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風雲起兮
第201章 奇志也雄

桓溫顯然聽見了,但卻仿若未聞,面色依舊平淡,不緊不慢跟著二人。
太子府,位於台城之東,與建康內宮僅一牆之隔。
殷浩趕緊拉著劉濃避在一旁,劉濃心中極奇,忍不住的側目打量,嘴裏則情不自禁地喃道:「女……女……」
看著一群衣冠零亂的烏衣子弟,桓溫裂了裂嘴角,不屑的笑了笑,而後大步走向劉濃,揖道:「瞻簀,桓溫亦欲前往太子府上,既是同行便是同道,莫若我等同往?」
可會見到宋禕?
「哈哈……」
漸行漸近,於一丈外站定,緩緩拔出腰間寒劍,指著劉濃:「汝,乃何人?」
劉濃懶得理他,捧著玉笏,闊步而行。
殷浩笑道:「若非是她,誰家女兒可著甲!」
「然也!」
劉濃笑道:「道不同爾,何需在意身側乃何!」
一個時辰后,賓主盡歡,司馬睿在老宮人的攜扶下,醉態熏熏的離去,一干烏衣子弟面若潮|紅、神彩奕奕,但走路卻踉踉蹌蹌,更有甚者把行朝玉笏往腰間一插充作腰飾。
巍峨宮殿儼然變作綿雲青山,君臣奏對成了賦雅行樂。
已然遲了,一隻帶著甲套的手掌高舉,兩排甲士隨即整齊劃一的頓足,緊接著,那人慢慢放下右手,按著銀劍,一步步走來,甲裙上的葉片在陽光下泛著耀眼光輝。
劉濃仍舊落在了隊尾,站在台階下,斜斜望向危聳的宮殿,只見翹角飛檐銜著如輪紅日,日光勝火,整個宮殿都仿似在熊熊燃燒,而司馬睿不知何時換上了一身正裝,正依在白玉欄上,俯目看來。
「臣,桓溫……」
「瞻https://www.hetubook.com.com簀,且避。」
殷浩笑道:「未想,小小青梅竟有如此功效。」
「便,便如此!」
頂盔紅纓飛揚,身披大紅氅,全身甲,腰間銀色劍鞘極其華麗,劍鍔嵌著三粒翡翠,按著劍的手指卻纖細如蔥玉。
此時的司馬紹笑容滿面,給人以如沐春風之感,而殷道讖果然便是司馬紹。劉濃不動聲色的深深一揖,淡然笑道:「始今方知。」
劉濃三人同時對著大門施行,司馬紹跨門而出,待看見僅有三人前來,面上微笑瞬間一滯,而後笑容更盛,疾走幾步下了台階,虛虛一扶,笑道:「三位郎君,快快請起。」說著,看著殷浩和桓溫,笑道:「這位郎君想必便是殷淵源,直若惠風和煦,風彩殊勝。桓氏七星,雄哉,壯哉!」又轉首對劉濃點了點頭,微笑道:「劉郎君,可還識得殷道讖?」
劉濃道:「若是淵源不思醉意賽仙,理當備些物什解酒。」
相持片刻,劍尖緩緩撤回,「鏘」的一聲,歸鞘。
聲音嘎然而止,因為劍尖已抵下在了他的頷下。繼爾,那劍尖往上微微一挑,殷浩跟著抬頭。那人問道:「汝,又乃何人。」
朱紅大門中開,司馬紹著一身太子正裝徐步而來。
「華亭劉濃!」
四目一對,劉濃深深一揖,轉身跟上隊伍,匆匆離去。
身後傳來殷浩的笑聲:「同居於日下,汝之影,為何與人不同,似蛇而繞也!」
劉濃、桓溫、殷浩。
殷浩笑道:「你我雖份屬太子屬官,然,拜見東宮不過為盡禮數而已……hetubook•com.com」說著,看了看劉濃,又道:「莫若如此,今日我與瞻簀先往,他日……深猷再往。」
絲竹歌舞,一場鬧劇。
劉濃見其中並無綠衣與青玉笛,轉走目光,再把矮案一眼掠過,不多不少,正好十八張,心中暗暗一嘆:看來,司馬紹早有準備,奈何事與願違。
殷浩乾咳一聲,一名甲士猛地睜開眼睛,把兩人一辯,面上神色頓時一喜,按著劍便匆匆入內。「咦!」劉濃與殷浩面面相窺,他們尚未通名傳稟!
「頓!」
殷浩看著甲士隊伍消失在巷子口,長長喘出一口氣,澀然一笑:「走吧,瞻簀。」
「妙哉!」劉濃大讚。
劉濃與殷浩並肩緩步而行,劉濃見殷浩面色有異,便塞了一枚酸梅給他,殷浩將酸梅含在口中,陣陣酸意在舌間一刺一盪,瞬間便將那汩汩上竄的酒意壓住。
說話之間,那人抬著劍,寸寸而前,直直將劍尖抵在了劉濃頷下,離喉一寸。
「簌!」
「啪、啪啪……」三聲擊掌聲響起。
桓溫掃了掃袍擺,淡淡一笑:「願聞劉舍人之志!」
行得極慢,每一步都彷彿踩著人的心跳。
恰於此時,庭中曲聲停頓,一時靜瀾、落絮可聞。司馬紹目光如炯,注目劉濃,而殷浩則眯著眼睛看桓溫,桓溫面色不改,笑顏依舊。
「同路,並非同道。」
王允之歪歪斜斜的走過來,胡亂一揖,醉笑:「今日,今日飲酒甚多,若是現下便去拜見太子,恐失禮儀,莫若明日再往。」
「咳!」
殷浩眉梢一拔,偏頭看向劉濃,臉頰一皺,笑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初聞君名,以為君乃高逸隱士,再見君面,以為君乃謙玉君子,而今又覺不同……」一頓,捧笏揖道:「舉世皆醉,我求一醒。」
「嗯……」劉濃一愣。
殷浩朝著落在二人身後的桓溫挑了挑眉,正色道:「當然,非與他同!嘿嘿,龍亢桓七星,真非真,假非假,自嬉而不知也!」
「妙哉!」
桓溫奇道:「既是如此,為何意又在北?」
「陳郡,殷浩。」
劉濃道:「祖豫州,英豪也,劉濃難望其背!」
奇女子,不愛粉妝偏束刀,古往今來,有幾個女子能以此垂史留名?而她,便是其中之一。劉濃深以為然的點頭,兩人轉過巷子口,太子府便近在眼前。
殷浩邊走邊道:「尚能有何人?三年前,其父鎮守襄陽,部將叛亂圍城,眼見城破在即,其父欲命人突圍求援。其人年方十三,率十餘勇士,夜襲而走。輾轉數百里,施奇謀,調援軍,率軍而回……」
一陣風突然吹來,襲得王允之險些未能站住腳,強忍住陣陣暈眩之意,朝著殷浩與劉濃一揖,疾疾的向巷子口奔去。
當問到桓溫時,桓溫忍不住看了劉濃一眼,揖道:「願先聞劉舍人之意!」
桓溫拍著雙手,嘴角猶掛淡然笑容:「劉舍人奇志也,雄志也,若是如此,何不習祖豫州乎?」
「鏘、鏘、鏘……」
「華亭……劉濃……」
「原來是她……」劉濃微微一笑。
劉濃半眯著眼睛,問道:「此乃何人?」
當下,兩人邊行邊聊,間或討論些經吏理義,不知不覺間便來到了東華二門。尚未出門,便https://www•hetubook.com.com聽得陣陣「鏘鏘」鐵甲斯磨聲,隨後便見一隊甲士快步經過門口,為首之人身量不高,渾身上下都籠在鐵甲中,臉上也覆著面甲,僅余眼孔與唇縫。
「臣,殷浩,見過太子殿下!」
司馬紹走到主案后落座,揮手命侍女上酒、樂姬起樂,仿若毫不在意麵前稀稀拉拉的景象。酒乃淡酒,並非竹葉青,曲音輕緩,似絮輾轉。司馬紹詢問三人意從何職,殷浩意欲返家中繼續修書蓄義,司馬紹稍作沉吟,對其好生勉勵一翻,又勸殷浩切莫隱於田間。
那人按劍而回,走到隊首一揚手,兩排甲士當即隨其而走,匆匆而來,疾疾而去,無一人出聲,更無人回頭張望。
來時,戰戰兢兢,去時,狂放不羈。
殷浩急道:「莫看,莫要胡言。」
端著青銅酒盞慢品深思,美郎君的坐姿越來越直,眼神愈發堅定。
劉濃微仰著頭,頷下冰冷浸骨,但他卻未曾退卻半分,眼光猶在與那人對視,心中竟莫名生起一個念頭:這是個女子,眼中沒有殺意……
盞茶后,門內傳來朗朗笑聲。
司馬紹與殷浩齊聲大讚……
「妙哉!」
「臣,劉濃,見過太子殿下!」
「嘎吱吱……」
「怦、怦、怦……」
陽光懶懶的灑在朱門口,四名帶刀甲士背靠著廊住打盹,劉濃與殷浩走近都未發覺。
劉濃邁著步伐,目不斜視,眼角餘光卻不時的打量著身周景色。太子府不大,內外僅有七進,司馬紹帶著三人直步走入中庭,放眼看去,只見庭中遍鋪簇新葦席,矮案錯擺四方,案上置著美酒佳肴,侍女們持著酒壺、掌扇等物,低眉hetubook.com.com斂目。
司馬紹眉頭一皺,轉首問劉濃:「不知劉郎君之意,在何?」心中卻暗嘆:華亭美鶴美名遠揚,乃魂清神秀之人,怕是也將與殷大郎一般,醉卧青叢,放聲作詠也……
殷浩大驚,呼道:「荀……娘……非也,左校尉,我等並非有意……」
戴著面甲看不出神態,面甲下的那雙眼晴卻讓人如墜冰窖。
劉濃搖了搖頭,一聲長嘆,朝著司馬紹一揖,對著殷浩一揖,而後朗聲道:「夏蟲不足語冰,螟蛉不知春秋!君不聞,幼鵠若欲展翅,必將鍛羽而伏巢乎。」
劉濃正色道:「回稟太子殿下,昔年,劉濃曾於新亭作言,而今,志猶不改!」
庭角,四名女子跪坐于樹下,四人面前分別置著一案,案上擺著長琴、箜篌、琵琶,以及頸細肩圓,中空,十三弦的弦缶。
劉濃看也不看他一眼,對著司馬紹一揖,沉聲道:「劉濃不才,身修詩書明理義,傾家而蓄武曲,不在別因,但在大江以北!」
繞廊道,走庭牆,前面的烏衣子們勾肩搭背,醉態酣然。出了城東門,十八名新晉士子能夠端端正正站著的,僅有三人。
「呼……」
看著眼前這一幕,劉濃心中感概莫名:司馬睿已老,或許眼底寒光猶存,亦或雄心仍在,但帝王稜角早已被各大世家磨平削盡。君非君、臣非臣,殘喘偏安的帝國便若風雨中的紙糊屋舍,一旦雷霆過烈,便會無聲碎裂。
「唉……」
司馬紹淡然一笑,當即邀三人入內,一邊走一邊與三人談笑,提也不提原本應到而未到的王允之等人。劉濃三人落後兩步,司馬紹但有所問,大多都是殷浩與桓溫在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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