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浪淘沙
第二十三章 過江

「你說的話當,當真!」瞪著一個老大的紅眼圈,他結結巴巴地追問,唯恐自己的耳朵騙了自己,「朱,朱總管真的,真的說過。唐某,唐某不僅僅,僅僅是個招搖撞騙的,騙的神棍?」
「不打了,不打了,主公武藝高強,末將甘拜下風!」吳良謀原本就將陪朱重九練武,視作了一項苦差。聽見有腳步聲傳來,立刻縱身跳出圈外,拱起手,氣喘吁吁地喊道。
「不準投降!今天不打出個明白來,咱們倆沒完!」朱重九不依不饒地追過去,照著吳良謀後背狠狠捶了兩拳,見對方寧死不還手,才只好悻悻作罷。
「不敢,不敢,朱總這是哪裡話來?相比裝腔作勢,下官更推崇大總這種真性情!」唐子豪立刻拱起手,以屬下之禮向朱重九做揖。
「唐大人說有急事要見主公,而主公也曾經說過,唐大人若來,不必講究那麼多繁文縟節。」施耐庵不忍看到雙方冷場,拱了拱手,主動出言做鋪墊。
「啊!」朱重九被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有外人來。趕緊放棄對吳良謀的蹂躪,跑到場邊從侍衛手裡接過外套,一邊穿,一邊笑著向唐子豪賠罪,「朱某乃粗胚一個,久未上陣,所以就憋得手癢腳癢,讓唐大人見笑了!」
施耐庵這句話的效果,便是如此。前者原本心懷忐忑,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淮揚上下。耳朵里卻猛地聽聞,已故東路紅巾大扛把子芝麻李和現任大當和_圖_書家朱重九,竟然給了自己「居功至偉」四個字的評語。一時間,竟然激動得難以自持。直覺得自己即便現在就死掉,這輩子也都沒白過了。至少在將來的華夏歷史上,會留下一道鮮明的痕迹。
說著話,悄悄給徐洪三使了個眼色兒。後者立刻心領神會,退開半步,故意大聲說道:「哦,是大光明使么?他不是外人,你們趕緊從側門進去吧,我就不讓人敞開大門迎賓了。穿過迴廊,然後繞向演武場那邊。主公正在那裡跟人切磋呢!小薛,過來扶客人下車!」
如此巨力之下,唐子豪身上即便藏著什麼刀劍之類的武器,也早給抖了出來。更何況他原本就沒有包含任何不利企圖?於是乎,雙方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半推半就,快步朝行轅深處走去。
朱重九是不知道對方的來意,不願開口。唐子豪卻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劉福通交給他的任務是澄清誤會,同時引淮安軍為強援。但這樣做,勢必就會暴露潁州紅巾內部的矛盾已經到了瀕臨爆發的地步。令雙方在整體上的實力對比愈發地傾斜。
「我家大總管什麼時候真的拿你當過神棍了?」施耐庵年青時浪跡江湖,經歷豐富,也更懂得人情冷暖。看了看唐子豪,笑呵呵地反問。
轉眼間,二人就分別進入了各自的角色。一個重新變成了手握重兵的淮揚大總管,一個變回了閱歷豐富的大光明使,潁州和-圖-書紅巾樞密院都事唐子豪。
「那……」大光明使唐子豪深深吸氣,「那下官就斗膽了。剛才聽聞朱總管欲動刀兵,唐某不才,願給大總管指一處必爭之地。若得此地,帝王基業旦夕可成!」
「那,那就好。帶我,帶我去見大總管。我,唐某有要緊事,需要當面稟告與他!」唐子豪心中又是一暖,吐了口氣,繼續結結巴巴地命令。
不一會兒來到行轅門口。剛好趕上侍衛旅長徐洪三送了另外一波軍中將領出來,見施耐庵的馬車來得匆忙,便主動走上前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施大人?需要徐某立刻去替你通稟么?」
話是實話,跟朱重九比武,根本就是找虐。殺招狠招都不能用,只能朝著非要害部位輕拍。但這種輕輕的擊打,根本對皮糙肉厚的朱重九本構不成任何傷害。反到會被他趁機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憑著膂力優勢展開兇殘的反擊。
在潁州紅巾,他可從沒見過任何人會跟手下人如此親密無間地打成一片。哪怕是最為平易近人的劉福通,漸漸地也有了些王霸之氣,輕輕皺一下眉頭,就足夠令周圍的人噤如寒蟬。哪如淮安這邊,至今每個人還都保持著自由自在?
朱重九正在裡邊跟第五軍指揮使吳良謀兩個對練,你來我往,表面打得非常熱鬧。但是站在旁觀者角度,很輕鬆地就能看出來,吳良謀已經支撐不住了。雖然他的身手非常靈https://www•hetubook•com•com活,拳腳上的動作,也頗有大師之風。但二人在體形上的差距,卻實在有些懸殊。每一回合交手,都像一座石頭碾子撞上了樹苗,任後者如何努力,也不可能挽回頹勢。
別人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更何況此行他肩頭上的使命,原本就涉及到紅巾軍的整體利益?!因此,他開始變得迫不及待,恨不得插翅飛到朱重九面前,將自己這些日子看到的和想到的,一股腦說出來。
施耐庵見他如此焦急模樣,當然不敢怠慢。從車窗探出頭去吩咐了幾句,整個車隊立刻一分為二。後面的載著一眾隨從繼續走向招待各路豪傑來使的驛館,而拉著唐子豪的這輛馬車,則轉頭朝大總管行轅飛奔。
「那,那不是一回事?」吳良謀大急,跳著腳抗議。「跟主公動手,很多招數都不能用。但是跟他……」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就是這樣微妙。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便可能令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之間產生間隙。而同樣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也可能立刻拉近兩個陌生人之間的距離。
「那也去屋子裡頭說吧!前面有個花廳,裡頭頗為涼快。我再讓人沏壺茶來!」朱重九略作猶豫,笑著再度發出邀請。
「是!」一名足足有五尺寬的胖子侍衛衝過了,用蒲扇般的大手,托住唐子豪略顯纖細的胳膊。
「那你就別再喊冤!」朱重九從親兵手裡接過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把濕毛巾,一邊擦拭身上的汗水,一邊大聲回應。「連我你都打不過,還想跟胡大海爭先鋒當?他憑什麼就要把任務主動讓給你?」
「不必了,主公說過,我可以直接帶人去見他!」施耐庵一邊從車門處往下跳,一邊利落地回應,「是唐左使,他奉劉福通大帥的命令而來!」
「唐大人口才,還是如當年一樣便給!」朱重九先還了一個平禮,順便又誇讚了一句,最後,才笑著發出邀請,「走吧,咱們去議事堂說。這裏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實在是怠慢了大人!」
「不妨,不妨!」唐子豪原本就沒想過擺譜,本能地回歸了自己的身份之後,又開始努力避免雙方的距離繼續拉大,「只是替我家丞相給大總管帶封信而已。在哪裡都是一樣!」
這座行轅是在鎮南王府的廢墟上改建而成,基本依照了原來的格局。但大部分建築物都變成了各級部門處理公事的場所,只有不到原來五分之一的地方留給了朱重九本人。所以演武場距離大門也沒多遠,前後不過兩三分鐘的功夫,就已經走到了近前。
這就是作為一方諸侯的無奈,隨著威望的增加,整個人也越來越孤獨。揮刀上陣的機會永遠都被剝奪了,平時想找人活動活動能夠筋骨,過一次武夫癮,大夥卻誰都不肯認真對待。彷彿當年那個拎著殺豬刀沖陣的朱屠戶,突然間就變成了瓷娃娃般。輕輕一碰,就得粉身碎骨。
「嗯https://www•hetubook.com.com,咳咳咳,咳咳!」實在有些看不慣朱重九這種粗野作風,施耐庵在旁邊輕輕咳嗽了數聲,然後拱起手來提醒,「啟稟主公,大光明使唐大人,奉劉福通元帥之命前來拜訪。微臣按照主公先前的吩咐,已經直接把他給帶過來了!」
唐子豪無奈,只好客隨主便。雙方一前一後,緩緩走入演武場旁的休息廳。先分賓主落了座,然後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唐某有一策,欲獻給大總管!若有不當之處,還請大總管勿怪!」唐子豪逃無可逃,只要硬著頭皮站起身,大聲說道。
「大光明使不必如此客氣!」朱重九笑著擺手,「咱們之間也是老朋友了,若有見教,朱某高興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挑三揀四?!」
不過實話在大多數情況下,等同於蠢話。所以不待吳良謀察覺自己犯下了一個致命錯誤,朱重九已經狠狠將毛巾丟了出去,「再來,你小子居然也敢隨便糊弄本都督。看本都督今天不把你捶成骨頭渣子!」
「主公,口誤,口誤!」吳良謀嚇了一哆嗦,雙腿一縱,跳出足足有半丈遠。「用上絕招也打不過您。主公武藝天下第一,末將打不動了,投降,投降!主公優待俘虜!」
唐子豪頓時覺得自己的身體一輕,客氣話還沒等說出口,整個人已經如羽毛般飛到了地面上。那名字叫小薛的侍衛兀自不肯停手,繼續托著他的一隻胳膊,就像托幾兩薄紗般,毫不費力地將其攙扶起來,輕飄飄走進了側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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