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拜占庭的亡靈天災
第82章 新月旗之殤(下)

「……這個……最近確實又有一批來自萊斯波斯島(Lesbian,又稱蕾絲邊島,愛琴海東岸島嶼,著名的女同性戀聖地,古希臘女詩人薩福的居所,此時為義大利城邦熱那亞的殖民地)的熱那亞雇傭兵,加入了那個希臘人皇帝的陣營。但這其實並不值得憂慮……」
在夏天的時候,這座城市裡還有十五萬人;而到了幾個月之後的現在,卻只剩下了四萬人,其中一半還是活不了幾天就會倒斃的病號。而您帶來的兩千騎兵,如今也只剩下了不到兩百個病漢……
逐漸轉冷的天氣。只是稍稍遏制了瘟疫傳播的勢頭,卻無法改變布爾薩已經淪為死亡之城的事實。幾乎每一條街巷之中,都瀰漫著喻示了死亡的腐臭味和煙味兒,時常有人走著走著就突然吐血、倒地不起。
事實上。即使在此刻這種強敵壓境的情況下,布爾薩城守軍的意志也已經到了崩潰瓦解的邊緣。
被潑了一臉茶水的那位大鬍子伊瑪目,只是淡定用袖子擦了擦臉——對於敗犬的哀鳴,大多數勝利者從來都表現得很寬容,「……沒人喜歡做叛徒,可我們也是沒辦法呀,大人。
眾人互相看了幾眼,終於有人咬牙舉起了彎刀。
在土耳其的建國傳說之中,有一位名叫奧斯曼的年輕戰士,與當地伊斯蘭教長謝赫·艾德巴利的女兒瑪爾赫頓墜入了愛河。但奧斯曼雖然武藝出眾,但卻實在太窮了,根本無法湊到足夠的聘禮,去迎娶他的心上人。他認為自己唯一贏得愛人的希望,就只有在沙場上奮力拚搏,獲得榮譽和財富。
他說,自己在夢裡看到一輪明月從情人瑪爾赫頓的胸膛升起,同時在奧斯曼自己的胸膛上長出了一棵極偉岸的大樹(古代突厥人的圖騰),樹冠直插入雲霄,與明月遙相輝映,而樹根連通著四條大河(底格里斯河、幼發拉底河、尼羅河和多瑙河)。正當他看得目眩神迷之際,突然有一陣狂風吹起。大樹上那一片片猶如寶劍一般鋒利的葉子,立刻齊刷刷地指向了君士坦丁堡……
「……情況恐怕很糟糕啊,大人!昨夜又有不少兄弟沒能挺過去,今天早上還有人偷偷割腕自殺。」
「……允許我們所有人安全地離開,帶走一切能帶走的武器、牲口和財產,不必支付任何贖金,此外還提供給我們一批能夠對抗瘟疫的藥物,數量足夠給全城所有的病人使用……」那位伊瑪目如此www•hetubook•com.com答道,「……最後,那位希臘人皇帝還答應保護奧斯曼家族歷代蘇丹的陵寢,不進行盜掘和破壞。」
實際上,這種所謂的醫院也沒什麼好的,除了收容瀕死的病人之外,根本就什麼也做不了——之前一段時間,布爾薩城還能設法通過威尼斯商人的渠道,花費高價從君士坦丁堡走私來一些有著奇迹般療效的「靈藥」,但隨著希臘人大軍圍城,這條進口藥物的渠道也已經徹底斷了。同時,由於義大利那邊的疫情同樣愈演愈烈,拿到藥物的威尼斯人也不再願意出售牟利,而要留著給自己人保命。
在結束了對醫院的巡視,悶悶不樂地回到指揮部之後,圖拉罕帕夏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同時又一次俯身打量著桌上的城防地圖,準備是不是安排一次出城偷襲的時候,門外卻突然傳來幾聲驚呼和悲鳴。
(當然,這個故事基本上就像狼孩建立羅馬城一樣不靠譜。而真實的奧斯曼也從來沒有混得那麼慘過,他在一開始就是個酋長——順便一提,傳說中的那位老岳父謝赫·艾德巴利,是蘇菲派的長老,跟咱們新疆這邊的伊斯蘭教派屬於同宗……現在明白土耳其人為啥吹噓自己的領土應該「從地中海一直到長城」了吧。)
短暫地沉默之後,某位伊瑪目站了出來,莊重地宣告:「……不管怎麼樣,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圖拉罕大人。按照草原上的慣例,您是選擇自己動手,還是要我們來幫忙?」
圖拉罕淡淡地說道,坐回到椅子上,同時閉上了眼睛,「……好了,你們這些懦夫!來砍下我的腦袋,去向異教徒皇帝獻媚吧!我會在真主面前等著你們!」
「……這是在背叛信仰,還有叛國!」圖拉罕帕夏幾乎紅了眼睛,聲嘶力竭地吶喊。
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染病死去,即使沒有敵人的進攻,我們也活不了多久了!唯一能夠保存我們族人性命的辦法,就只有離開這片被詛咒的土地……」
然而,雖說布爾薩城內的存糧依然充足,土耳其守軍仍能一次次地擊退攻城的敵人,並且迅速修復城牆。而且,隨著季節逐漸入冬,寒冷的天氣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瘟疫的蔓延。但是,在如此慘烈的連續攻擊與密集交戰之下。土耳其軍民的戰鬥力已經被磨耗到了極限,僅有的十幾門小型火炮都已經相繼炸膛或報廢。而刀劍和長槍也都hetubook.com•com砍人砍到折斷或變形。至於過冬的房屋和柴薪,更是相當之緊缺。
過去幾十天的血腥廝殺,不僅熬盡了他的最後一點精力,也讓這座城市的變得面目全非。
看著那些躺在爛稻草堆上輾轉反側、連連呻|吟的病人,圖拉罕帕夏不由得再次深深嘆了一口氣。
至於城內患病的一般平民,就只能任憑他們愛到哪兒死,就去哪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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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座斑駁陳舊的石砌塔樓上,俯瞰著腳下宛如廢墟的城市。圖拉罕帕夏忍不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踏著石階走下古老的塔樓。然後又沿著破敗的長廊來到一座石屋門外。在隨行侍衛的提醒聲中,圖拉罕帕夏從衣兜里摸出一塊手帕,浸泡到石屋門口的水缸里蘸了蘸,捂住自己的口鼻,這才抬腳走了進去。
為了避免自己也被感染,圖拉罕帕夏只是站在門口看了幾眼,就召喚管事的人出來問話,「……今天的情況怎麼樣?又有多少病人被送進來?有沒有誰能夠恢復過來?」
「……醒醒吧,大人!奧斯曼家族已經絕嗣了,這個國家已經滅亡了,真主的征服事業已經失敗了,但我們的部族還在!」一位土耳其軍官揮舞著彎刀,高聲叫喊道,「……我們是蒼狼的子孫,是翱翔在草原上的雄鷹,而不是地洞里的鼴鼠!為什麼要窩窩囊囊地腐爛在這個石頭畜欄里?」
霎時間,血漿飛濺,染紅了桌子後面的絲綢屏風……
作為一名注重儀錶的頂級權貴,儘管身處於烽火圍城之中,圖拉罕的頭髮依舊被梳理得整整齊齊,但卻顯得有些枯黃和乾癟,他的臉上蒼白得毫無血色。眼皮虛弱地耷拉著,精神顯得有些疲憊。顯然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實事求是地說,如今他整個人都彷彿是一座由劣質石膏製成的廉價雕塑,雖然精疲力盡地想要繼續維持一個搖搖欲墜的體面,卻依舊隨時可能風化成一堆碎石和殘渣……
由於房屋被燒毀,又缺乏建築材料,很多市民甚至只能在廢墟上搭起窩棚來容身,天天都有人倒斃在街道和廣場上,可是一直等到屍體腐爛,也未必能有人來收屍安葬。
他強打起精神,用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語,盡量安撫眼前焦慮不安的伊斯蘭教長,「……希臘人可以用金錢驅使這些熱那亞人為自己作戰,我們也可以把他們收買過來……我已經在安排對策了……」
——當然。收買hetubook.com.com敵方雇傭兵倒戈,這種事情在理論上是可行的,但眼下這種局面卻是完全做不到:首先,雙方一邊是基督徒,一邊是穆斯林,在信仰氛圍濃郁的中世紀西方世界。這兩者之間的那一層隔膜可沒那麼容易被金錢化解。其次,真正把這些熱那亞雇傭兵勾來的東西,其實不是金錢,而是東正教會那些包治百病的「聖水」、「聖油」和「聖餅」,在如今這種瘟疫時代。它們可是比任何錢幣都要更寶貴。
聽到一聲聲彷彿凄慘怨靈般的痛苦呻|吟,讓圖拉罕帕夏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間貌不驚人的石屋,就是布爾薩城臨時設置的醫院之一。為了控制瘟疫的傳染和蔓延,圖拉罕帕夏下令把軍隊里所有的病患都盡量聚集在少數幾處地方,也方便對他們進行看護與照料。
在一次戰鬥中,奧斯曼俘虜了赫蒙西克要塞的主人,希臘人克澤·米哈伊爾,並惺惺相惜,與之結為好友。就在這一天,年輕的戰士奧斯曼突然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隱隱感到這是真主安拉賜予自己的預兆,又驚又喜,便找謝赫·艾德巴利這位伊斯蘭教長和未來岳父去傾訴。
「……聽上去似乎還不錯,難怪你們會選擇當叛徒。」
鋒利的箭矢、雪亮的刀刃、黑黝黝的長槍,還有倒在門外的衛士……圖拉罕帕夏先是很詫異地掃過這一圈人,看到了自己軍隊中的將領,城內的官員和富商,還有清真寺的伊瑪目,幾乎聚集了這座末日危城的所有上層人物……在意識到這是一次有預謀的政變之後,他反倒是平靜了下來,不再因為氣憤而顫抖。
緊接著,伴隨著一陣短促的金鐵交擊之聲,沒等圖拉罕帕夏拔出自己鑲滿寶石的精緻彎刀,一大群人就撞開房門猛然闖入,舉著刀劍戰斧和上了弦的十字弩,把他團團包圍在房間中央。
按照奧斯曼本人的看法。這個夢似乎說明了他和心上人必定終成眷屬。但是,謝赫·艾德巴利卻興奮的告訴他,事情遠沒這麼簡單,這代表著上天啟示他必將統治世界!
死神的陰霾早已覆蓋了整座城市,而卑微的凡人卻無計可施,甚至還要繼續相互殘殺。
圖拉罕十分清楚。如今每一個痛苦死去的病人,都在不斷地削弱著布爾薩城內軍民的信念,若非被敵人的進攻轉移了注意力,在死亡的恐懼和絕望之下,一場歇斯底里的大崩潰早就應該爆發了。
「……明白了,你們早就謀www.hetubook.com•com划好了,要把這座城市獻給希臘人,對不對?」他慢條斯理地說道,突然舉起手中的茶水,潑向站在最前面的那位伊瑪目,「……投靠基督徒的叛賊!你對得起真主安拉的教誨嗎?」
就這樣,在未來岳父的極力贊成之下,奧斯曼毫無阻礙的娶到了謝赫的女兒,他以及他子孫後代的征服事業也隨之開始了——這位年輕戰士奧斯曼,就是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初代蘇丹。也是歷史上名聲最響的帝王之一,他的名字成為土耳其帝國的國號延續了600多年,這個龐大的帝國地跨亞非歐三大洲,扼住大陸交通的咽喉,曾經長期是西方世界最強大,最繁榮的帝國之一。
這所醫院的管事人,一位德高望重的伊斯蘭教長,對圖拉罕帕夏聳了聳肩膀,摘下髒兮兮的粗布口罩,無奈地苦笑道,「……實話實說吧,他們如今在這裏,除了祈求真主安拉的保佑,剩下的就只能是等死而已。而且這麼多病人聚集在一塊兒。只會死得更快……其實,現在最好的對策。是把所有人都疏散到鄉下去,呼吸一下曠野中的空氣,或許能夠稍微緩解一些。可是城外的希臘人……聽說那個希臘人皇帝又招募到了不少雇傭兵?而安納托利亞高原上的其它突厥酋長,卻沒有人願意來救援我們?」
放眼望去,冰冷的鐵欄被跳動的火炬拖拽出不斷晃動的陰影,滿是污漬的石灰岩地板上睡著十幾個衣衫襤褸的男人。把這個原本還算寬敞的房間塞得滿滿當當。有不少人的身上還淌著黃綠色的膿水,一部分最嚴重的甚至已經喪失意識,大小便失禁,臭烘烘的屎尿流了一地。因此,房間的地板上滿是膿血、痰痕、屎尿、嘔吐物和垃圾,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血污與腐臭的刺鼻氣息。
所以,在為數不多的庫存藥物耗盡之後,這裏的病人就只能等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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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類的歷史上,幾乎任何一個青史留名的偉大帝國,都有著一段充滿傳奇或浪漫色彩的建國傳說。
此外,還有一些體型特別袖珍的小號火炮,即使推上了城牆也轟不到敵人的陣地。於是守軍就另闢蹊徑,將它們當作「散彈槍」使用。他們在炮管中裝填若干枚核桃大小的鉛彈,布置在城牆後面,隨時移動,當希臘人士兵朝著城牆豁口處蜂擁而至的時候,就迎面轟擊——這些袖珍火炮雖然射程不行,但在近距離發射的鉛彈卻穿透力極強,常常可以和圖書貫穿一名身著鎧甲的士兵,擊中他身後的另一名士兵,隨即再次貫穿身體,再擊中後面的下一名士兵,直至炮彈的動能徹底耗盡為止。所以一發鉛彈常常一次便能殺死2到3名敵兵,一炮就能把一個扇面轟得血肉橫飛,讓東羅馬軍隊承受了預料之外的慘重傷亡。
望著四周一張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圖拉罕帕夏頹然地搖了搖頭,「……好吧,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不管我說什麼,大概都是沒用的了。但我還是想要知道,那個希臘人皇帝究竟給你們開出了什麼條件?」
自從瘟疫在夏末時節爆發以來,儘管市政當局採取了很多措施,但可怖的病魔還是以星火燎原之勢,一個街區又一個街區地不斷蔓延,直到整座城市裡再也找不出一個安全的地方。儘管清真寺的伊瑪目和總督府的貴族官員一再號召人們要冷靜,基本的生活物資也還有保障,可終究是找不出醫治的辦法。
更要命的是,某隻名為瘟疫的恐怖黑手。一直沒有從布爾薩城移開。
當然,土耳其守軍也不是光挨打不反擊。由於絕大部分的重炮,都被穆罕默德二世蘇丹帶到了君士坦丁堡城下,然後落到了東羅馬皇帝的手裡。所以,此時的守軍只好把小型火炮推上城牆,依靠高度優勢轟擊東羅馬帝國的炮兵陣地。這座做法雖然取得了一定戰果,但火炮的後座力對城牆和塔樓的破壞力也很嚴重,有一段城牆就是因為己方火炮的後座力,而不是敵人的轟擊,在戰鬥中嘩啦啦地坍塌了下來。
眼下,城內許多豪華的宮殿和府邸都被拆毀了,用於收集建築材料,堵塞城牆上被炸開的缺口——為了對抗東羅馬帝國軍隊連綿不斷的炮擊,守城的土耳其軍民必須用泥漿和磚灰,以最快速度加固和修補受損的城牆,或者用羊毛等軟物裝填的袋子,甚至貴重的掛毯去填充塌陷的地段。至於那些被完全炸開的巨大缺口,更是需要勇敢的木匠首先頂著炮火豎起一道柵欄,以此來抵擋敵軍的衝擊。然後把手邊能夠找到的一切材料,諸如石塊、木材、灌木甚至大量泥土,統統都亂七八糟地堆砌上去。
而在傳說之中,雄踞西亞和東歐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這個在某一時空讓全歐洲都為之顫抖的伊斯蘭大帝國的誕生,就如同狼孩建立羅馬城的故事一樣,同樣籠罩著些許傳奇和浪漫的迷霧。
一邊是錢,一邊是命。凡是有理智的人,都明白自己應該選擇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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