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廠長的通知，就連一些手頭上有活兒的動畫師，也都臨時集結到了楊一正在參觀的製作部一樓。看著稀稀拉拉和想象中差距很大的隊伍，楊一不由得挑挑眉毛：「這個，常廠長，怎麼貴廠……」
嗯？幾個人有些意外地看過去，女孩蹙了蹙眉，最後還是解釋道：「我想看看這裏的那些水墨動畫稿，可能對我學習繪畫有些幫助。」
等到動畫師們都集合以後，楊一也不廢話，直接拿出了蘇晚的手繪稿和已經出版的五本《雲荒》，一一擺放在自己身前：「常廠長，既然現在是這樣的情況，那麼我也不多廢話了，就讓各位老師們每人畫五張《雲荒》的手繪動畫稿，我們直接用結果說話吧。」
「一群基佬。」很是不爽這些人臨走時的目光，楊一悻悻然罵了一句。
但是她卻會在背後默默地注視著楊一，知道楊一那個不切實際的夢想，並且在楊一的夢想和自己的喜好有了衝突之時，努力為他分擔，去做自己並不是太感興趣的工作。
很多人把上美影的沒落歸咎於90年代以後的經濟轉軌。但事實上，從八十年後中後期，美影廠的人才就已經開始大量流失。
羅戈這些人一開始還有些小驚訝，心忖果然是上美影，即便在流失了無數的人才后，依舊有如此豐厚的底蘊。
「梁姐，幹嘛去呢？」
所以早在兩天前，當宋子韞得知自己在看到真人的第一眼，就止不住為之心動的蘇晚將要來到上美影時，這兩天幾乎都沒有好好休息過，就等著覲見佳人。
「健康陽光？」蘇晚默默點點頭，小聲道：「那你也很像啊。」
「基佬是什麼？」蘇晚靜靜地站在楊一身邊。
就像這一次，水墨動畫在動畫領域裏面可能是讓人為之讚歎的東西，但是拿到真正的國畫領域，又能對蘇晚有什麼裨益呢？女孩更多只是為了把漫畫畫得更好，或者說，是為了楊一而已。
但如果是第三方投資人委託製作，那麼上美影就可以實打實的收取製作資金，按照一個小時300萬的白菜價，這一次不說賺一個盆滿缽滿，但也是實實在在一塊大好肥肉。
楊一和羅戈對視一眼，看到常廣溪信誓旦旦的樣子，思忖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點頭同意了他的請求。
因為是把現成的漫畫拿來改動，人物角色、服飾、以及部分場景已經定型的原因，所以並不需要加入過多的設計。但是這絕不代表可以就把《雲荒》的和_圖_書原畫拿來就用，如果是那樣，任何一個有美術基礎的人，甚至是資深一些的愛好者都能參与這項工作。
只是沒有料到，她身邊還跟著這麼一個扎痛自己眼睛的男孩子。
按照常廣溪的說法，那豈不是很難找到自己滿意的人才了？
牽挂的兩個人，不用語言回應，可以是相對傻傻的一笑，也可以是心有靈犀的沉默凝視，世界越來越近，如同早已命中注定的雙子星。
因為在漫畫改為動畫的過程中，由於製作時間以及製作經費的問題，需要把原畫的人物線條簡化，卻不能失去原畫的風韻。
「那羅哥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是在華茂大酒店對嗎？等一下我們看好了自己過去。」
就更別提在《雲荒》動畫上映后，可能會帶來的聲望和口碑，這些附加效益。
常廣溪很是惋惜痛心地擺擺手：「可是在進入90年以後，待遇提不上去，我們這裏的動畫師，都是一屋子一屋子的走掉，這裏面不知道流失了多少技藝嫻熟的老動畫師，這人才一旦形成斷層，想要彌補就困難了。」
一臉洒然的微笑，隨著他溫雅誠懇的問話，似乎還有墨韻紙香在空氣中回蕩。
這邊楊一還沒有說什麼，旁邊常廣溪就趕緊截口道：「小一同學，還有羅總，蘇小姐，我們今天就到這裏。明天，明天你們再過來看看，我保證會有不一樣的東西。」
隨後又回過頭來歉意一笑：「不好意思，蘇小姐，他們都是廠里新進的動畫師，基本上也都是《雲荒》的讀者，很喜歡你的漫畫的，就是口無遮攔了點兒。」
上美影崛起的契機，居然被一個半大孩子捏在手裡，這種古怪又無奈的感覺，讓常廣溪也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心中暖洋洋的楊一咧嘴一笑，和蘇晚的目光在空間交匯，有些話只在心裏說一遍，彼此卻都知道這不僅是自己心中的迴響，而是兩個人的默契。
常廣溪雖然不是很明白，為什麼楊一會擁有這麼重的發言權，但是既然事實如此，他就不能不接受眼下的這個事實。
美影廠的面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在梁新梅帶著楊一和蘇晚往畫稿庫房那邊過去的時候，一夥三四個年輕人卻從旁邊靠了上來。
「哦，帶著兩位客人去參觀一下水墨畫的畫稿。」梁新梅沒有參与上午的迎接，也就不知道發生在楊一蘇晚和宋子韞之間的事情，現在聽到廠里的一幫小年輕問起和*圖*書，自然是實話實說：「怎麼？你們這群小子，這還沒到下班時間就亂跑？」
暗自嘆了口氣，楊一無奈地搖搖頭，看起來，自己似乎是太過於一廂情願了，抱著兒時的記憶總是不願意撒手。
楊一提出要求后，常廣溪還沒怎麼樣，旁邊動畫部的主任金憲民馬上警覺起來。
保證會有不一樣的東西？
像是猜透了楊一的意思，常廣溪唏噓著解釋道：「89年以後不是體制改革嘛，原本計劃撥款，限量生產，統一收購的制度取消了……」
常廣溪這次也是豁出去了，按照羅戈先前和他談起的意思，他們不僅僅是要拍動畫，還是要拍《雲荒》的電視動畫。
於是在三個小時之後，當楊一在常廣溪一行人的鵬痛下，參觀完了整個美影廠，又轉回製作部的時候，一幅幅繪製完成的原圖擺在了楊一的面前，絕大部分甚至都完成了填色的工序。
重生者實在不好意思帶壞小孩，只能幹笑著含混解釋道：「比利海靈頓，一個健康陽光的大男孩，但是偶爾會奇怪地笑，和他們剛才很像。」
而常廣溪在看到了這樣的構圖后，又接過來楊一遞給他的另外幾張動畫稿，一時間也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那個上午在大門口發出嗤笑聲音的男人也在其中，雖然剛剛問話的不是他，但是落在蘇晚身上的目光，還是讓他暗暗不快起來。
留下後面幾個編輯和助理，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然後紛紛面色古怪地打過招呼，而後極其乖覺地離開。
要說有多喜愛，那是肯定談不上的。甚至楊一知道，在她已經有了生活保障，完全可以一心一意跟著沈嵩之學畫的前提下，蘇晚還是盡心儘力，分了很大一部分心思在漫畫上，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原因，就是為了自己。
楊一剛才沒有怎麼意外，現在倒是有些吃驚，這丫頭說要看什麼？水墨動畫稿？自己沒有聽錯吧。
「您說的我都知道，那個時候是每年40部動畫的計劃量，這個制度取消后，上美影就斷奶了，但是你們和上海電視台合併之後，不是情況稍微好轉了點么？」
楊一默然不語，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不得不說想，現在的上美影已經不是活在人們心中的神話。
楊一的心思一直沒有放在周圍，聽到了這句問話后，才注意到有人接近，在看清了來人後，隨即就是眉頭一皺。
這裏面最最不安，一顆心都吊到了嗓子眼的人物，常廣溪和-圖-書就是當仁不讓的第一個，看到楊一蹙眉，他立時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小一同學，有什麼問題么？」
在美影廠職工普遍領著200到500不等的工資的時候，那些說著廣普揮舞著偉人像的老闆們，可以開出高達萬元的月薪，這根本就是那些動畫師們無法抵抗的高價。從那時起，美影廠累積流失的主創員工，已經達到了三位數。
但事實上優秀的人物設計師，一向都是各大動畫公司爭相挖掘的稀有人才。
「什麼這個丫頭，放尊敬點兒！」梁新梅沒好氣地啐了一口：「人家蘇小姐是我們廠的貴客，你一張嘴亂嚼什麼呢？」
在《雲荒。墨。偃師》的漫畫里，這幅畫面是女主角越青丘坐在雲狐機關獸上面踏歌而行，鉤月初升，斜陽將落的畫面，就像是楊一所配的旁白一樣——倚天籟，過滄海，夕陽忽遠；撫青簫，明月升，凈幻無常。
「叫過來吧。」在猶豫了半晌后，最後還是常廣溪拍板決定到，如果這些人真的是抱著挖牆腳的心思而來，自己也擋不住人家在私底下會面。既然如此，索性顯得大方一點兒，還能讓人高看兩分。
「呃，別管這個了，人家留下來的導遊還等著我們呢。」深知這種問題越是糾纏，就越是扯不清楚，楊一趕緊指指等在不遠處樹下的一個中年女人，據常廣溪介紹是黨政辦公室的一個副主任，還兼著新組建的市場部科長職位。
這可不比美影廠自己出資拍攝的動畫片。因為按照眼下國內的情況，上美影不拍電視動畫還好說，可是一拍肯定就要虧本，因為成本和各個播放渠道的收購價完全倒掛。
不是這個大鬍子主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他手下的動畫部，實在是被那些想要在動畫市場分一杯羹的老闆們弄怕了。
而被人群簇擁著的宋子韞看到蘇晚沒有反應，梁新梅也不是真的不高興，就走出來對著蘇晚一笑：「蘇小姐你好，我們都是你的漫畫的粉絲，不知道是否能夠給我們簽一個名呢？」
聽了常廣溪和盤托出，楊一既能感受到這位廠長對美影廠的熱愛，也暗自為這次的行程擔心起來。
只是當楊一湊上去細看的時候，臉上的失望之色卻越來越濃，旁邊幾個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神色。胖總倒是滿不在乎，他現在越來越有淪為思閱吉祥物的趨勢。蘇晚則是楊一不在場的時候個性獨立自主，而一旦楊一在場，她就什麼事情都不管不和_圖_書問，有心上人幫自己拿主意就好。
「小一同學，蘇晚小姐……」似乎覺得這樣的稱呼有些彆扭，這個叫梁新梅的中年女人很快囫圇帶過，然後熱情地笑道：「是要參觀水墨動畫稿么？那跟我來吧，在庫房那邊。」
「常廠長……」
只看著他身邊那些小年輕們與有榮焉的樣子，就知道這個男人是他們中的核心人物。
「說起來，還是時機不好，計劃經濟的時候有那麼多好的作品，但是在國內沒有動畫市場。現在有了市場，美影廠自己又出了問題。」楊一搖搖頭笑道：「看現在的這些也看不出來什麼東西了。常廠長，你能不能把你們廠最好的手繪動畫師叫過來。」
羅哥撇撇嘴，又不懷好意地看了看楊一和蘇晚，很是懷疑道：「你們不會假裝迷路什麼的，然後跑到其他賓館開房吧？」
常廣溪心中有些懸得慌，把楊一手中的畫稿接過來一看，另一隻手翻到漫畫的原畫那一頁。
看到這樣的構圖，楊一實在是很難不去想到後世那一部「膾炙人口」的虹貓藍兔七俠傳。
其中一個年輕人嘿一笑，也不答話，反而睜大了眼睛看向蘇晚：「梁姐，這個小丫頭，就是《雲荒》的作者啊？」
楊一覺得自己恍惚間聽到了世界崩潰的聲音。
一直以來蘇晚對於畫漫畫，雖然談不上像楊一初次提起那樣不屑和抵觸，但是也只是當成一項工作來看待，可以讓她們母女衣食無憂的工作。
87年之後的那段時間里，除了國外的動畫片湧入中國市場之外，南方的一些身份，亦是憑藉著對外口岸的關係，大批的動畫公司如雨後春筍……不對，是如病毒繁衍般成立，它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做原創，做中國自己的動畫，而是主要為國外，尤其是島國的廠商代工製作。
很能激起漫迷們心底情愫的一幅畫面，但是到了這個動畫師的手中，大抵是為了製作的需要，背景圖居然變成了極為簡單的遠山，人物線條不僅簡化，而且呆板。
楊一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常廣溪也是乾脆的很，拍拍巴掌把手下員工的注意力都集中起來，然後中氣十足地鼓舞道：「今天我也不多說了，我身邊的幾位，就是準備投資製作動畫的老總。但是想要人家投資，總得給別人見識一下我們的功夫。大家現在就依照這些漫畫，畫齣動畫的原稿來，如果能夠讓這幾位老總滿意，誰畫的好就有獎金拿。」
蘇晚像是沒有聽到那邊青m.hｅｔｕｂoｏk.ｃｏm.cｏｍ年的問話一樣，只是對梁新梅微微點了點頭，顯然根本沒有把那些人放在心上。
既然是乘興而來，楊一也不想就這麼失望而歸，在同意了常廣溪的請求后，羅戈本來是打算下榻賓館好好休息一下的，不料在徵求其他人意見的時候，蘇晚卻破天荒地開了口：「羅總，你們先去休息吧，我想在這裏再看看。」
楊一也不好太過生硬地拒絕，他只是隨手捻起其中一幅原稿，無奈地對著湊到身邊的常廣溪搖搖頭：「常廠長，這樣的動畫稿，你自己說，能夠配得上改編《雲荒》嗎？」
楊一甚至有一種明悟，如果把親情排除在外，那麼蘇晚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更加期盼自己能夠開心幸福，哪怕這份幸福可能和她無關。
但現在的問題是，在楊一的啟示和指導下，蘇晚在漫畫上面已經形成了她自己獨有的畫風，帶著些許後世「我不是蘿莉君」的詭異空濛，但是更偏向張旺的玄奇瑰麗。
在宋子韞的內心裡，他一直是把自己當成是未來靳夕式的人物，覺得自己除了動畫製作，在文字和繪畫方面的功力亦是不弱。
這個女孩很難說出什麼感動人的話，不會像普通女孩子一樣薄怒嬌嗔，基本上從來不扮可愛發嗲，也很少流露小鳥依人的樣子。
但是在改編成動畫稿的時候，這些帶上了幾分寫意筆法的漫畫，無疑很難讓人把握到人物的神髓，甚至就連一些背景場景，都感覺有些不對味道，完全就是形似而神不似了。
這樣的畫風，當它以漫畫的形式呈現出來的時候，自然是讓人心醉不已，特別是蘊涵于其中的濃濃國風，很能激發蘊含在受眾們骨血里的華夏情節。
不等楊一翻臉，這胖子就拉上自己的小秘書轉身就走，說到真正要開房的人，胖總肯定是沒跑的一個。
而且因為漫畫無色而動畫有色的原因，必須對原畫相關的線條進行改良，以方便後來的填色工序。
平時雖然很少表露在外，但實則是自負進了骨子裡，和他書生式的外貌倒也有幾分相配。
明天？
在這種情況下，楊一提出要直接面見動畫師，怎麼能不讓金憲民心生疑慮。
很溫暖的感覺。
而事實上宋子韞也對自己是極有信心的，和出身於上美影培訓班以及動畫專科學校的畢業生不同，他本身是江南省國建美院的高材生。雖然沒有師從某一位大師，但那也只是因為他對動畫這個領域更感興趣一些，而並非是他沒有那個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