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浪淘沙
第五章 催命

再說那前丞相脫脫,去年底在山東交出兵權之後,就快馬加鞭地返回大都。結果他的府邸卻被朝廷下令給封了,成了軟禁其弟弟也先帖木兒的囚牢,令他有家回不得,就只好從昔日下屬龔伯遂手中借了一個小小的宅院,暫時安歇。
「丞相!」李漢卿、龔伯遂起身相送,雙雙淚流滿面。
正所謂,蛇鑽窟窿鼠打洞,各有各的道行。一件讓妥歡帖木兒都感到為難的事情,到了朴不花手裡,卻變得容易萬分。上元節剛過,就有言官上表,彈劾前丞相,亦集乃路達魯花赤脫脫帖木兒抗旨不尊,被貶職之後遲遲不肯赴任,反而勾結舊日黨羽,非議朝政……
注1:君子死而冠不免,是孔夫子的門人子路臨終前的話。當時衛國內亂,子路本在城外,卻殺回城內去救孔悝。寡不敵眾,身受重傷。於是放下武器,從容整頓衣冠,坦然就死。
打發走了兒子,他又回過頭來,衝著李漢卿等人輕https://www.hetubook.com.com輕拱手,「勞煩了諸位小半輩子,這聖旨,老夫就不請你們陪著接了。諸位請各自還家,等候消息。將來若是能照應兩個孩子,就再煩勞照應一下。老夫半輩子忙碌國事,一直沒好好教導過他們。結果他們兩兄弟一個不如一個!」
還有不少舊日下屬,本著燒冷灶的心思不斷前來慰問探望。然而隨著時間推移,哈麻的丞相位置越來越穩,這些人也漸漸都不肯來了。只剩下李漢卿、龔伯遂和沙喇班等絕對心腹,還在繼續留戀不去,誓于脫脫同生共死!
「你啊!」脫脫搖搖頭,雙手將沙喇班從地上攙扶起來,「性子還是如此魯莽。老夫要是想造反,何不在手握兵權時就反了,何必等到現在?!況且光是你知道往這附近埋伏兵馬,人家哈麻和雪雪兄弟兩個,就是傻子么?人家就等著滅我九族呢!」
「丞相——!」沙喇班猛hetubook.com.com地打了個哆嗦,面如死灰。
「丞相!」前探馬赤軍萬戶沙喇班虎目含淚,一個箭步竄上前,俯身於地,低聲求肯,「末將,末將還有一些弟兄,就安置在附近。丞相只要點個頭,末將這就保護著你和兩位少主殺出去!」
「你這孩子!」脫脫抬起手,給自家兒子理了理衣服,嘆息著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為父又不是那平頭百姓,誰都不記得他長得什麼模樣?縱使今日逃了,又能多活幾天?行了,別哭了。去,帶人把院子門開了,準備香案吧!以陛下的性情,應該不會殃及於你和你弟三寶奴!」
就這樣一個柱石之臣,妥歡帖木兒和滿朝文武卻迫不及待想要他的命,這大元朝,要是不亡,還有天理么?殺了脫脫,將來誰來替朝廷去抵擋朱屠戶的十萬大軍?
結果自然是毫無懸念,也先帖木兒以喪師辱國,結黨營私,構陷同僚等數項大罪,被賜毒酒自盡。前丞相www.hetubook.com.com脫脫帖木兒則以勞師無功和包庇族弟等數項罪名,被從亦集乃路達魯花赤的位置上,再降於某地下千戶所從六品千戶,接到聖旨后即日出發上任,不得耽擱!
「不過,老夫還是承你的人情!」脫脫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後將目光轉向李漢卿和龔伯遂,「老夫得意時,也曾門庭若市,堂上堂下,凡是能說幾句蒙古話的,都是同族。哈哈,哈哈,一朝落難,最後身邊卻只剩下了一個契丹人和兩個漢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著笑著,他已經滿臉是淚。抬起手來抹了一把,大步流星地朝門外走去,「走了,走啦,不啰嗦了。一死而已,人生自古誰無死!比起文丞相來,好歹老夫不曾做了朱屠戶的俘虜!」
正悲憤不已間,外邊已經擺好了香案,有幾句刀子般的話,藉著料峭的寒風,直接扎進人的心窩,「……貶脫脫為雲南大理宣慰司鎮西路下千戶所千戶,兩個月內,必須和*圖*書抵達任所。若是再蓄意耽擱,罔顧聖恩,則前罪並罰,再無寬宥。勿謂言之不預也!欽此!」
正月十六,四人正坐在家裡圍著桌子飲茶,忽然就聽見外邊一陣大亂。緊跟著,脫脫的大兒子蛤蝲章就滿臉驚慌地闖了進來,一把拉住脫脫的手,大聲喊道,「阿爺快走,阿爺快走,皇上派人來殺你了!」
「慌什麼慌,為父平日教你的那些東西,莫非都教到狗肚子裡頭了?!」脫脫一抖胳膊甩掉自家兒子的手臂,皺著眉頭呵斥,「君子死而冠不免!況且為父兩度拜相,臨難之時,豈能學那市井無賴行徑?」(注1)
脫脫在位時幾度重手打擊政敵,可是沒少得罪了人。如今失了勢,那些仇家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只是眾人對他的黨羽一直都心存忌憚,怕受到報復,所以誰也不敢率先動手而已。此刻突然御史台的言官挑了頭,立刻全力跟上去,牆倒眾人推。把脫脫和也先帖木兒兩兄弟以往犯下的所有過失都翻了和圖書出來。
只是龔伯遂的財力也非常有限,臨時騰出來的院子連丞相府的十分之一大小都比不上。脫脫自己住了進去,又想辦法接來了受到牽連而丟官的兩個兒子及他們各自的家眷,就再騰不出多餘的地方了。他的家將、幕僚和大部分家丁,則只能自己花錢在附近租了民房去住,沒幾天,就辭別的辭別,逃走的逃走,做鳥獸散了。
說道兩個兒子的前程,他鐵硬的心腸里,終於涌過了一股酸澀。又笑著搖搖頭,低聲道:「算了,算我沒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以陛下的性子,相信在老夫死後用不了多久,就會再想起他們哥倆!」
「嗚——」蛤蝲章的哭聲哽在了嗓子里,羞憤難當。
在他們兩個看來,脫脫乃是千古賢相,文武雙全的不世俊傑,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漢。雖然殺伐果斷了些,一場洪水就令數百萬黎民葬身魚腹。可那些人都是紅巾軍治下,與反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站在敵人的立場,如何對付他們都算不得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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