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狼行天下
第六百五十六回 橫眉冷對

「我前幾天剛接到的消息,那個浙江省御史王本固,上書皇上,說是汪直乃是海上巨盜,自立為王,圖謀不軌,胡宗憲是受了他的賄賂才要將他包庇。這個王本固是那些清流派大臣的人,此奏摺一上,其他言官也紛紛跟進,而嚴黨的人則一言不發,坐看胡宗憲被攻擊,胡宗憲無法,只好再次設下宴席,當場將汪直拿下,裝在囚車裡,連同汪家上下的一百四十多口人,一起解送京師,只怕這一去,難逃作為謀反叛亂的凌遲之刑了。」
天狼默然無誤,半天,才說道:「你們這是逼反已經投降招安的倭寇們,殺一個汪直容易,殺那十萬倭寇有那麼容易嗎?只怕這樣一來,東南將永無寧日。罷了,為了這等昏君奸臣,我一個人擔心也是無用。鳳舞,現在我只想知道,汪直完了,徐海現在如何,胡宗憲準備怎麼對付他?」
天狼一下子給鳳舞說中了心思,一挺胸,正色道:「不錯,若非如此,你以為我還願意跟你再說一個字?鳳舞,認識你是我這生永遠抹不去的痛,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是你教會了我女人那嬌滴滴的外表下是如何的蛇蝎心腸,是你教會了我你的甜言蜜語下,是如何的冷血無情,我還得多謝謝你才是,你們父女教會了我錦衣衛究竟是什麼樣的,打消了我對這個朝廷的最後一點幻想。」
鳳舞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拚命地搖著頭:「天狼,你,你對我的誤會實在是太深了,我爹早就給我飛鴿傳書,要我在這裏配合你行事,壞了嚴世藩的事,如果,如果這次你早點來找我,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慘劇?」
鳳舞長嘆一聲,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罷了,你我之間已經誤會太深,不可能再相信我了,天狼,我最後一次懇求你,留在我們錦衣衛,我會嫁給你,也會按照我之前承諾你的事情,把一切跟你和盤托出,到時候你是走是留,是不是要殺了我,我都無怨無悔。」
天狼不怒反笑,語氣中充滿了譏諷:「怎麼,你連你爹跟我說過什麼也不知道嗎?其實這也不奇怪,你也不過是你爹的一枚棋子罷了,只不過你這枚棋子比我要聽話許多,要你做什麼就做什麼。讓你嫁嚴世藩,你就嫁,讓你接近我裝著愛我,你也能裝得那麼象。」
天狼大聲說道:「不錯,你就是這種人,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在雙嶼島上m.hetubook.com.com你就說過你一直是在利用我,當時我還以為你是一時氣話,但現在的事實勝過雄辯,鳳舞,你爹真的是厲害,這麼多年來一直把我耍得團團轉,當然,離不開你這個出色的道具,陸家還真的是世代為官,無論男女都這麼會演戲!」
鳳舞的眼中儘是淚水,抬起手擦著嘴角邊的血跡,幽幽地說道:「天狼,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要說,其實,其實我一直是有苦衷的,以後,以後我一定會找機會跟你解釋,只是,只是現在我們父女都被嚴世藩控制,只能受制於人,你一定要相信我。」
鳳舞搖了搖頭:「罷了,我不問這個,其實我清楚,就是你現在去找屈彩鳳,最後也要去浙江,以你的為人,已經眼睜睜地看著巫山派滅了,自然也不想看到徐海和汪直落到同樣的下場,對不對?」
天狼的心猛地一沉,其實在巫山派的這幾個月里,他一直擔心的也是這事,跟汪直和徐海經歷過生死,又幾乎是由自己一手促成的招安,他以前雖然恨極這些為禍東南,勾結倭人的海盜,但看到他們肯棄惡從善,還是想要給他們一條生路,只是那次陸炳親自跟自己說的皇帝必除汪直徐海的話,加上胡宗憲那張鐵面,始終讓自己不寒而慄,而他這一去,確實也是想奔回浙江,早早地安排徐海和汪直出海,以躲過這一劫。
天狼厲聲道:「你什麼意思,你爹已經把汪直的手下全部收買了?」
天狼冷笑道:「這不關你的事,不過我警告你,別再企圖跟蹤我,要是我再發現你跟在後面,到時候別怪我不客氣。」
天狼冷笑道:「行了,鳳舞,不要再跟我演戲了,你以前的花言巧語,全是假的,從雙嶼島開始,不,從那更早的金陵城外開始,一切就是你爹和嚴世藩安排好的計劃而已,你們要做的,就是要我不停地演戲給徐海他們看,然後讓徐海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忽略了嚴世藩的動作,你敢否認這點?」
鳳舞搖了搖頭:「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太清楚,但毛海峰本身是個粗人,並無領導才能,困守雙嶼,能自保就不錯了,哪能鎮得住手下這些海盜頭子,總之幾個月下來,各海盜團伙大小戰不斷,汪直一手打造的海上帝國,已經算是完蛋得七七八八了,除了毛海峰還帶了幾千人守著雙https://m•hetubook.com.com嶼島外,其他海賊紛紛自立,不再受汪直團伙的號令了。」
天狼冷笑道:「汪直那裡的情況我清楚,他的手下們都是忠心耿耿,哪可能會為了點錢而自相殘殺!」
天狼冷冷地說道:「收起你這份把戲吧,我已經不會再上當,女人,個個都是騙子,無論是你,還是沐蘭湘,都只會用眼淚和演戲來騙人罷了。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信你半個字。鳳舞,你一路跟蹤來此,不就是想捉住屈彩鳳,回去請功領賞嗎?哼,知道我為什麼要留在這裏了吧。」
天狼哈哈一笑:「鳳舞,你要是我,現在還會娶你嗎?娶一個滿嘴謊言,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嘴上說愛我,卻一直在利用我的女人?讓我給人當成棋子,任人擺布,成天做違反自己良心的事?行了,鳳舞,我不想跟你再在這裏浪費時間,現在彩鳳已經走遠,你再也害不了她,而我也要走了,你我後會無期。」
鳳舞一張嘴,一口殷紅的鮮血吐了出來,落到了黑土地上,是那麼地鮮艷奪目,天狼本來心中一動,但忽然想到此女詭計多端,滿嘴謊言,心馬上又硬了起來,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鳳舞兩行淚水從眼睛里淌了下來:「天狼,想不到,你我最後居然會是這樣的結局,更想不到,你現在居然是這樣看我,難道我以前為你做的一切,你都覺得是在演戲嗎?你也不想想,在那崗下,我如果真的有意捉屈彩鳳,直接發信號讓嚴世藩他們回來就是,何必這樣大費周章一路跟來?」
「天狼,你自己想想,汪直何等狡猾之人,寧波招安那次,又怎麼會捨得自己和徐海,還有毛海峰一起只駕一條船入港,這不是送羊入虎口嗎?他這個舉動不是為了向朝廷表示誠意,而是做給那些手下們看的,要他們跟著他一起投降,朝廷自然少不了這好處。」
天狼冷冷地說道:「你們當然捨不得害我,我對你們有用,可以幫你爹大殺四方,為你爹,為他後面的皇帝去消滅一個個的心腹之患,不過現在巫山派已滅,我也沒什麼利用價值了,就算有,也只是留下來繼續幫著你爹來對付嚴世藩罷了,鳳舞,你們父女打的算盤可真是不錯。留下屈彩鳳也是同樣的打算,對不對?」
天狼也不回頭,聲音中冰冷而不帶一絲感情:「有話就說,我https://m•hetubook.com.com還急著要上路。」
鳳舞嘆了口氣:「天狼,你還是太天真了,汪直手下本多是無賴和給他收編的海盜,那次來馳援雙嶼島,與其說是為了忠心,不如說是擔心自己留在雙嶼島上的份子錢丟失,後來雙嶼一失,這些海盜首領們在一起幾乎要火併,汪直和徐海當場出手殺了幾個鬧得最凶的頭子,才算勉強控制了局勢,加上汪直許諾招安之後朝廷會負責軍餉,才勉強讓這些人來寧波。」
鳳舞緊緊地咬著嘴唇:「難道在你心裏,我爹就是那利慾蒙心,不講道義之人嗎?我就是那種只想出賣你和利用你的人嗎?」
天狼沉聲道:「又想在我面前玩自殺是嗎?收起你這套把戲吧,我再也不會上當了。你的演技太好,沒準把自己也騙得相信自己了。這回你是死是活,我都沒興趣。好了,冤有頭,債有主,這回畢竟我沒有看到你參与了消滅巫山派的行動,這也是我現在能站在這裏跟你說這麼多話的原因,不然我一定會親手取你性命,為屈死的幾萬生靈報仇!」
鳳舞輕啟朱唇,看著天狼的一雙大眼睛里,波光閃閃:「汪直的雙嶼島已毀,手下部眾只能散居各島,加上沒了錢,所以我爹和胡宗憲這幾個月一直在暗中調運餉銀,去收買汪直的各路手下,挑撥其互相內鬥。」
他說完后,冷冷地一轉身,邁開大步,就要前行,卻聽到身後的鳳舞幽幽地說道:「等一下,我還有話。」
天狼猛地一回頭,眼神犀利如電:「你什麼意思,你爹現在就要對徐海下手?」
天狼哈哈一笑:「你若是發了信號,當時面對我,徐林宗,還有她三個人,你還有活路嗎?鳳舞,你和你爹一樣,最大的天賦就是保護自己,如果不是我的輕功超水平發揮,你這一路之上跟來必須全力施展,氣息無法掩藏,給我聽了出來,這會兒你恐怕就是在等著我和彩鳳分開的機會,然後再趁機下手吧。」
天狼狠狠一掌擊出,直接在地上打出一個直徑尺余的深坑,怒道:「背信棄義,必遭天譴!難道胡宗憲連在雙嶼島上當人質的夏正的命也不要了嗎?」
一邊的草叢中,慢慢地直起了一個嬌小的身影,衝天的馬尾,烈焰般燃燒的朱唇,臉上戴著一副金色的蝴蝶面具,緊緻的夜行衣把那豐|滿的身材襯托得錯落有致,可她的眼神中分明透出了一絲幽怨,可m•hetubook.com•com不正是消失了半年多的鳳舞?
天狼冷冷地說道:「你還要撒謊到何時?你回寧波的船上,早就和嚴世藩勾結到了一起了,然後又一路隨他來這巫山派,以作為你爹和他合作的聯繫人,鳳舞,你撒謊的水平可是越來越差了啊,你跟嚴世藩在一起呆了半年,我怎麼也沒見你自殺?」
鳳舞痛苦地搖著頭:「天狼,是不是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肯信我?」
鳳舞幽幽地說道:「天狼,你不是我,你的心地永遠是光明的,你說過要救徐海,就一定會救他,本來這事我爹嚴令我不許向你透露,但我知道,如果你救不了徐海,一定這輩子都無法原諒我們的。」
鳳舞的聲音中帶著低低的抽泣:「你,你這是要去哪裡,去找屈彩鳳嗎?」
天狼盡量讓自己的心情平靜,說話的口氣也盡量平穩:「我去哪裡是我的事情,汪直和徐海不過是倭寇,他們該死,朝廷想怎麼處罰他們都可以,我以前還說過要娶你,現在不照樣作廢,鳳舞,你以為我說什麼就一定要做到?」
天狼一把扯下了臉上的面巾,咬牙切齒地說道:「你覺得我還會信你爹,還會信你的鬼話嗎?你們一直是在利用我,從來沒有一句真話,你爹說是要跟嚴世藩作對,但只怕更想是要搶功吧,如果消滅巫山派這幾萬人的功勞由他獲得,自然在皇帝面前可以加官晉爵,我敢肯定,如果我找了你,那一定只會讓這些人死得更慘。」
「可是汪直的想法,胡宗憲和我爹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我爹早就在倭寇中有了耳目,對這些情況一清二楚,所以胡宗憲只招安汪直和徐海,卻讓其他人都回去,而所有的餉銀,卻歸了毛海峰,就是故意想挑起這些倭寇頭子對汪直的不滿,以埋下他們叛亂的火種。」
鳳舞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半步,幾乎要摔倒在地,她的眼圈紅紅地,飽含著熱淚,喃喃地說道:「天狼,你真的已經忘了我們在一起的誓言了嗎,真的這麼絕情嗎?你說過,你會娶我,我寧願為你而死,又怎麼可能這樣算計你,害你?」
鳳舞突然尖叫了起來:「不,天狼,我對你的愛是真的,絕沒有假!」
鳳舞嘆了口氣:「天狼,胡宗憲剛強的外表下,是一顆鐵石般堅硬的心,那毛海峰知道汪直被押往京師后,大哭三天,把夏正大卸八塊,率領幾千部眾離開了雙嶼島,佔據了另一處易守難攻的島和*圖*書嶼,名叫岑港,繼續作亂,現在朝廷各路官軍,俞大奠所部,盧鏜所部,戚繼光所部都已經包圍了岑港,正在圍攻之中。」
鳳舞慘然一笑:「天狼,你在這裏願意和我說這麼多話,不就是想給屈彩鳳爭取脫身的時間嗎,你這一通罵,不僅讓自己的怒火得到發泄,這會兒也讓她足夠撤到安全的地方了,對不對?」
鳳舞輕輕地嘆了口氣:「你的武功又精進不少,我記得以前你是發現不了我的跟蹤的,即使你現在身受內傷,又抱著那屈彩鳳,也能跑這麼快,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鳳舞一直在搖頭,她的手緊緊地捂著自己的心口,顫聲道:「天狼,你,你真的不要多心,我爹和我都是有苦衷的,如果我們真的有意想要害你,你現在哪還會有命?」
天狼哈哈一笑:「嚴世藩哪控制得了你爹啊,你爹對皇帝這麼忠心,幫他東平倭寇,南滅巫山,連那個心腹大患的太祖錦囊也一起消滅了,這下讓皇帝的位置穩固,他再也不用做夢害怕有人來奪他的江山皇位了,立下如此大功,錦衣衛都容不下你爹了,只怕入閣為相或者出鎮一方,甚至封個異姓王,也未嘗不可吧。」
鳳舞的身體微微地晃了晃:「我爹,我爹說什麼了?」
天狼冷冷地說道:「與你們父女給我帶來的意外相比,這些實在算不得什麼。鳳舞,其實在崗下的時候我就能察覺到你的存在了,你是不是這回還要向你的父親,還有你的好丈夫去告密,徐林宗和武當派跟反賊也有聯繫,好讓你爹再加官晉爵?」
天狼一下子明白了過來,介面說道:「然後你爹就一邊軟禁汪直和徐海,一邊去重金收買那些海盜頭子,讓他們跟毛海峰火併,對不對?」
鳳舞咬了咬牙:「那是我爹的安排,我也只是在出海之前才臨時接到了那個偵察的指令,如果我早知道要和嚴世藩合作,我是死也不會接這個任務的。」
天狼的心又是一陣刺痛,本以為汪直手下眾多,這十萬之眾加上毛海峰,一時之間也讓朝廷投鼠忌器,不敢這麼快就對上岸的二人下手,可是有了錦衣衛的陸炳,一切皆有可能。
鳳舞點了點頭,輕輕地嘆道:「你可知為何我爹這次一直沒有來巫山派?他可沒有那麼強的信心,指望你一個人真能對付得了嚴世藩,只不過浙江那邊的事情更加緊急,要收拾汪直手下的幾萬兄弟,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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