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渡江北上
第258章 秋雨斂愁

室中,綠蘿歪身坐在綉榻邊,面色紅潤,小腹高翹。丁青矜依著矮案,正用手輕撫綠蘿的小腹。興許是有些癢,綠蘿軟軟的笑著,兩隻粉藍相間的繡鞋一踢一踢的。
那是為何?碎湖心思疾轉,忽然想起一事,皺眉道:「主母現在何處?」
碎湖點了點頭,見雨已歇,便把鐙一收,輕聲道:「雖說有劉圁兄長開拓此道,理當一路無憂。但物事貴重,不可輕怠,我已命寬弟帶兩百護衛隨同,羅首領可有擇好人選?」
輕雨淅瀝如紗,飄柳垂簾。
碎湖掌著雨鐙,迎向丁青矜,待至近前,淺淺一個萬福,嫣然道:「碎湖,見過丁小娘子。」
「大管事,何需多禮。」
丁青矜稍稍一想,將至華亭,也當讓他們知曉到底欲去何處,便隔著簾道:「此番行商,並非售往江南,而是前往江北。」
夏末近秋,正是江南多雨時。
到得此地,雨勢漸小,唯余細絲。一陣清涼的末夏之風漫漫捲來,盪起裙紗薄透,細撫髮絲微悠。丁青矜緊了緊手中鐙,提著裙擺,踩著小木凳,下了車。
「橋氏莊園……橋小娘子……」
「大管事,大管事!!」
「大管事,丁小娘子!」
部曲首領大聲吆喝著,命車夫快鞭催牛,隨後又奔了回來,伴著牛車疾走,邊走邊道:「小郎君,咱們往年行商都是直行丹陽,由大主顧承接。此番,為何卻繞道來華亭劉氏?」
胡煜沉著臉往後便奔,卻又被碎湖叫住:「不可耽擱!」
丁青矜秀眉一顰一放,將心中那個人影不著痕迹的抹去,接過婢女遞來的桐油鐙,挑簾而出。
碎湖hetubook.com.com面色驀地一變,手中的桐油鐙沒抓牢,「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數息后,眨著眼睛,回過神來,也未撿鐙,快步走向院中,邊走邊吩咐胡煜:「速速套牛,攜上部曲,待我與丁小娘子出來,即刻前往吳縣!」
半個時辰極快,又極慢,清麗的小女郎尚在沉思,便聽簾外部曲首領喜道:「小郎君,已至華亭劉氏!」
「嗯……如此亦好,稍後,若是雨歇見虹,咱們便去吳縣,丁小娘子勿需憂心綢布受損,碎湖備了雨麻。」
丁青矜秀眉一顰,心知車中定非酒與琉璃,不願探知,看了看天,見雨勢已漸歇,便笑道:「大管事且自忙,青矜正好入院瞧瞧綠蘿去。稍後,若欲起行吳縣,命人來喚一聲青矜便可。」半年來,因劉丁兩家通宜,時有走動,她與綠蘿一見如故,倆人頗是相投。
「嗯,恐雨漸烈,咱們的貨乃錦布,淋不得雨,但且辛苦一些,待至華亭再作休歇!」
「格格……」
碎湖嘴角一彎,引著丁青矜走向庄中,柔聲道:「眼見時日將至,碎湖本欲今日前往吳縣,因雨暫隔未能成行,不然,便與丁小娘子錯身而過了。」說著,掠了一眼身後的車隊,微笑道:「丁小娘子走的是水道?」
便在此時,胡煜披著蓑衣迎面而來,見了丁青矜行了一禮,他在歷陽經營劉氏商事,與丁青矜多有照面,是以並不生疏。在他身後不遠處,數十名隨從抬著長長木箱,正在冒雨裝車,箱中物事極沉,壓得車輪深陷泥土中。
碎湖細眉一皺,心中咯噔一跳,問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何事?如此著急!莫非主母身子欠安?可有延醫?」
胡煜道:「大管事放心,方才胡煜見過羅首領,人選早定,皆乃捍勇之卒。況且,劉圁兄長曾言,歷陽郡經得袁郎君整治后,已無四竄流民。而廬江郡,自有劉圁兄長率隊護衛。至於淮南至上蔡,現今無人不知小郎君威名,何人敢行攔截?」
雨已歇,一輪弧虹斜掛莊院上方,斑斕的色彩極其醉人。碎湖端著手,碎步穿行於院中,不過數百步的距離,心神便漸漸穩下來,走到二樓,抬首看向雨虹,眯了下眼,幽幽嘆了口氣,轉入綠蘿室中。
雨水滾簾,竄幕成片,車軲轆輾過草坑,濺起水花叢叢。
「勿需擔憂,待至歷陽,再見機行事!」
絲一半,霧一半。
原是如此,怪道她要繞路,碎湖腳步微微一頓,細聲道:「丁小娘子有心了,卻是不巧,近日主母一直在吳縣,未歸華亭。而楊小娘子也前往建康了,是以……」
徐徐清香撲鼻而來,側首一看,道旁兩側,艷桃已夭,落紅伴雨眠。正眼一觀,水霧繞白牆,一半落紅一半煙。兩根高達七丈的渾白閥閱,挺立於庄門左右,彰顯著此間主人尊貴的身份。
胡煜沉聲道:「大管事但且寬心,胡煜已然細點,共計橫刀五百柄,良弓兩百,精甲兩百套,巨盾一百面,具裝馬甲二十。」稍稍一頓,瞅了瞅左右,又壓低聲音道:「一百匹馬,日前已抵吳縣,經袁氏之舟而往歷陽。」
車中,丁青矜的嘴角翹了一翹,正色道:「待至華亭后,收勒部曲,不可多和*圖*書言。而後,咱們將走華亭劉氏商道入歷陽,在歷陽建商肆。日後,日後,或將入淮南,或將入汝南。」
待那一群桐油鐙浮進院中,碎湖與胡煜走向牛車。碎湖撐著鐙,歪著腦袋打量車中,淡聲道:「千里往北極是不易,切不容失,萬不可漏。小郎君,想必亦正等待呢。」
「丁小娘子,若是綠蘿能與你一般,化身為男兒,四處遊走,便好了。」
碎湖轉過身,按著她躺下,柔聲道:「好妹妹,且細心將養,莫教小郎君掛牽!」言罷,深深的看了四婢一眼,而後,面對丁青矜,淺聲道:「丁小娘子,咱們現下便起程,可否?」
部曲們心中早已不解,卻不敢多問。
「江北?!」部曲首領神情大驚,餘杭丁氏錦綢從未出過江南。
碎湖道:「謹慎為上,若是此番行路順暢,日後便可安心往來!煜弟,幸苦了!」說著,朝著胡煜微微欠身,他將與李寬一道,護送輜重前往上蔡。
兩人見得碎湖進來,神色各異,丁青矜撤開手,端在腰間,文靜的笑著;綠蘿卻嘟了嘟嘴巴,纖細的小腳踢得越來越歡。
又軟又糯的歡笑聲傳來,碎湖在外室除卻繡鞋,再次穩了穩面色,端手走入室中。
「諾!」
將將進室,便嗅得暖香陣陣透懷,那是綠蘿的味道,她已坐懷半載有餘,再過兩三月,華亭劉氏將添小主人。
碎湖的聲音雖細,卻令四個小婢齊齊色變,紛紛斂眉垂首,盯著自己的腳尖。
這時,山崗上突然奔來一騎,邊奔邊呼,待至近前,唰地翻身下馬,來不及抹去滿臉的雨水,沉聲道:「回稟大管事,奉主母之hetubook.com.com命,請大管事即刻前往吳縣!」
沿著夾道桃林而行,將將行至庄門前,尚未通稟,便見巨大的庄門緩緩絞開,從內中走一群女子,為首者與別人裝束不同,梳著墮馬髻,兩翼各插一支明珠步搖。上身襲著淡紫滾荷襦裳,下身月色長裙垂至腳踝,淺露小巧水藍繡鞋。未見奢華,卻處處顯著典雅。
來人想了一想,回道:「小人走時,主母在橋氏庄中,命巧思遣小人速請大管事前往。」
丁青矜正欲攬手作揖,轉念想起自己現在穿著一身女裝,面上驀然一紅,尷尬的撐著鐙,蔥白尾指輕顫。
此時,將近華亭,丁青矜的心情卻複雜無比,一面感嘆華亭劉氏崛起之速,一面又憂心碎湖昔日所言有虛,且不時想起那隻驕傲的美鶴,一想到劉濃,她便愈思愈深,漸爾竟仿若帶著幾許痴迷。
丁青矜聲音壓得略重,秀眉輕豎,部曲首領不敢再言,她自己卻暗自揣度起來。
「游往何處?上蔡乎?格……莫亂動,小心孩兒。」
部曲首領查核完隊尾的貨物,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站在轅上,搭眉看了一眼遠方,而後,快步奔至首車,低聲道:「小娘……小郎君,再有半個時辰,便至華亭劉氏。」
「這,就到了?」
丁青矜在車中抿了一口茶,挑起邊簾,看了看雨蒙蒙的天,秀眉漸漸皺顰,面上帶著些許憂色,夏秋之雨最是綿長,若是持續不斷,怕是將誤行期。
「是,大管事。」
碎湖朝著丁青矜福了一福,走到綠蘿身側,漫不經心的避過她亂踢的腳,把她扶到床上,接過雪雁遞來的軟枕,枕在她的腰上,輕輕扯過綉被,和-圖-書捏了捏四角,這才柔聲道:「好生歇著,莫亂動。」又回頭吩咐綠蘿的四個小婢:「我將去吳縣,你們不可偷賴,需仔細服侍,萬不容失。」
部曲首領按刀垂首,肩頭顫抖,瞥了瞥車簾,忍不住再道:「小郎君,請恕丁幕多言,現今,劉舍人雖是名播於野,且被朝表為殄虜護軍。然,江北非同江南,且不言如何渡江。單是歷陽,丁幕便聞流民四起,襲商於野。若是再往北,商道如何成行?」
近半年來,華亭劉氏四處建別莊,好生一派興盛之相。而月前,劉氏大管事碎湖至餘杭劉氏別莊,倆人會晤語茶,碎湖言及將行商于江北,丁青矜芳心大驚,卻瞬間作決,意欲與劉氏一道行商于江北,碎湖笑而應允。
「大管事,切莫如此,胡煜闔家皆乃華亭劉氏之人,豈敢言辛苦!」
胡煜趕緊側身避過,不敢當她的禮,而今,整個華亭劉氏能當她一禮者,便只有主母、楊小娘子與小郎君,即便其父胡華也當不得碎湖之禮。
「是,碎湖阿姐。」
綠蘿起身欲言。
「是。」
碎湖伸手試了試雨,微涼潤掌,斷斷續續,想必稍後即晴,當即便命雪雁與鶯歌領著丁青矜去尋綠蘿。
由余杭至華亭的官道上,十幾輛牛車綿延曲鋪,數十名身披雨蓬的部曲挎著刀,踩著道中水坑,冒雨急行。
「諾!」
丁青矜提著裙擺,繞過一個小水坑,搖了搖頭,笑道:「水路多雨,恐綢布受潮,青矜便走的是陸路。的確繞了些路,但既至華亭,青矜理當前來拜見劉伯母與楊小娘子!」
一語多問,又急又驚,來人卻搖頭道:「主母身子安康,大管事勿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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