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君篇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第九十三章 棋殺勝絲牽

蕭四一身牙白色便裝,眸中含笑,身體散出的氣息卻透著一股威壓。東方三十六倒絲毫未受他影響,看了看他,忽然間一笑,道:「蕭大人博學多識,自然知道我東方分家男兒的命運。三十六今年已二十有二,心中自然不會存什麼不該有的念頭,蕭大人又何須介懷?」
陸渺渺道:「蕭四,他是國醫館的東君,他來,就是要告訴我此事。你,怎麼如此不客氣?」
蕭四弈棋的手段她是見過的,那可不是一般的高手。但現在棋盤上的布局,蕭四所持的黑子,被白子壓得厲害,竟全然是處在劣勢?
東皇太一,關心我?陸渺渺一直以來倒是隱隱約約有種感覺,東皇太一待她,真的是不錯的,雖然他表面看起來總是很冷漠。他從劉裕手裡將她救出來,為她舍了慕君歡這顆棋子,又教她醫術,帶著她遊歷。只是,東皇太一絕不是聖人,他如此做必定有所圖,只是她至今未能參透他究竟圖的是什麼。
這個人為此戰所做的準備,一步緊扣著一步,這每一步之中,細細地看來,居然各自又分了數十個環節,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差錯,都是一崩千里的頹勢。但他就是敢做,而且,居然一點失誤都沒有出。
東方三十六知他是誇獎自己來了青州之後的事,便笑而不語。兩人一邊談一邊落子連連,彷彿不假思索。陸渺渺在旁邊看著,卻越看越有一些驚訝。
蕭四立起身來,到內室去盥洗整理。陸渺渺抬頭看時,卻是東方三十六一個人身著便裝,遠遠地從大院門外推門進來。
三十六持白子,穩紮穩打地小飛掛角起手。蕭四信手隨意地布著子,一和-圖-書邊漫不經心地言道:「聽聞敵方主帥是北魏皇帝的侄兒拓跋弘毅,不知東方將軍對此人有何看法?」
東方三十六道:「當年東皇太一與前頭的少司命關係親近曖昧,而這回,又對你出了格的關心。我以為,總得有點像她吧?」
這個姿態,與昨晚分開之時他的姿態幾乎一模一樣。這是,一夜未眠?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的身上,怎麼就會有那麼一股極淡極淡的蘭草味道,清新得很。他將側臉貼在她的懷中,閉著眼睛,濃密的睫毛彎成好看的弧度,嘴角輕輕地抿著,全身的氣息放鬆而柔軟,神情有那麼一點點的,撒嬌?
笑吟吟的,可怕的人。東方三十六隨他坐到棋盤邊上,看著他親手沏了茶,示意自己先手。
渺渺立在門口,幾乎未發出任何聲息,卻仍是給他發覺了。他回過頭來,輕輕一笑,向她招了招手,聲音略微沙啞地言道:「睡得好么?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四輕輕地抬起頭來,言道:「再這樣下去,就要沉迷了。只可惜,他來了。」
「算是吧。見過的是死人,模樣很慘的死人。」三十六臉上的微笑略斂了斂,「說來也巧,兩年之前,恰恰也是這個地方,恰恰也是北魏來犯,恰恰也是我來守城。劉瑾,她就死在廣固,也葬在廣固。」
什麼叫作真正的賭徒。他算計的,並不是如何安安穩穩地少失或多得,而是選那最難的路,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但是,我要的是全部,什麼都要!
第二天,陸渺渺起個大早,恢復了女兒妝,穿了件丁香淺紫長裙,披了外罩,出門去看蕭四起了沒有https://m.hetubook.com.com。走到蕭四門前,見房門虛掩著,便從門縫向里窺探。蕭四斜披著一件外衣,左手支著下頜,頭髮略有些凌亂,坐在案幾前頭不知在翻看什麼。
蕭四道:「這是目前能拿到的所有戰報、信函、情報、地圖。打仗不是兒戲,能裝在心裏的,最好儘快裝在心裏。少看一件,有可能就會有不知哪片的百姓平白遭塗炭。」
擅用兵的,很少不擅弈棋,因為下棋與謀兵布陣實在太像了,拼殺的,便是誰得算多,誰謀得遠。東方三十六棋藝精湛,連宗家都沒有人可以比肩,因此對於弈棋,倒是頗有幾分自信。但對手是這個蕭大人的話,那就很不好說。三十六從數年前便關注他,了解他,越是了解,越覺得不可思議。
時光是多麼奇怪的東西,曾經那麼提防著的狡猾的男人,現在卻靜靜地偎在自己懷中,露出孩子一般的神情。居然,希望時光就停在這一刻。居然,有種如此幸福的感覺。
即便如此,看了他的謀,仍然能夠感覺到什麼叫作穩操勝券。
三十六言道:「戰場之上,刀劍不長眼。我不知道蕭大人為什麼要帶你來,但是,多我一個保護你,總歸不是什麼壞事。我已安排了兩個人暗中護衛你的周全,如你發現身邊有人,不要害怕。」
「嗯,乏了。」蕭四聲音軟綿綿的,坐在椅上,伸手將她的纖腰環住,攬近了,就勢將頭靠上了她的腰身。
聽聞蕭敬煌第一關心的是這個人,東方三十六心中一凜,便知這是真正的高手。拓跋弘毅今年二十七歲,雖然率部南征北戰多年,卻根本沒有什麼大的戰功www.hetubook.com.com,在北魏軍中屬於並不出名的將領。三十六是一個月以前被派到青州的,到達青州,他便仔細研究了拓跋弘毅的資料,發現他作主將共率部擊敵一百二十四戰,勝一百一十八場,不過,全都是些有優勢的戰役,並不難打,勝了,也沒有人覺得奇怪。
蕭敬煌一笑,道:「青州守軍這一個月來,無論軍備還是布局,較之往夕,皆有大進,竟煥然一新似的。很好。」
「你,見過劉瑾?」渺渺問道。
蕭四道:「你餓了吧,我們走。今夜,我還有許多東西要看。」
蕭四道:「東方將軍說到哪裡去了,蕭某是真心真意的感謝。」說著,便牽起陸渺渺一隻柔荑,將那令牌輕輕地放在了她的掌心。
渺渺的心也一下子柔軟起來,本來懸在空中不知該往哪裡擱的雙手,滯了一滯,終於緩緩地落在了他的肩胛骨上。他的身體隨著她手掌的觸感輕輕地顫動了一下,唇角的弧度彎得更甚,讓她忍不住抬起右手,輕輕地撫著他的頭髮。
盥洗完畢的蕭四神清氣爽,疲態全無,絲毫看不出前夜的不眠不休。他笑著向三十六做個「請」的手勢,言道:「東方將軍好早。我正想歇一下,不如,弈一局?」
原來,她是死在了東皇太一的故鄉。愛一個人卻又求之不得,也許,是會想要去看看生他養他的地方,踏著他的足跡走一走吧?
陸渺渺吃了一驚。東君,如此才華,大好的一個男兒,竟命定活不過二十八歲?
渺渺點了點頭,問道:「倒是他說的,東方分家男兒的命運,又是什麼?」
蕭四道:「據說是自祖上就受了的詛咒,東方分家的男丁,和_圖_書沒有一個活得過二十八歲。看來這傳言倒是非虛。」
陸渺渺心中想道,東皇太一果然是在暗處窺探於我,對於我的行蹤去向簡直瞭若指掌。也不知他現在何處,到底是何用意。
雖然陸渺渺並不贊同劉瑾的做法,甚至極不喜歡劉瑾的心狠手辣,可是又不得不承認,這是她見過的最痴情的女子了。劉瑾的一切,都在她的心上刻下了極深的印痕。
三十六聞言倒稍有些驚訝,不過立即嘴角一勾,笑道:「大人雅興,那就請多指教了。」
三十六微笑著盯著她看了一會,道:「我一直在猜想,這新任的少司命會是什麼模樣。你與我想象中,倒真的是大不相同。」
東方三十六道:「既如此,三十六先告辭了,明早再來給大人請安。」言罷,目光轉向渺渺,輕輕地頷首,便退了出去。
「你,可乏了?」他少見的認真的模樣收在她眼底,竟在心底生成一片溫柔。
「這塊令牌你拿著,在軍中見令牌如見我本人,隨時可以有人聽你差遣,護衛於你。」東方三十六從腰間解下一塊令牌,走近兩步,便要將令牌放在渺渺手中。
渺渺走到他的案頭,只見他面前大案上堆著小山一樣高的文牒,便問道:「你在做什麼?」
「我對你很好奇。」三十六言道,「入國醫館有幾年了,但是東皇太一對我有些忌憚,我是能感覺出來的。在所有人中,他恐怕與我接觸得最少,告訴我的信息也最少。倒正好,我原本也不願與他深交,不過是軍中一向缺錢,我們相互利用罷了。可是這一回,他居然告訴我少司命的姓名長相,讓我留心照顧。東皇太一的性格,若是會關心別人,那可https://m•hetubook.com•com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的事情。」
是了,記得淵水說過,是東君和東皇太一共同斂葬了劉瑾。東皇太一看到她屍首不全,頭顱被剖開的慘狀,不知道會不會為她有一些心傷?只是這慘狀,已經夠令人心痛了,若是你知道她是為何而死,如何而死,你又會不會為她而悔恨動容?
「此人大才。」東方三十六言道,「凡戰,需天時地利人和,導致兵敗的因素舉之不盡。此人幾乎每戰必勝,並非運氣好,總打有優勢的仗,而是因戰前所謀,早立於不敗之地。這樣的將領不易獲得軍功,因他的謀使他戰前的優勢已然明顯,戰勝便顯得太過理所當然。可是對於我們來說,這倒是最可怕的敵人。」
五年之前,這個名叫蕭敬煌的新科武狀元,于劉裕率部攻司馬休之的江陵一役中,曾在一場戰鬥之中率六千人吞掉了三萬敵兵,當時便名聲大振。東方三十六對此戰十分好奇,便收集了這場戰鬥的全部信息、情報,仔細地研究過,竟越看越覺得恐怖。
「你是東君?」陸渺渺大吃一驚。不過她似乎曾聽無月在宜都鬥技大會一試時說過,慕君歡醫病,與東君是一個路數,也就是說,東君確實是軍醫聖手無疑。如蕭四所言,東方氏分家是軍醫世家,那麼東方三十六是東君的話,倒所有的事情都對上了。
卻忽然眼前一花,早有一個人鬼魅般地橫在了他和渺渺之間,伸手接過了令牌,面上帶笑地言道:「東方將軍,如此實在是客氣了。」
「哦?」陸渺渺生了幾分好奇,「你想象中,我應該是什麼樣子?」
蕭四哼了一聲,道:「我猜也差不多是這麼回事。這麼說,東皇太一在盯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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