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君篇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與列星
第一二八章 最孤獨的人

總之劉義隆對敬之莫名地親近,親到無視身份地位,手牽著手,形影不願離。劉義隆這個小孩給千羽的感覺,也令他極為驚訝,因為劉義隆和慕容敬之實在是太像了。
也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命運。
這樣的託付讓千羽露出了歡喜的笑容,感覺到時光的奇妙,令人滿足,甚至死亡也不會再帶來遺憾。
作為朝堂上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來府上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但慕容敬之對女人毫無興趣。他的心思確實都在更大的地方,可是千羽總有一種感覺,敬之的生命,或許是在等待著什麼人的來訪。
彼時西中郎將劉義隆只有九歲,但這個孩子不知出於什麼樣的感覺和心思,忽然黏上了慕容敬之不肯放。他們兩個是劉義隆在龍驤將軍府中看到了,向王鎮惡要過來的。不知道這其中,是劉義隆自己的敏銳決斷,還是敬之從中動了手腳。
不過這個協議,並不涉及以何種手段將劉義卿除去,只要不著痕迹,不讓人懷疑到自己頭上即可。而慕容敬之選擇了最殘暴的方式,並且,不僅要他死,還要他身敗名裂,從劉氏的族譜中直接除名。
到今天為止,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形勢一片大好。只要耐心經營,把握時機,不出三年,必定可以奪下劉裕的江山,取而代之。
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但深夜讓千羽來看的,自然不是桃花。那一身潔白的男子,就在落英繽紛的桃林之間,微笑著用千羽平生所見過的最殘忍的手段,十分緩慢地殘殺了眼見就會成為一國大皇子的廣武將軍劉義卿。
千羽希望在某一天,會有一個美和圖書好的女子出現在他的生命里,帶給他真正的幸福。這個女子,應當像敬之一樣,生命中有溫柔的光。劉瑾對敬之,是真心的痴戀,可是劉瑾的身體里沒有光,有的只是執著。
第一次是江陵之戰。在那裡,慕容敬之創造了一個戰場上以少勝多的神話,可是他們兩個遇過一次險,身陷重圍,幾乎力竭不支。在敵人的團團包圍之中,兩個人背靠背地互相支撐。那是敬之頭一回把後背交給了自己。
不知不覺間,慕容敬之的神態儀容,變得溫潤如玉,如同二月的春風,煦暖撩人。他居然開始刻意暴露和塑造與生俱來的那種溫暖的氣質,本來是一種天然的美好,卻也成為了他利用的對象。
所以,也許敬之,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人。
自從成了自由身,慕容敬之就只愛穿白,潔凈,一塵不染,拒人於千里之外。他在人類形態的時候,身上自然地帶有一種很淡很淡的芝蘭味道,很清新,不可一世的傲。
第二次是敬之設計送他去大夏的途中,也是三年前兩人分開的前夕,遇到了一次極大的危機。千羽說,你一個人走吧,敬之點了頭。
結果,他等來了少司命,劉瑾。
三年的時光,在兩個少年的身上,緩慢地,催生著奇妙的變化。
敬之的身體漸漸地長高,與普通的少年相比,他長得算快的,但千羽始終比他高出半個頭,因為妖瞳族人,本就比普通人略顯高大。
這就是東皇太一該有的樣子,冷漠,強硬,不需要感情,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也只有這樣,他才能雷厲風行地指點https://m.hetubook.com•com江山,最終實現自己的目的。
直到有一天午後,太陽灑下慵懶的暖光。慕容敬之也微微地眯著眼,像沒有睡醒的某種軟綿綿的動物。他從身後將手肘搭上千羽的肩膀,倚在他耳邊輕笑著說道:「少君,咱們走了。從今天開始,咱們自己來做主人。」
千羽對敬之說:「你知道我還有一個妹妹的,我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她。希望你能繼續找她,替我找到她,替我照顧她,讓她這輩子都能平安,都能幸福。」
所以,在龍驤將軍府中,在慕容敬之一步步的設計下,他們兩個,竟漸漸地掌握了一些主動權,不需要再受身體上的虐待,日子逐漸地輕鬆起來。
但是也就在今天,千羽的心中五味雜陳。他欣喜地發現,敬之終於開始變化了,而且是翻天覆地地變化了。可是讓敬之變化了的這個人,卻實在是出了他的意料。
敬之說我知道的,我的書房不都是她的名字么。我會找到她,一定會保她平安。但是她會不會幸福,我說了可就不算了,那隻能是她自己的事情。
他把所有的稜角,陰鬱的情緒,銳利的鋒芒,一絲不落地挪到了身體裏面看不見的地方。他的性格完全變了,總是溫柔地笑著,言語中帶著暖意和關切,說有趣的玩笑話,表達中再不見丁點真性情。
月光與火把之下,繁密的桃花林有種觸目驚心的艷。敬之純白的衣衫染滿了鮮血,他的眼眸卻含著深不可測的笑意。月色與亂紅之中,微笑的魔鬼。
這是慕容敬之與劉義隆的協議。敬之幫他除掉哥哥劉和圖書義卿,趁這個哥哥的羽翼還未豐|滿之前。而他,會給敬之提供能提供的一切,不會過問其到底想要做什麼。
不管是他過於自信還是出於什麼其他的目的,要做到這一點,一定曾經賭上過自己的性命。但是他從來都沒有提過這件事,以為在千羽的心中,那是一場僥倖,而他,是為了保全自己拋棄了朋友的那個人。
真正的價碼是什麼,風千羽後來才明白了。
看著身邊的少年個子變高,肩膀變得寬闊,聲音變得渾厚,開始顯現出一個男人的樣子,千羽的心裏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種成長,讓他越來越經常地,想起自己那不知下落何方的妹妹。
他仍然討厭與任何人接近,但是碰觸的時候,卻也再不曾嘔吐過。
千羽見證著慕容敬之從一個冷漠的少年長成一個工於心計的男人,見證著他用雙手創造出一盤極大的棋局,見證著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心愿。這麼多年了,比起這些,千羽卻更希望見證一些別的,見證他的生命里出現幸福的契機,見證他真心的笑容。這麼多年了,他的生命已經融入自己的生命。比沉重的過去更重要的,是未來。
只有風千羽知道,這並不是因為敬之的本性嗜血殘忍。
他們表面上像戀人一樣朝夕共處,但卻沒有戀人之間該有的親近和默契。敬之什麼也不說,但是千羽總感覺哪裡是不對的。
敬之仍然像從前一樣,敬之的性子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他沒有像千羽希望的那樣,變回他本來該有的模樣。當他心底深處的那顆星燃燒的時候,他應當是比太陽還要溫暖的大光明。https://www.hetubook.com.com只有他的生命中出現一個人,讓他變回他本真的樣子,他才會真正地幸福。
在這個生長的過程中,千羽清楚地感覺到,慕容敬之的成長速度,是凡人不可比擬的快。最初的青澀階段兩人還勉強棋鼓相當,可是敬之絕頂聰明的頭腦令他的步伐根本無法追趕。漸漸地,就會拉開距離。
作為兄長,本應當悉心地呵護一個嬌美少女的成長,可命運偏生如此玩笑,自己的生命,註定只能和這個少年難分難解地牽絆。千羽的年齡並不比敬之大,但他的心中,卻總有一種厚重莫名的宿命之感。他的目光總落在敬之身上,如此專註,以至於忘記了自己也是一個不斷成長的少年。
他心裏的星光還在。他的陰險和狠辣只關乎大局,雖然從不曾言語解釋,可他在戰鬥的時候,從來都會不經意地繞開無辜者的所在,救下可以挽救的任何生靈。不需要被知曉,不願意被發現,不希望被感激。
風千羽和慕容敬之的十年,也曾有過兩次生死的危險。
即便是對千羽,他也變得溫柔了。但是,比從前更悲傷,更遙遠。
彼時龍驤將軍王鎮惡已經在長安之役中殉職,再沒有人認得出他們兩個。於是慕容敬之進入朝堂,有了自己的官邸。他成為武狀元,當上中書侍郎的時候只有十八歲,卻早已成熟穩重,左右逢源,舉手投足透著說不出的魅。
此事的前因後果自然是複雜的,慕容敬之早已精確地打點好了。風千羽明白,他就是讓自己來看這個過程,若不是因為某些前塵舊事,這個過程斷然不會如此殘酷。
外表溫和,內里深沉,野心勃勃和-圖-書,心底有光。唯一的不同,是敬之身體深處的光芒溫柔而廣闊,而劉義隆的光芒卻銳利而明亮。
與之相應強化的還有他身上各種各樣的技能。無論學習什麼,哪怕是第一次接觸,他都掌握得不可思議地快。但是慕容敬之最強悍的地方,還不在於他精通的任何一種技能,他的最可怕之處,在於精妙到極致的控局能力。
東皇太一的身邊,找回了流散於江湖的幽冥十八騎,後來,逐漸又有了東君、大司命、湘君、湘夫人的名頭。
慕容敬之一個人走了,但是危機並沒有來。後來千羽在各種痕迹之中,發現了敬之曾經精心計算,一個人悄悄地化解了這場危機的證據。
冷血的、可怕的小孩子,又是一個魔鬼的轉世。
劉義隆尊敬之為師,而敬之利用他的身份和地位,混入朝堂,一步一步地爬上高位,掌握著比在龍驤將軍府所能收穫得更多的一切。
他的計劃開始徐徐地展開,江南的山河早在他胸中繪得爛熟,晉室朝堂對於他來說,幾乎沒有了秘密可言。但是這還遠遠不夠。他知道敵人是誰,知道敵人是如何壓倒性的強大。所以,很快,江湖上出現了國醫館,出現了東皇太一和雲中君。
就是這天神般一身潔白的男子,微笑著,漫不經心地用已經變得醇厚好聽的聲音說:「今夜子時,到城郊桃花林來。」
但凡他想做的事,在開始做之前,結局就已經註定。他就像那隻隱在棋局後面的手,棋盤上的每一步,早都已經算得清清楚楚,不同的就在於落子是快還是慢,想什麼時候輸或贏,而已。
他和千羽被人帶到了另一個地方,西中郎將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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