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沁園春
第七十三章 決戰(下)

「是!」幾名怯薛齊聲答應,架起李漢卿,就往城門方向拖去,任憑此人如何掙扎、叫喊,都絕不放鬆。
「驅逐韃虜,光復山河!」
各旅的將旗下,陸續有嗩吶聲遙遙地回應。隊伍行進的節奏瞬間又是一變,除了炮兵之外,每個旅都一分為三,每個團都像鮮花一樣在翠綠的田野中綻開,變成一個個中等規模的空心方陣。
這天一早,定柱特地命人給自己燒了一大捅熱水,將身體上下清洗了個乾淨。然後又找小妾梳理了頭髮,整理了鬍鬚。隨即,走到臨時行轅側廳,跟左相賀唯一、知樞密院使、保義軍萬戶李思齊,保義軍副萬戶李思順,真定路達魯花赤、忠義救國軍萬戶李漢卿,蒙古軍萬戶掩篤剌哈,探馬赤軍萬戶郭擇善,以及其他十幾個副萬戶、千戶們一道享用早餐。
「是空炮,這廝耐不住性子,急著催老夫出去決戰呢!」賀唯一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大聲宣布。
他們都在看著他,看著他從徐州,一步步走到現在。從一個殺豬的屠戶,一步步走到萬夫之雄。
此非某個大能寫在書上的宿命,也非民族與民族之間的碰撞仇殺。而是文明必須戰勝野蠻,創造者必須戰勝劫掠者。
此乃「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從來不容外來者竊據,也不容文明的敵人玷污。哪怕猛獸毒蛇在漢奸的勾結下得逞於一時,哪怕是黑雲遮住天幕,哪怕是屍橫遍野,血海滔滔。終究有一天,日月將重新升上天空,照亮這片驕傲之土。
淮安軍裝備了大量的火器,又以步卒為主,所以對底下各兄弟友鄰隊伍之間的配合,要求極為嚴格。而越是要求配合默契,則越需要中軍的命令能儘快清晰地被貫徹執行。故而徐達在一場戰鬥中,所能投入的兵力就不可能太多。六萬幾乎已經是極限,超過這個數字,他根本無法保證自己能有效指揮。
「徐賊打的是什麼主意?」沒等將自家軍陣排列整齊,賀唯一心中就湧起了一抹不祥之感。連忙將后軍暫時交給自己的副手,中書左丞特爾慕統帶,親自策馬去中軍提醒定柱。
馬打盤旋,他從隊伍一側,緩緩走向另外一側。「非但如此,朱某還希望你們,也永遠不要放下手中的刀,跟朱某一道,趕走他們,光復祖先舊土!」
他們可以清晰地看到,朱重九打著馬,在自家隊伍前往來盤旋。手舉鐵皮喇叭,做交戰前的最後動員。
「肯定不是吳良謀!」李漢卿關注淮安軍多年,能清楚地記住每一個軍團的特色認旗。吳良謀年青膽大,思路天馬行空。所以他的第五軍團除了標準番號認旗之外,通常還會舉起數十面插著翅膀的老虎旗,以炫耀自家武力強悍。
「他們每到一地,必將焚毀宗廟,破壞學堂,將祖輩先賢們留下來的文字典籍付之一炬!」
「好像不止是徐賊的第三軍團和吳永淳的第四軍團來了。」李思齊、李思順兩兄弟的直覺也非常敏銳,幾乎與賀唯一同時趕到了中軍,帶著幾分忐忑低聲跟定柱探討。
反正早晚都是拚命,大夥又何必拖拖拉拉?很快,各路兵馬就集結完畢,沿著滄州城的東、南兩座城門,蜂湧而出。用后軍抵住城東南角,斜斜地排出一個倒壘字大陣。
……
數萬好男兒,迎著敵軍的炮火和刀槍,洪流一般滾滾向前。滌盪沿途任何阻擋!
「全體向前,一決生死!」定柱不敢指望炮戰的結果了,高高舉起彎刀,面目猙獰。
正東和正南兩面城牆,上百門大小火炮陸續發出了惱羞成怒的咆哮。黑漆漆的彈丸飛出去,砸得地面上煙塵滾滾。
擺在敵樓,馬臉等處的蒙元重炮,不得不調整方向,與淮安軍的八斤炮展開對射。然而,無論是從火炮的精度方面,還是操炮者的水平方面,雙方都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你www•hetubook.com.com我前撲後繼,終究有一天,不會被敵人奴役,也不會被自己人奴役,讓世間所有人,永獲平等和自由!」
「因為只要朱某放下刀,元兵就會殺過來。殺掉朱某,殺掉朱某周圍的同伴,殺掉從徐州到汴梁到揚州的億萬無辜!」
「平等和自由,是我們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權力。而虎狼之輩,卻念念不忘奴役和掠奪。我們如果不去戰鬥,就必然會喪失,直到我們喪失作為人類所擁有的一切。所以,今天,我請求你們,跟著我,舉起你們手中的武器!」
否則,人類都將永遠墜入黑暗的深淵。
胡大海忽然遇刺,張士誠迫近鎮江,陳友定降而復叛,試圖割據福建。朱元璋掉頭東來,目的不明。那裡,還有更多的戰鬥在等著他,他必須儘快結束眼前這場。
大夥讀過的書都不算少。很快,就順著定柱的說辭,將眼前形勢與唐末黃巢之亂聯繫了起來。當年黃巢的大齊,也曾進入過長安。但兩年不到光景,黃巢就身敗名裂。倒是曾經敗於黃巢手下的各地節度,後來活得都挺滋潤。想給朝廷送點錢糧,就送上一點兒。想不送就不送。關起門來,在自家地盤上搶男霸女,朝廷也沒膽子干涉太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如此想著,倒也令人精神略為振奮。就在此時,耳畔忽然傳來幾聲火炮轟鳴,「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宛若晴空霹靂,震得房檐處瑟瑟土落。
在期盼與忐忑中,時間一點點流逝。三個晝夜之後,決戰日終於到來。
因為誰也不知道這一仗到底要打多長時間,所以眾人吃得都很慢,並且儘可能選擇肉食和乳酪等物,以便能讓自己體力和精力不出現難以為繼的狀況。而平素上下級之間同席用餐時的繁文縟節,則都盡數丟在了一旁,誰都不會再去刻意顧及。
而徐達和吳永淳,就比他低調得多。特色認旗一個為淮安軍中標準的盾牌,另外一個則是交叉起來的雙劍。透過各自高價淘弄來的望遠鏡,賀唯一、李思順和李漢卿等人,可以非常輕鬆地分辨出,徐達拿出了第三軍團的全部力量,吳永淳麾下來了大約有六個旅,兩家兵馬此刻正緩緩從西南、東南兩個方向,朝滄州城下集結。而正東方來的那支隊伍,卻打著另外一種旗號,一輪明月,一輪旭日,一面廣袤無際的大地和海洋。日月同升,永照華夏。
不見王師久,這是自建炎南渡以來,漢家軍隊的腳步,第一次踏上燕趙大地。而在此之前,華夏遺民已經在重重胡塵中,苦苦忍受了二百三十余年。
「李將軍病了,胡言亂語。來人,把他給我送回城中去,找郎中診治!」賀唯一鐵青著臉,向李漢卿身後的怯薛命令。
嘹亮的「龍吟」聲中,前來參戰的淮安軍隊伍,迅速向彼此間靠攏。一面面戰旗,在風中獵獵飛舞。
他們要去殺死那個人!
「他們肯定會這麼做,朱某知道。因為朱某知道,他們曾經做過的事情。他們以屠戮為樂,以野蠻為榮。他們從沒將我等視作同類,只想把我等和我等子孫永遠當作牲口,任其宰割!」
……
「自打徐州舉義那一刻起,朱某就不停地問,我究竟是為何而戰?」他緩緩策動著戰馬,目光看著整齊的隊伍,看著隊伍中那一張張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
「不死不休!」除了李思齊之外,其他眾將齊齊起身,咬牙切齒地怒吼。
一個個空心方陣互相靠近,肩膀靠著肩膀,犄角靠著犄角,在距離元軍三里之外,緩緩停住了腳步。城牆上的重炮已經可以打到這個位置,但重炮對於空心方陣的破壞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除非碰巧正砸在某個人身上,否則,炮彈落地處,都是徒勞地竄起和圖書一團團塵煙。
「的確,我們自己有缺陷,但這卻不是我們活該做奴隸的理由!」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緊跟著,更多的八斤開花彈,砸向了滄州城牆,馬臉、敵樓、垛口,磚石橫飛,殘肢碎肉濺落如雨。
「斥候也探明了,吳賊良謀這幾天率部向東掃蕩地方去者,不會趕回來參戰。王宣的第六軍團,阿斯蘭的第九軍團,也沒出現在百里之內。以徐達的謹慎,他還會留下一到兩個旅,沿著漳水警戒,以防月闊察兒背後捅刀。如此算來,實際上參戰的淮賊,只有第三軍團和第四軍團一部分,總人馬不會超過五萬!」左相賀唯一也坐直身體,列出一系列具體事實來鼓舞士氣。
「那朱屠戶恰好姓朱,恰好比當年的朱溫!」
「所以,在他們沒有被趕走之前,朱某永遠不會放下刀!」
剽竊者就是剽竊者,一旦遇到正主,就迅速被打回了原型。
簡單模仿出來的東西,可得其皮毛,卻不能得其精髓。更何況這些年來,嘗到了甜頭的淮揚商號不斷加大對科學院的投入,淮安軍的造炮工藝在不停地提高改進,淮安科學院和百工坊的匠師們,也從目不識丁的老一代,逐漸換成了百工技校畢業的新人?!
「是朱屠戶,是朱屠戶的第一軍團。他,他可能親自來了!」李漢卿的反應比任何人都強烈,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轟隆!」整個滄州城都被震得搖搖晃晃,濃煙滾滾,直衝半空。
「拖下去!如果他敢亂我軍心,就立刻斬了!」定柱頭也不回,大聲催促。隨即,又舉起望遠鏡,繼續朝著正東方仔細察看。
他恨,恨那個人,那面旗幟。恨那個人活活氣死了他的東主,恨那面旗幟毀了他出將入相的美夢。如果不是朱賊造反,他相信自己在脫脫的引領下,足夠走上跟賀唯一同樣位置。即便不順利,至少也能跟中書左丞韓元善比肩。而現在,他卻只能在定柱手下搖尾乞憐,並且還被人像防賊一樣提防。
……
「是啊,天子聖明,我等自為良將。天子昏庸,我等也能保土安民!」
這也是一句大實話。因為即便他能打贏了徐達,依然不會被妥歡帖木兒父子所容。還不如索性真的擁兵自重,做一個較大的藩鎮。然後審時度勢,再謀其他出路。
「滄州城四下里都是一馬平川。本相將三十門重炮和一百二十門四斤炮擺在了四面城牆上,還留了六十門備用。」見大夥神情都極為凝重,定柱放下筷子,笑著交底兒。「除非徐達能原地變出座高山來,否則,火器上這次咱們肯定不會吃虧。」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那面認旗他記憶太深刻了。當年,朱屠戶的座艦上,就插著同樣的旗幟,跨河履行與脫脫的約定。結果他精心準備的火藥船分毫沒派上用場。脫脫丞相卻當場吐血,旋即氣絕而亡。
「開炮,開炮示威!通知城上,立刻給我開炮示威!」聽定柱越說聲音越小,左丞相賀唯一再也不敢耽擱,從主將的親衛手裡搶過一面黑色的令旗,高高舉過頭頂,奮力晃動。
「他們將農田變作荒野,將城市變作瓦礫堆,將村莊變作亂葬崗。他們走一路殺一路,從來沒有主動停止。除非,他們被反抗者砍翻在地。」
馬臉正面和兩側的城牆,隨即開始顫抖,顫抖,都像化了凍的積雪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垮塌。暗黃色的濃煙上下翻滾,將躲避不及的元兵挨個吞沒。被定柱擺在那裡作為後軍的兩個萬人隊不得不向前擠壓躲閃,將整個大陣瞬間擠得支離破碎。
絕望的吹角聲,在元軍各部間響起。左軍,右軍,中軍,后軍,四個方陣齊齊前壓。迅速吞噬與淮安軍之間的距離,努力去展示最後的野蠻。
人數上他依舊佔據優勢,https://m•hetubook.com•com敵方的主將朱重九也已經趕到了對面的軍陣當中。如果能僥倖將此人殺死,結果必然是乾坤倒轉。
「遵命!」徐達愣了愣,旋即一拉戰馬韁繩,疾馳回了帥旗之下。未幾,中軍處便又傳出來又一陣慷慨激越的嗩吶聲。「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的確,我們自己不夠完美,但這同樣卻不是我們活該被毀滅的借口!生而為人,我們的肩膀,和世間所有他們,所有民族一樣高矮。」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緊跟著依舊有炮擊聲傳來,但沒有聽見人喊馬嘶。很顯然,賀唯一的判斷非常準確。徐賊在鳴炮催戰,而不是提前向滄州城發起了進攻。
如果說將萬萬百姓,屠殺掉六成以上,都可稱為德政的話。那天下豺狼虎豹,豈不個個都是茹毛菩薩,飲血生佛?
效果相當不錯,當第一聲炮擊響起,淮安軍的吶喊聲嘎然而止。但是很快,便有嘹亮的軍號聲替代了吶喊聲,再度如龍吟般,穿過城上城下所有蒙元將士的耳朵。
「轟隆隆隆隆!」大約半個時辰后,隨著一陣巨響,滄州城的東南側馬臉,數十桶火藥中彈殉爆,將無數血肉模糊的屍體和兩門重炮,同時送上了半空。
「弟兄們辛苦了!」朱重九舉手于額頭,迅速還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後一邊策馬高速奔行,一邊大聲命令,「此戰,依舊由你指揮。該怎麼打,就繼續怎麼打,我過來替你吶喊助威,觀敵掠陣!」
「驅逐韃虜,光復山河!」
朱重九來了,他離開時,淮揚安然無恙。張士誠居然沒有出兵,張士誠居然放棄了這輩子最好的機會,甘心永遠被他踩在腳下!
「那老夫就去成全了他!」定柱用手背抹了下嘴巴,奮力站起。「按當初安排,忠義救國軍跟在中軍,歸老夫直接調遣。其他各軍,緊隨賀丞相和兩位李大人。走,咱們今日與徐賊不死不休!」
大夥心裏其實都很明白,這是關鍵一戰。如果僥倖得勝,則三年之內,朱賊沒有力氣捲土重來。而若是戰敗,從滄州到大都,將再無敢戰之兵。大元朝即便沒有立刻亡國,想要在太子的掌控下重整河山,恐怕也是十年後的事情了。
連定柱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又拿什麼去鼓舞士氣,去用祖輩父輩的「文治武功」,折服對手,曉諭天下?
剎那間,定柱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只是看著遠處那支隊伍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隊伍中的那名鐵甲黑臉將軍,宛若天神降臨,身後涌滿跳動的日光!
「他們曾經從塞外草原,殺向了遙遠的西方,將沿途數十個國家全部毀滅。他們自北向南,滅女真、滅西夏,把屠刀探向大宋,將數千萬無辜百姓像野草一樣割倒宰殺!」
起初,還有些單薄。但是轉瞬,就變得極為響亮。宛若沉睡多年的巨龍,猛然從深淵中躍起,發出醒來后第一聲長吟。
至於立國之後,民分四等,坊里連坐。廢科舉,包稅務,以紙換金,寸鐵不準落入民間,如是種種,哪一樣,那一樁,不是率獸食人,倒行逆施?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漫說北群空。華夏不是沒有豪傑,只是豪傑成長的時間稍微長了些,但是其終究會一飛沖霄。
「前進!」徐達奮力揮動令旗,數萬將士仰起頭,驕傲地回應,同時奮力邁開腳步。
忠義救國軍副萬戶沙喇班,則如同鬼魅一樣從人堆里鑽了出來,與李漢卿擦肩而過,衝著定柱躬身施禮,「末將在,末將必不負右相所託!」
「驅逐韃虜,光復山河!」
「此戰,不是為了征服,也不是為了報復。而是為了捍衛。捍衛你我作為人的尊嚴,捍衛文明不被野蠻征服的權力。如和圖書果勝利,你我就不但保護了自己,保護了身後的妻子兒女,並且保護整個華夏。而你我的子子孫孫,也必將永遠記得你我今日所為。永遠在野蠻面前抬起驕傲的頭顱,永遠不會再被任何人奴役,永遠不會再陷黑暗!」
……
猛地丟下鐵皮喇叭,他側轉戰馬,對正蜂擁而來的敵軍,同時抽出腰間殺豬刀,高高地舉起,「好男兒,前進!」
光挨打不還手,向來不是淮安軍的作風。轉眼間,第四、第五軍團的直屬炮團,就已經向城頭髮起了遠距離壓制。他們的車載八斤炮,內部與六斤炮一樣刻著膛線,準頭和威力都遠勝之。只要把拉車的駑馬卸開了牽走,車身末端下壓,與專用的定位炮錨以螺栓想接,就可以翹起炮口,調整射角,發射出復讎的火焰。
……
「本相也想明白了。靠別人不如靠自己。」定柱愣了愣,迅速更換思路,大聲補充,「如果此戰獲勝,本相絕不會帶著大夥回大都,也不會向太子屈膝。咱們乾脆就效仿唐末河北各鎮,從此每人佔領一塊地盤兒,關起門各自過各自的日子!」
他再度將目光投向遠方,投向江南。
而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又不是個有心胸的雄主。大夥先前奉妥歡帖木兒之命殺了那麼多太子一系的人,今後如果去投奔冀寧,少不得會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至於朱屠戶那邊,也不用多想。定柱、賀唯一都是大元丞相,連哈麻都知道保全臉面選擇去塞外投奔阿魯輝帖木兒,他們兩個豈能甘為臣虜?!李思齊和李思順兩個,當年曾經是趙君用的心腹,自從卷了兵馬和火炮接受招安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沒了路可供回頭。至於李漢卿,則更是朱屠戶的生死寇讎,彼此之間不共戴天……
「驅逐韃虜,光復山河!」
「是朱重九,除了朱重九沒別人。我當年在徐州見過他!」李思齊的聲音,聽起來也又干又緊,隱隱帶著顫音。
當年大元以殺戮立國,屠完了草原屠燕趙,屠完了汴梁屠兩淮,將契丹、女真、党項、漢人,屠得十室九空。將華夏北方沃土屠得多年不見炊煙。有什麼臉面,說自己德被萬民?!
「你……」李漢卿雙眼圓睜,拖拉在地上的兩條腿,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苦心積慮謀劃了這麼長時間,他一直謀划著如何背叛別人,如何獲取最大的好處。卻沒想到,自己身邊也有人早已背叛,早已謀划著要取而代之!
這是定柱與賀唯一兩個在沙盤上反覆推演,才確定出來的列陣方案。可以最大程度上利用到南牆和東牆以及幾處馬臉上的火炮,壓制敵軍。而徐達的營盤,原本就扎在滄州城東南方十里左右位置,從那個方向領兵過來,恰好可以與元軍這邊正面相對。
一瞬間,李漢卿甚至忘記了自己心中日後問鼎逐鹿的雄圖壯志。掙扎著就想點起隊伍撲過去,將日月旗下的那個傢伙,無論其是不是朱屠戶本人,碎屍萬段。然而,他的胳膊,卻被忽然走過來的兩名蒙古武士死死扣住,無論如何掙扎身體都難以向前再移動分毫。
「此戰,不是為了我,也不是為了你們自己,而是為了我們的先輩,為了那幾千萬被當作牲畜宰殺的無辜者,為了那上百個被彎刀和馬蹄毀滅的文明!」
「是第一軍團近衛旅!」定柱聽見左相賀唯一在自己耳邊用顫抖的聲音分析。「徐洪三的將旗在裡邊,在隊伍正中偏左位置。旁邊那個,旁邊那面日月旗下,那個身材魁梧的傢伙,應該就是朱重九!」
朱重九來了,他海上而來。吳良謀前幾天殺向了東方,不僅僅是為了掃蕩那些豪強世侯的堡寨,還肩負著去接應朱重九,替近衛旅開路的任務。
「呯!」一枚巨大的開花彈飛出炮口,掠過碧藍的天空,砸進了滄州城內。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聽著那hetubook•com.com驚天動地的吶喊,定柱忽然覺得一陣陣心虛。側目張望,發現賀唯一、李思齊等人,也是個個額頭見漢,臉色蒼白如紙。
眾人聽在耳朵里,臉上的表情終於比先前多少生動了些。陸續停下筷子,強笑著回應,「其實做藩鎮沒什麼不好,當年晉王李克用,卻是終生未曾辜負大唐!」
「轟隆隆!」又是一聲號炮,定柱、賀唯一、李思齊、李思順等人,身體同時一晃,臉色個個都變得極為凝重。
……
他們可以清晰地看到,朱重九身上金色的鎧甲和胯|下黑色的戰馬。
他們要努力改變即將從頭頂壓下來的命運。
「來人,傳老夫命令。從即刻起,忠義救國軍交給沙喇班代掌。直到李將軍痊癒!」根本不給李漢卿反抗的機會,定柱默契地補充。
當場只手,畢竟還我萬夫雄。但凡漢家男兒,有幾個會忘了靖康之恥,忘了武穆遺志,忘了長江以北,長城內外,祖輩先賢披荊斬棘,從猛獸毒蛇嘴裏奪回來的萬里河山。
稍稍頓了頓,他將目光轉向眾人身後,半空中,站著芝麻李、孫三十一、張氏三兄弟,還有一個又一個倒在戰場上的英魂。
徐達、吳永淳、徐洪三、連老黑……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驅逐韃虜,光復山河!」不知道是誰帶的頭,有聲音在明媚的春日下,緩緩響起。
伴著嘹亮的軍號,淮安將士的移動速度,也猛然加快。各支隊伍以旅為單位,在行進間,加快向徐達的中軍帥旗附近集結。而徐達本人,則策馬奔向了正東方,奔向了那面高高挑起的日月河山大旗,隔著老遠,就向朱重九舉手施禮,「報,主公。第三軍團全部,第四軍團四零一、四零二、四零三、四零四、四零五旅,已經奉命集結完畢。請主公示下!」
「如果僅僅是為了報仇,在徐州被拿下的那一刻,已經足夠了,我的仇人已經死絕了!但是,朱某卻不能放下刀!」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淮安軍依舊在對空開炮,節奏緩慢,彼此間遙相呼應。他們並不是在鳴炮催戰,而是利用火炮聲響亮的效果,傳播某種緊急,或者重要消息。而他們前來參戰的各支隊伍之間,距離拉得也的確有些遠。光憑著旗幟和鼓角,很難讓每個士卒都聽得清楚。
兩位大元丞相所陳述的都是事實,並且個個于自己一方有利。但李思齊、掩篤剌哈等人聽了,臉上卻絲毫沒有任何輕鬆之色。只是繼續木然地嚼著干肉和乳酪,木然地飲著奶茶,彷彿靈魂早已經飛出了軀殼一般。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我大元自世祖立鼎,一統宇內,德被萬民……」他扯開嗓子,試圖帶領親兵們一起鼓舞士氣。卻發現喊出來的聲音,是那樣的孱弱無力。
「驅逐韃虜,光復山河!」
李漢卿這個人雖然狼子野心,但其見識卻也不差。從正東方緩緩靠過來的那面戰旗,的確是第一軍團所有。戰旗下的隊伍規模不大,頂多只是一個騎兵旅,兩千人出頭。但隊伍中每個人身上,卻都披著一件銀絲軟甲,鐵盔上的閃光耀眼生寒。
「徐賊背信棄義,提前開炮了!」李漢卿臉色一白,長身而起,就準備出門去掌控自家隊伍。
「的確不是!吳良謀可能也返回來了。不,不是吳良謀的第五軍團,旗幟不太一樣,人數也少了太多,你們往東面看,正東!」定柱舉著一架重金求購來的大號望遠鏡,努力分辨對手的旗號。
朱重九來了,他居然拋下了淮揚,偷偷離開了徐州,偷偷來到了戰場最前方。他要親自指揮這場戰鬥,親手來埋葬大元。
距離太遠,四斤炮根本夠不到淮安軍的腳尖兒。重炮也根本不可能打得追。此番狂轟濫炸,純粹就是為了打斷曠野里那令人慚愧莫名的吶喊。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