眼,不時閃切。
信中所言較簡,只是希望劉濃務必前行。劉氏聽了不悅,一再的追問:「就這麼些?怎地沒有,沒有提及親事?」
李催不知想起了什麼,臉色數變,聲音極低:「聽你娘親說……」
半年前,郗璇給他來了一封信,信中有個人,王羲之!
當下,劉濃對一些重要之事,稍作批複,議事便畢。此等議事,在察在知。庄中事務皆已有序,各方領事之人亦有章程可依,他並不會對其多作拘束。每人皆有責,他的責任亦在肩,讀詩書、謀晉身,讓華亭劉氏愈漸昌盛!
瞅了一眼大白鵝,笑道:「喲嗬,白將軍,您老越來越肥了哈!」
東樓,夜色沉沉。
早了早好,明日前赴吳縣!
「呀!」
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春色正濃,暖陽迷眼欲眠。
位於莊園的尖頂之中,廳寬五丈,長十丈,四周有窗可通風。矮案有三排,正中一方短案,沿著牆壁兩排長案。
「是,碎湖阿姐!」
……
「哎呀,它又扇翅膀了……」
南樓正廳。
可對劉濃的風評,則是致命打擊!
她不解:是什麼人?竟舍下小郎君,把目光注向他人!那是多麼的愚蠢!
自那后,再無音訊!
「這……」
說著,他用手去挑白將軍的嘴巴,白將軍豈容他調戲,一口捉住不放,惹得碎湖笑罵。他是李催的大兒子李寬,跟著劉誾在吳縣酒肆作事。
劉濃頓足,回首見他笑得詭異,心中亦奇,笑道:「還有何事?」
唉!
劉誾笑道:「小郎君,好事來了!」
李催低問:「小郎君和主母可在?」
這時,眾人亦都驚奇,紛紛頓住腳步,想聽聽看是何好事!
碎湖反扣著他的手,用兩隻手合著,定定的看著他,眼中溫柔如水。她知道郗璇的事,替小郎君整理衣衫時,她看過那封信。
自他臉色變來變去,碎湖就知道他想問什麼,頭埋得低低的,深怕他說出hetubook.com.com來。想不聽,可他又是自己阿爹,一張臉羞得通紅,嗔道:「阿爹!!」
講什麼呢?
「呱,呱呱……」
話及此,他便說不下去,有些局促,見劉誾已避行在前,走遠。稍再猶豫,終是壓著嗓子道:「小,小郎君,懂事了嗎?」
「我?」
「啊!」
其中有個膽子稍大,欠著身子答道:「回稟碎湖阿姐,主母說小郎君回來了,需得每日給白將軍洗三回澡,免得它熏著小郎君!」
「啊?!」
罷罷罷!
「阿姐!」
這下真把劉濃給驚了,郗公郗鑒,郗小娘子郗璇!
一隻大白鵝浮在高高的木桶中,伸長了脖子亂叫。三個小女婢圍著木桶嘻嘻直笑,這個抓頭,那個扯腳,忙得焦頭爛額。
「啊!?」
「娘親!」
……
羅環向高覽稍一示意,高覽答道:「十一人,勉強通字!」
李催搓著手,嘿嘿一笑,心道:瞧這樣子,也差不離了!主家亦該開枝散葉了,這人丁著實單薄了些!
這時,前門口行來一群人,有七八個。李催和劉誾走在前,滿臉笑意。
郗鑒來江左了,在吳縣購置了莊園,他帶著自己的女兒郗璇!六年來,兩家雖然遠隔千里,但時不時亦會有書信往來。郗鑒前幾年就想在江東置園,但兗州大戰沒有,小戰卻不斷,一時抽不開身,便一隔再隔。
碎湖眨眨眼睛,見他緩緩點頭,一顆心如藏著只小鹿,雖然她現在掌管錢財,每年亦會列席在此,可這還是第一回,小郎君讓她也講。
來人年約十四五歲,身披白袍,按著腰間的刀走得快極,三兩步便行至近前,笑道:「阿爹、劉誾兄長他們都回來了,正在後頭呢!」
小女婢們低著頭,悄悄的退卻。碎湖是劉濃的近身侍婢,身份和她們自是不同。整個莊子里,小女婢有二十來個,年長的女僕亦有三四十人,大女婢卻只有八個。李催一家,巧思、碎湖都是大婢,余氏領著女僕,李催更是劉濃的左膀右臂。而自從碎湖掌管庄中錢財進出,誰不知道碎湖將是劉濃的室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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