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北方天空,南方過往

「嗯,準備去做一個有關輔導書籍的廣播稿。」曾子墨點點頭,笑容就像北方的天空一樣乾淨晴朗,只可惜,讓他展露這個笑容的始作俑者,卻壓根兒沒有抬頭看他的意思,這讓他不免生出些微的挫敗感。
女孩知道,自己的心,有一部分,永遠留在了越州,那個波光灧瀲的夢裡江南。
「你懂什麼!」
片刻后,姜楠的臉色變得蒼白。
「嗨,姜楠!」一聲清脆的招呼,打斷了女孩的恍惚。姜楠抬頭看過去,是同桌的文藝委員趙青格,這就是北方的女孩子么?青格青格,就連女生的名字,也少了一份繾綣,多了一份清爽利落。
「看,是越州的,肯定是你以前的同學吧?」女生的語氣裏面,有著由衷的高興,這是個真正沒什麼心機的清爽女孩子:「字還真是好呢,不過我怎麼看,都覺得這是某位小帥哥才能寫出來的啊?」
還有傳達室,姜楠的思緒再度飄飛,還記得越州一高的後門口,對面就是一間小小的郵局,郵局門口那隻綠色的郵筒,早已經被南方的雨淋得斑駁破舊,但是每每到了夏天,就有牽牛花蜿蜒其上,旁邊的法國梧桐很高很大,不過不是北方樹木的這種高大,粗壯的樹榦傾斜著,樹皮經常被淘氣的學生順手剝掉,露出潮濕柔軟的白色木質。
在這個流行筆友的校園時代,大多數學生都愛選擇白色信封,更有一些天性浪漫的小女生,用些淡粉鵝黃的信封,期冀于自己的美好夢幻,能夠因為自己的選擇而多一份色彩。然而姜楠手上的這隻信封,卻是老式的牛皮紙,上下兩行收發人地址欄裏面,是清秀疏朗的熟悉字體。
楊一說這些話的時候,夕光在他臉上拉出一片陰影,滿臉唏噓的模樣,就好像他經歷過那樣的場景似的:「所以啊,我要珍惜現在能寫信的時間,而且我最喜歡這種老式信封。一封發黃的舊信,可以在裏面貼上四葉草。
「哎?怎麼了,身體還是不好啊?」趙青格並不知道,讓姜楠心緒震動的,只是信封上熟悉的字體罷了,而且她的確是一言中的。
就在經過教學樓播音室的時候,一個帶著眼鏡兒的高大學生走出來,看見嬉鬧著過來的兩女,頓時眼前一亮,連忙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說點兒什麼消息才好呢?大男生在心裏盤算著,趙青格並非他的目標,從頭到尾他眼中就只有一個姜楠而已,那個吳越之地來的女孩子和-圖-書,真的帶著水鄉的氤氳之氣呢,一顰一笑一呼一吸,似乎都有說不出的溫柔。曾子墨暗暗下定決心,這樣的女孩,又怎麼能看著她走向別人的懷抱?
楊一被這死胖子牢牢掐著脖子,好不容易才掙脫了他的魔爪,沒好氣地整理著衣領:「胖子散熱太大,夏天不好過啊。」
迫不及待地打開眼前這個信封,裏面,果然有兩片完整的四葉草,仰或是在路上耽誤的有些就,葉子微微有些發蔫,卻又多了一份柔軟,直觸心底。
兩個多月快要三個月了吧?那傢伙還沒給自己寫過一封信呢。
「姜楠……你,不要緊吧……別著急……是不是有親戚朋友在那裡工作啊?」趙青格有些不知道怎麼措辭了,但好歹還是表達出了自己的意思。
欲速則不達,前年多的古訓總是有其固有的道理,曾子墨未必領會的多麼透徹,但至少在追求心儀的女孩子身上,他很好的做到了這一點。不引人反感地接觸,這是很多火急火燎的小男生們,最終吃不到熱豆腐的原因。而且他也堅信接下來的話題能夠吸引到姜楠,不是說這個女孩子很喜歡讀書么,那麼那個什麼雲中書城,她是一定去過的吧?想來這個地區性標誌的轟然倒塌,應該能引發她的關注。只要對方稍微露出那麼些許傷感之意,這不就是自己很好的進攻機會么?就效果來說,有時候赤|裸裸的直接追求,遠不比上談論一次雙方共同感興趣的話題要好。
」咦,還有四葉草,據說在三葉草裏面找到四葉草的人,可以一輩子都幸福呢。「趙青格笑眯眯地湊上來,臉上的驚喜彷彿她才是正牌的收信人一樣。
可就在她準備跟曾子墨打招呼,揮手道別的時候,旁邊一直隱忍了好半天的姜楠,終於是忍不住了,伸手朝向男生:「不可能,你說的是哪裡的消息!」
可他這一招對楊一卻沒有絲毫作用,後者意志堅定地擺手:「不行,現在說了也沒有用,而且方法其實很簡單,最關鍵就是你身在這個圈子裡面,不能超脫出原有的視野……好了,我已經說了這麼多,你要悟性不夠我也沒有辦法,現在還有幾件事情要辦,你趕緊聽我說。」
趙青格很是理解地點點頭,然後像個老媽子一樣關心道:「你一直都在越州,肯定是不習慣這裏的氣候。不過我跟你說,你夏天來還算好了,要是趕上冬春兩季,我怕你都要得肺炎https://m.hetubook.com.com呢,而且春天那個風沙……」
未曾預料到的激烈反駁突如其來,就像剛剛過去不久的洪水一般遽然爆發:「你家裡有沒有從政的人,在政府機關工作的人,這麼肯定政府就全都是對的?幼稚!對於自己不熟悉的領域就不要輕易下結論,這是最基本的禮貌你知道嗎?而且雲中書城也不會倒下去,絕對不會!」
可面對同桌的關心,以及學長的愕然,女孩卻沒有半分解釋的意思,反而自顧自拉開這一份不算薄的紙張。嘩啦啦的響聲打破了午間寧靜,昭示女生心中無法用語言表達的焦躁。她從未曾有過如此憂心不安的時刻,哪怕在三個月前得知自己要被帶回帝都。
「咦,怎麼了,姜楠,你不舒服啊?」不管趙青格是如何的爽朗大咧,可女生終歸是有那份獨特細膩的,見自己的新同桌沒說話,女生立馬很好心地微微彎腰看過來。
不,姜楠能肯定,並非是景色的改頭換目,因為在新學校的圍牆邊下,花壇裏面,也有夾竹桃開的正艷,這種據說帶著毒性的景觀花卉,越州同樣也有。可為什麼一模一樣的植物,在原來那片天地裏面,就格外多了一份靈氣呢?
這裏的天空,是廣袤的,遼闊的,疏朗的,可惟獨不是屬於自己的。
曾子墨愣住了,趙青格亦是如此,前者儘管傾慕姜楠,可畢竟接觸有限,不清楚女孩的性格,但後者卻不一樣,一個多星期的相處下來,她知道自己這個新同桌的溫婉脾氣,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她永遠都是那副淡淡安靜的神態,就像個與世無爭的修道人。而且除了本身的恬靜,在接人待物上也極有禮貌,從來不曾做出過任何失禮的表現。
但是心思剔透的女孩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被接到了帝都,也就是長輩在提防著那個男生而已。也許這裏的長輩,換成奶奶也足夠準確,畢竟家裡其他親戚並不清楚,老太太力排眾議把她接過來的真實用意。
「唉,你們吳越的女孩子啊,果然都是像水一樣喲,我這種人學都學不來。」趙青格咯咯一笑,揮舞著手上一疊信件:「剛去收發室取信了,要不要看看有沒有你的啊?」
姜楠走進校園,身邊的一切,對她來說都顯得極為陌生。北方的天空下面,永遠都沒有越州那樣的欲說還休,這裏長著高高大大筆直矗立的白樺,也有枝葉繁茂綠意參天的國槐,可所和_圖_書有的這些,卻總讓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疏離感,只覺得就算自己花十年、五十年、一輩子,都沒辦法讓靈魂沉靜下來。
激烈,卻又像宣誓一般莊嚴,有著讓人無從質疑的力量,趙青格愣愣地看著姜楠,第一次發現了,隱藏在吳越女孩水一樣容顏下的,是何等熾熱濃烈的感情。
聽著這牛頭不對馬嘴,而且跳躍性極強的話,羅戈不禁苦笑:「哥哥唷,你就不要藏著掖著賣關子了,我這小心臟受不了。」
簡單的幾個擺弄,姜楠就覺得那個信封,給自己一種舊日時光的微妙感覺。
被兩人的目光所聚焦,可姜楠卻像是毫無知覺一樣,柳葉般飄飛入鬢的眉毛微微一皺,乾脆自顧自伸手「奪」下了曾子墨手中的報紙。
姜楠每次從哪裡經過的時候,都會在順手在樹上摩挲而過,那種辛辣的、屬於植物的芬芳,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嗯,學長你說什麼啊,怎麼就連老天都不支持我們?」趙青格的好奇心果然被成功調動起來。
看到女孩這幅模樣,儘管明白她所擔心的只是一樣客觀事物,並非什麼活生生有靈魂的生物,但曾子墨還是覺得一陣微微妒忌,亦或是她這麼關注云中書城,真的因為有某個人在那裡呢?抱著這樣的想法,大男生忍不住指了指報紙最後的編者按:「你看,發稿的記者都說了,這事幾乎已成定局。能夠讓政府都開始介入的,估計不可能完全清白無辜……」
……
「你怎麼了,姜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趙青格頓時擔心起來,姜楠有過神情恍惚的時候,有過蹙眉沉思的時候,但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惶然不安的時候:「不會真的有親戚朋友在這個書城裡面吧?再說這也只是報紙單方面的報道,你看上面,標題不是都說了,『疑因』存在違規操作么,那就是還沒有最後下結論啊!」
「青格!」饒是姜楠的鎮定功夫遠非一般女生可比,這會兒依舊是霞飛滿腮。
於是姜楠也笑,不同於前者,她只是習慣性地點頭,然後無聲地答應著。
「嗯,是青格啊,去收發室領書信了?」曾子墨抬頭,裝作偶遇的神色,同時視線在姜楠那邊微微打了個轉,就立刻回到自己熟悉的學妹臉上。
「哎呀呀,我們的江南小美女也害羞了,不容易喲不容易啊。」兩人一陣笑鬧,邊追追打打邊往教室跑去。
「寫信嘛,還行吧,我很喜歡這種交流方式。」近乎一和-圖-書年前的夏末時分,兩個人並排坐在園子里的小木椅上,男生手裡拿著一個牛皮紙信封:「你相信嘛,在十多年以後,寫信這種交流方式可能會逐漸消失,那個時候人們都用電話或者網路聯繫,很快捷很方便,但是總感覺那樣會少一份情感寄託似的。」
女孩子的話音明明就在耳邊,可落到姜楠的耳朵里,卻彷彿童年午休時候,收音機里那一曲咿咿呀呀的水鄉崑劇,漸漸就變得低不可聞。就這麼片刻的功夫,她又有些恍惚起來。似乎看到了三個月前的自己,還坐在越州一高的教室裏面,身邊是萬年不變的空位置,可如果當那個混蛋偶爾來到學校的時候,女孩的那些小小憤懣,卻又總是不翼而飛。那個時候他坐在課堂,自己的身邊,有光線從側面斜斜刺過來,五月的清晨天氣微涼;或者是熱氣騰騰的中午,綠油油的榕樹葉子下面,一群男生們追著一個皮球大汗淋漓,球場邊會有一些人心儀的身影遠遠觀望。
曾子墨展開手中的《北方文匯》,指著上面的副版頭條:「還不是越州的雲中書城,聽我在震旦大學的表叔說,這本來是全國最大的綜合性圖書城,居然因為貸款問題要被抵押給政府了……」
「嘿,也就學長你能這麼想了,像我這種小女生,行萬里路就是一輩子的奢望啊。」趙青格對於雲中書城並不在意,那個遙遠地方的圖書樂園,裏面的東西可能也就是齊全一些罷了,可這又能怎麼樣呢,反正自己想買什麼書,腳下的四九城裡也都找得到,無非是有時候要多跑幾家店面而已。
「喲,是你的信唉,姜楠,這裡有你的信!」趙青格時而關心著同桌的身體,還一邊分心兩用檢查信件,她也知道自己這個新同桌不善言辭,所以並沒有因為姜楠的沉默而不快,而且,她覺得自己也不是沒有事情可做。
「青格,謝謝你。」姜楠那雙好看的眸子微紅,調整了一下情緒后,她轉臉看向身邊的同桌,滿是真誠:「謝謝。」
是的,自己早該想到的啊,自己過來的這麼匆忙,而且暑假里也一直住在奶奶家,他就算想要寄信過來,也找不到合適的地址啊。只有等到自己開學以後,才能讓這一封小小的心意無礙到達吧。
「沒什麼,可能是這邊的空氣太乾燥了,還有點兒不習慣。」
但現在,姜楠這是怎麼了?
「打算你怎麼辦?快說快說!」羅戈不顧形象地撲到楊一身上,兩隻和-圖-書眯眯小眼裡全是可憐巴巴的好奇和期望,就彷彿早十年裡的小學生,從家長口中聽聞,這周末全家要去遊樂場一樣。這幅情形如果被前世那些名為腐女的其他生物看見,約莫少不得又要引發一場誰攻誰受的爭論出來。
趙青格嘻嘻打趣著姜楠,可當她轉過頭的時候,卻發現女孩居然怔怔地愣在那裡。
但不管怎麼樣,目標已經就位,計劃的攻勢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所以他拍拍手上的報紙,語氣中滿是唏噓:「說起來,我其實是支持擴大閱讀範圍,不要總是抱著輔導書的一派。但現在看來,就連老天也不贊成我們啊。」
「是啊,還有半個多小時就上課了,學長你還往播音室跑?」趙青格大大方方地回應著,兩人都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可能她還算不上,但曾子墨卻絕對是。這個高高大大的北方男孩子,幾乎一大半課餘時間都用在學生活動上面,但讓那些埋頭苦讀的好學生們不免腹誹的是,他的學習成績卻一直都位於年級第一梯隊,而且還是金字塔最頂端的部分。
見自己的計劃果然奏效,曾子墨強忍住心中的喜悅,強忍著轉過去看向姜楠的想法,繼續大搖其頭:「唉,可惜了,我還準備這個寒假就去南方走一趟,看看那個書城到底有多好呢?」
他只是說了雲中書城的問題,至於其他「好像姜楠同學也是越州的吧」,「不知道姜同學有沒有聽說過」這類的說辭,他一概不準備拿出來,以免顯得自己有多麼目的明顯一樣。
果然,一聽到雲中書城,剛剛還因為楊一來信而暗暗欣悅的女孩,頓時就變了臉色,彷彿曾子墨所說的,是和她命運攸關的某樣事物。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時光就在這種不知不覺中悄悄流淌,可這一切,不都是漫長到毫無止境的么?為什麼眨眼間,眨眼睛這一切全都改變了呢?
千里雲程,鴻雁往來么,姜楠還是無聲地笑了笑,和她在越州三中時候的表現一模一樣。但剛來四九城,剛來新學校時的那種期盼,早就隨著時光流淌而慢慢沉澱下來。
是景色的不同嗎?自己懷念的是江南綠柳,是房前屋后飄著暗香的梔子,亦或是只是深長巷陌里,在五月梅雨天里生出來的厚厚青苔?
「我們是同桌好姐妹嘛!」趙青格毫不居功,反而笑嘻嘻地調侃同伴:「補課補了一個多星期,我還是第一次看你笑得這麼開心呢!老實交代,寄信的是不是你越州小情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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