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北抗南擊
第326章 洛陽之殤

「呀!」孔蓁掩嘴驚呼。
「是,是……」
李濃竭力的接過頭冠,顫抖著雙手,徐徐抬起祖納的頭,默然為其著冠,血,汩汩綿涌。
頭,飛滿天空。
……
李濃以草拭之,卻越拭越臟,待見屍身上斜掩一抹黑影,驀然回首,凝視著劉中郎,半晌,慘然道:「劉中郎,忘憂公雖不知軍,卻不愧為三軍主帥,君以為然否?」
李濃從懷中摸出一方黑巾,竭盡全力的縛于面上,而後,低下了頭,血水如涓流淌,眼睛慢慢閉上,身子搖搖晃晃,即將仰躺于地時,奮起最後一絲餘力,穩住後仰之勢,雙手按膝,猛地一用力,「撲通」一聲,栽伏于血灘中。
戰馬噴著凄厲的響鼻,茫然的尋找著主人,它的主人在草海里,微風拂草頭點低,尚且挾裹著濃膩的血腥味,直欲撲面粘凝。
「這……」
呼延謨愣了一愣,勒轉馬首,以馬鞭挑起尹安的頭顱,不屑地道:「方園二十里無木可伐,便至三十裡外伐之,造車,推臨城下!待入城中,汝之闔族,或可免死!」
劉濃半眯著眼,問道:「汝,乃何人?」
「多謝,劉中郎!」
呼延謨冷冷唰了尹安一眼,唰得尹安如墜冰窖,指著東南方,聲音冷透:「劉濃小兒收陣於野,偵騎卻直抵我軍三裡外,但有異動,其人皆可從容應對,得勝而不驕,名將也!」
待巡示完畢各部,戰力尚堪,足可復戰。只是,其人身為先鋒大將、鎮東將軍,如今卻敗於江東之虎,鎮東敗於江東,內心羞惱難當,細細一思,暗道:「我正竭力鏖戰,敵卻蓄勢而來,此戰之敗,非戰之罪也!然,劉濃小兒見我潰敗而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追,亦不可小覬!若其追來,我當整游騎於四合,綿綿反擊!」
孔蓁皺著細眉想了一想,看向英姿華美的荀娘子,心道:「阿姐真美,閑靜有容,內蘊韜略,男兒亦不可比!奈何,此言深奧隱晦,孔蓁似懂非懂……」遂眨了眨眸子,輕聲道:「阿姐,若是如此,游魚理應食泥,為何卻食人呢?」
「郎君!」
那人騎著飛雪,緩緩踏蹄于血叢中,潔白的馬蹄踩過血灘,濺起血蓮朵朵,渾雪的大氅覆蓋著馬股,中染勝血櫻紅。待至一境,將楚殤歸鞘,翻身落馬,「噗」的一聲,烏墨鐵鞋將血窪踩得四濺而開,璇即,邊角紋刺薔薇的雪氅將野草壓彎,拖曳于地,瞬間,血水寸寸滲透白袍。
荀娘子未答,秀足夾了夾馬腹,逼臨河畔,直目河中魚,眸子深邃,神情冷靜。
洛陽,哀傷之洛陽,因乃天下雄城、漢民宗廟,故而歷經滄桑,十余年來攻伐不斷,是以樹木被砍伐一空,縱使境內有山,亦是光凸凸的,狀若野草堆。
荀娘子騎著硃色馬,慢蹄踏來,瞥了一眼河中爭搶食物的游魚,眸子一縮,陡轉即逝,淡然道:「人行於乾坤,魚浮於江河,人逐名利而食,魚銜泥蝦而哺,此乃自然之道。」
「噗!」
祖納亡歿,平靜的躺于草叢中,左胸上綻放著一朵血花,染了半個身子,頭上的冠不知去向何處,嘴角噴出的濃血已然發青。
「那人……」孔蓁嘴角慢慢彎起笑容,勒轉馬首,回頭望向那人。
劉濃深吸一口氣,看著草野中的鐵甲殘陣,抱著鐵盔,朝此風和圖書中悍卒點頭以示敬意,正色道:「陣亡兩成而不敗,虎目狼視猶不怯,足堪百戰精銳也!如今主將陣亡,敵騎猶窺于側,但且攜入城中,任命言續為都尉,代掌此軍,待他日回返軒轅關,交由韓都尉!」
呼延謨收籠潰軍,共得八千之數,輕騎來去如風,極難追殺,是以雖突遭重擊,傷亡卻並不大。
稍徐,荀娘子顧影於水,將嘴邊青絲拔至耳後,莞爾一笑:「那人言,寧可戰生,而不跪亡。那人言,食人者,斬!亂土者,斬!戮民者,斬!那人擅談,擅音,擅詠,清冷似松,高潔如竹,魂潔而神清;那人拋卻繁華江南,投身於血河,步履依舊從容;那人止殺而不妄殺,非彼游魚。諸此種種,故而,吾願追隨,終盡此生。呵……吾深信而不疑,有朝一日,那人定可復得舊日山河。」
荀娘子冷聲道:「無它,因無食故,因貪婪故,泉涸,無草可食,故而彼彼相食,故生貪婪。貪婪中生,便再難絕也!」
「然也!」
「郎君,仁者也!」
「罷了!」
橫七豎八的屍體栽倒于草叢中,千奇百怪的姿式,有伏有卧各作不同。血河,從屍體流出,沿著草根與泥土的紋路,由高至低蜿蜒流淌,宛若怒放的血火紅蓮。
風來,靜靜的拂著,濃綢的血腥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劉中郎閉上了眼,按著楚殤的手,輕輕戰慄。
這時,降將尹安馳馬而來,瞅了瞅呼延謨的神色,惴惴道:「將軍,莫若趁敵不備,復卷其尾?」
尹安腦袋垂至胸口,緊緊拽著韁繩,顫聲道:「莫若,莫若遣偵騎逐之?奴將,願攜罪立功!」
荀娘子心細,一眼瞧見劉濃和圖書左胸尚有箭簇未拔出,秀眉一顰,當即蓬展披風,旋下馬背,虛著眼眸走向劉濃,靠得極近,仔細瞅了瞅,未見染血,應是卡在甲胄中了,隨即,後退一步,伸出手,單掌抓住顯露于甲外的兩寸箭桿,另一支手撐著劉濃胸口,便欲往外拔。
曲平濃眉一挑,面帶喜色,又道:「此戰,戰敵于疲,我軍傷亡極微,前後殲敵兩千,得馬千余,具裝五百,因敵乃騎軍,是以俘虜甚少,僅三百之數,皆乃胡人。郎君,將以何如?」
頓時,孔蓁眸子睜得老大,用手戳了戳魚嘴,而後,飛快的縮手,把槍一甩,將那尚未盡死的游魚拍死於岸邊石,猶自不解恨,想去踩一腳卻不敢,怯怯的盯著滿河游魚,喃道:「恁地可惡,不食草,卻食人!怪道如此肥美!」
「唷嗬,唷嗬!」
「真士矣!」
「啊,食人魚!」
劉濃重重吐出一口氣,慢慢解開頷巾,將牛角盔抱於懷中,默然走向草叢的深處,那裡伏著一人,躺著一人。
曲平嘴唇一抖,摸了摸後腦刀傷,按刀而去,心中卻道:「郎君便是郎君,我等追之莫及,如此一來,猶勝於殺戮矣。」
一聲悶響,鋒利的彎刀猛然斬下,正中其脖,頭顱當即滾入叢中,脖口噴出血潮,濺了桃豹一腳,挑豹甩了甩腳,猙獰一笑,翻身上馬,彎刀指向洛陽,吼道:「隨我,入洛陽!莫教石興世子居功,致使單于元輔受辱!」
尹安汗出如漿,抹了一把又一把,愣愣的瞅了瞅荒涼原野,顫聲道:「回稟將軍,非是奴將怯難,實乃,實乃,洛陽城佐近,方園二十里內,已無木可伐矣!」
劉濃劍眉緊皺,走到三丈外,拾和-圖-書起一頂青冠,彈盡冠上草絮,扯過背後白袍,抹去冠內血跡,遞給李農,淡聲道:「身為士者,頭可墜,冠不可棄!士言公,魂當歸兮!」
荀娘子凝視著手中帶血箭尖,神情呆了一呆。
劉濃捏拳于唇,一聲假咳。
李濃吐著血,正了正鐵盔,拱手道:「雍丘,杞人,李氏,李農!」
「簌!」
清澈的小河被染成暈紅,一汪又一汪的血水正於其中浸開,河中的游魚奔騰著,貪婪的吞噬著濃濃的咸腥,更有甚者飛躍划水,撲向岸邊的血屍。
「諾!」
溪水黯紅,倒映著二女容顏,雙姝挺立於馬背,如花嬌艷,一者斜舉丈二長槍,歪頭凝問;一者華甲染血,粉臉俏寒。
其人方走,荀娘子與孔蓁復來。
一柄長槍猛然一紮,將離水而出的游魚竄于槍尖,孔蓁眯著眼睛瞅了瞅,只見游魚大張的嘴中,尖牙似利刃,內中尚有一根手指頭。
西北方,二十裡外。
「呼……」
近萬步、騎轟然而應,紛紛甩卻手中頭顱。
河陰縣,城西。
「咳,勿拔!」
日薄西山,殘陽如血。
荀娘子秀眉飛挑,冷聲道:「當咳不咳,盡作虛偽!汝乃三軍主帥,豈可逢戰即前!雖有寶甲堅韌,且有親衛護身,然,擅游者必溺於水,君不見祖納乎?」說著,「噗」的一聲,扯出箭族,箭尖卻帶出一縷血線。
言至此處一頓,冷聲道:「吾料,劉濃小兒既來洛陽,必引軍而入,邀戰莫若困敵于瓮。陛下提步、騎兩萬於後,數日便達!尚有各地駐軍受召而來,綿水不斷,涌而往之。況且,趙王既邀陛下攻伐洛陽,理當率軍團圍。屆時,洪浪濤天卷覆洛陽,傾巢之下,焉有完和-圖-書卵?!劉濃小兒,寶甲甚好!」言罷,冷冷一笑,打馬回陣,行至一半卻回首,斜視尹安:「圍伐洛陽,需攻城器械,即日起,汝率漢奴軍,伐木造車,不得有誤!」
叫你別拔,你非要拔……劉濃皺了皺眉,胸口一陣針刺,吸了一口氣,壓住刺痛,拍了拍胸口,笑道:「無妨,僅乃皮肉之傷也,且待步軍前來,即刻入城!」言罷,轉首望向西北方。
孔蓁凝視著荀娘子鐵甲上的斑斑血跡,柳眉愈簇愈緊,更迷糊了,半晌,指著荒誕的大地,那一片黃、一片青,喃道:「孔蓁幼時,常聞娘親言,洛陽之柳,堆城綿雲,洛陽之畔,阡陌連天;而今,卻僅余黃沙與野草。阿姐,而此便乃彼彼相食乎?洛陽舊觀,又幾時可復呢?」
落日餘光灑向荒野,盪出鱗波如節,一名晉軍在血水中匍匐爬行,他不得不爬,因其雙腿已斷,新血湧出,融匯于老血,更為濃粘,仿似一灘灘的血泥。
孔蓁道:「哦,非乃泉涸,相濡以沫么?」
曲平提著長刀,從俘虜群走來,待至近前,深深看了一眼血水中的二人,搖了搖頭,將長刀歸鞘,刀鍔滾落血線如珠,沉聲道:「郎君,祖納已亡,軍中參軍亦亡,五名曲都也亦陣亡,百人長乃是言續。請郎君示下,當以何如?」
「灰兒,灰兒……」
將以何如……劉濃回頭掃了一眼不遠處蹲伏于地的胡人俘虜,眼睛愈眯愈細,冷鋒乍起,閉了下眼,開眼之時,淡然道:「命其掩埋胡屍,待其後,挑右腕之筋,斷左手兩指,驅其北回!」
呼延謨揮了揮手,淡然道:「敵之偵騎兇悍異常,逐之不退,反失我卒。汝即前往,亦不過徒增傷亡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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