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浪淘沙
第九十二章 雷雨(上)

見他變成如此窩囊模樣,杜遵道心中立刻閃過了一絲悔意。緩了口氣,將聲音放柔了數分,緩緩補充,「起來說話,我叫你起來!好歹你也是四品高官,哭哭啼啼算什麼樣子?」
「今天正午驛站來信說已經到了中牟。但索河暴漲,把幾座木橋全給衝垮了。劉丞相的車駕無法過河!」羅文素弓著腰走上前,低低的回應。
「喀嚓嚓——!」天空中響起一聲驚雷,將汴梁城內的雕樑畫棟震得搖搖晃晃。
「據咱們的巡河哨騎查驗,開封府周圍二百里的大堤皆平安無虞。」羅文素想了想,繼續低聲回應,「此皆賴北岸新河分流之功。當年賈魯治河,便採用了先疏后堵之策。先從北岸泄了一半兒的水量,然後才開始著手修復的舊道河堤。」
「住口!」杜遵道立刻停住了腳步,對他怒目而視,「你怎麼敢打河堤的主意?萬一事敗,你我豈有葬身之地?」
杜遵道心胸狹窄,睚眥必報。特別hetubook.com.com是劉福通出走洛陽之後這段時間,動輒以小錯殺人,簡直已經到了不分敵我的地步。羅文素可不想因為今晚少磕了一個頭,就連明天早晨的太陽都看不見。
「是,下官知錯,請丞相息怒!」羅文素被打得打了個冷戰個,趕緊躬身謝罪。
「你知錯了,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你,你什麼都不知道,鼠目寸光!」杜遵道滿腹的鬱悶,卻一下子找到了發泄口。將目光轉向他,斥責的話語滔滔不絕。「你以為脫脫是被朱重九一個人弄死的么?大錯特錯!他為了速戰速決,炸開了黃河大堤,老天都不能容他!所以不光朱重九要殺他,黃河兩岸的百萬冤魂要殺他,蒙元朝廷,從上到下,也都巴不得他死。所以他死得窩囊至極,到最後都閉不上眼睛。而你,明明看到前車之鑒,你還要老夫東施效顰,你,到底安得是什麼居心?」
這樣狂暴的天氣,連猛獸都www.hetubook•com.com寧願躲在山洞里不出來捕食,卻阻擋不了人類彼此間亮出獠牙。
「下官,下官有罪,請丞相責罰!」羅文素又磕了個頭,哽咽著回應。
「孽障!」杜遵道又罵了一句,焦躁地在書房中繼續踱步。
那百夫長依舊不甘認命,繼續扯開嗓子大喊大叫,「丞相,丞相,屬下對您忠心耿耿,忠心耿耿。屬下當年潁州起事時就跟了您,親自替您擋過箭,親自替您……」
但杜遵道卻越看越生氣,用力一拍門框,「人呢,都死哪去了。老夫的命令,莫非在相府里都沒人聽了么?」
一旦補上了糧食這個短板,淮安軍就徹底一飛沖霄。這種趨勢,誰也無法阻擋。除非,除非老天爺再度發威,用洪水將那些農田第二次沖成澤國!
電閃雷鳴中,左丞相杜遵道的身影,顯得格外蕭索。屋子裡點了很多燈,每一盞都跳動著橘黃色的火焰。但是由於書房太大的緣故,這些https://www•hetubook.com•com燈所散發出來的光芒,依舊無法有效地驅逐黑暗。以至於杜遵道每走幾步,身子就在燈光與陰影間穿梭,看起來飄忽來去,宛若一隻活著的幽魂。
「喀嚓!」「喀嚓!」外邊的閃電一道接著一道,劈得房梁簌簌土落。當值的相府侍衛們雖然都披著蓑衣,卻依舊被雨水澆了個通透,一個個冷得嘴唇發青,身子如篩糠般抖個不停。
「是!」兩側廂房裡,數名家丁衝出來,架起倒霉的百夫長,倒拖著向外拉扯。
「饒命,丞相饒命!」倒霉的百夫長沒想到自己站在院子里執勤也能禍從天降,趕緊趴在泥水中,重重磕頭。
「冤枉,下官冤枉。丞相,丞相,下官對你的忠心,天日可表!」羅文素被罵得冷汗滾滾,接連倒退了十幾步,「噗通」跪倒,淚流滿臉。
「孽障!」杜遵道低聲唾罵,也不知道是罵外邊無邊的狂風暴雨,還是罵自己的老搭檔劉福通。「黃河上的汛情如何?下游和*圖*書出現洪災了么?」
「轟隆隆——」一串炸雷滾過,將他的求饒聲吞沒在風暴中。
劉福通被風雨所阻,未能按時返回汴梁。黃河上的秋汛雖然來勢洶洶,卻奈何不了南岸的數百里長堤。從汴梁往下一直到徐州,當年的豁口已經全都被堵住。據說朱重九還不惜血本地在豁口處用了大量的水泥。以確保黃河發洪,再也淹不到當年原本屬於趙君用的歸德府。如今那裡經過了一年的開墾,淤積了河泥荒野里,已經重新出現了大塊大塊的麥田。再過上兩年,麥田就可以連成片,淮安軍就能收穫成千上萬石糧食!
「孽障!」杜遵道衝著聲音消失處罵了一句,轉過頭,繼續瘋狂地在屋子內踱步。門口的眾侍衛兔死狐悲,嚇得連哆嗦都不敢哆嗦,努力挺起腰桿,咬緊牙關苦撐。
紅的,紫的,藍的、綠的、橙的、灰的,一道道閃電像群蛇般劃過夜空,將黑漆漆的夜空劃得支離破碎。每一道閃電兩起,都將暴雨中的汴梁照得亮如白www.hetubook.com.com晝。而每一道閃電過後,整個城池就陷入更深的黑暗,墨一般的黑,濃得令人幾乎無法呼吸。
「要不然……」實在受不了相府內壓抑的氣氛,羅文素弓著身子追了幾步,低聲提議,「下官派些教中長老下去,把寧陵的哪個口子再……」
杜遵道很快就看到了門口侍衛們的狼狽狀,三步並作兩步衝出來,指著當值的百夫長大聲喝到,「才三兩滴小雨,就把你淋成了如此模樣。老夫將來如何仰仗爾等衝鋒陷陣?來人,給我把他拖出去,斬首示眾!」
他的聲音也冰冰的,隱隱透著股子寒意,「右丞相走到哪裡了?他還想趕在少主的壽誕之前回來么?」
「教中那些長老都是什麼德行你還不清楚么?一個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杜遵道見羅文素如此,心中愈發內疚。走上前,伸雙手將後者攙起,「甭看他們現在一個個恨朱重九恨得牙根兒都痒痒,一旦落到淮安軍之手,不待用刑,隨便給點兒甜頭,就會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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