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擰開瓶蓋喝了一口，乾澀的嗓子感覺舒潤了些，又拿出一個麵包，手指頭用塑料袋套著捻下一小塊。
唯一可以拼一拼的，就是勤奮。
「不是，去大觀園。」
「嗯，不是。」
元泉連忙從背包里摸出一把傘，又一頓，他沒帶傘，這種情況她不知道怎麼辦。
「呃，我也沒吃飯呢。」
「嗯對，就是那個。」
「嗯。」
「去看兵兵？」
「嗯。」
她從早上就在這，把車站裡裡外外都轉了個遍，本子上記了七八個人。這些豐富的素材，讓她充滿愉悅和靈感。
他不置可否，見左邊一哥們剛好起身去排隊檢票，連忙用泡麵佔座，就是蓋子很不聽話的按下去又掀開。
水氣撲面，沾染上她的發梢，連睫毛都有些顫顫的。
「……」
褚青不想知道名字，但得保持連貫性，不然太傻了，一人拿一個大麵包干啃。
碎花單衣，土色褲子，布鞋，屁股底下什麼都沒墊，就那麼坐在地上。左邊是兩大包行李，右邊的物件下卻墊著張報紙，仔細一瞅，卻是個不太漂亮的禮盒。
懷裡的孩子約莫一歲多，一身很有鄉土特色的粉底薄襖，脖子上還系著條素巾子。
後面那句那麼怪呢？
然後元泉就看著他跑進小超市，拎著一塑料袋出來，又跑到熱水房鼓搗一陣，然後輕手輕腳的端著兩碗泡麵回了來。
「哦。」
有人可能說地鐵，西單，動物園，可能還有沒節操的說天上人間。
「回學校？」
「哎！」
只好又跑過去買了兩根火腿腸，壓在上面，妥妥的。
轉圈掃了一眼，挺遠的地方有幾家小飯館，正琢磨著要不要順便請她吃個飯，就覺臉上微微一涼。
她用的是一管很和-圖-書舊的鋼筆，寫著寫著，墨跡漸干，伸胳膊用力甩了甩，才添上最後幾個字。
「我沒太吃飽。」
他肚子本來不太餓，幾口乾掉一個麵包后，反倒有點餓了。
忍不住笑起來。
元泉收好傘，甩了甩水漬，道：「說是陣雨。」
短髮，乾淨，獨立，像干翻身上的大石頭才長出來的白野花，死倔死倔的美。
有些時候，自己的某些樣子，只屬於自己的心底角落，不願意被任何人發現和注視，不管這個人是誰。
合上本子，剛鬆了口氣，肚子里卻傳來一聲輕響。
「哦，那是什麼戲？」
他一口就咬掉了三分之一，有點干，裏面卻軟軟的，也很實誠，不虛。
元泉看了他好一會，才抿了抿嘴，把第一塊麵包拿出來，剩下那塊，直接連著塑料袋遞給他。
褚青發現自己的語言天賦比修鞋的手藝都要強，已經可以初步做到在普通話和三地方言間自由轉換。
「下禮拜才進組。」
「雨停了就回去。」
褚青好容易碰上又沒課又沒戲的一天，就顛顛跑出來寫作業。
褚青頭回碰著個比自己還不會聊天的，只得接著道：「哦，我來寫那個觀察作業。」
是那種很老式的，四四方方的大麵包，外皮有點硬，如果在鍋里蒸一下就會很甜很軟很好吃。
她似乎比剛才活潑了一點，動作也沒那麼僵硬，把傘背在背後，還隨意的踩了幾步。
「呵……」
「沒有男人在身邊，她扛著那麼重的行李，許是準備回鄉，許是剛來到這個廣闊的城市。迷茫，疲憊，飢餓，擔憂，麻木，這些表情都沒有，她的臉上只有哄著孩子睡覺的溫暖和耐心……」
元泉瞅那跟卷餅似m.hetubook.com.com的本子就很嫌棄，接過來隨手翻了兩頁，看那小學生一樣的陳述句。
「呵……」
「啊？」
她的頭髮剛過肩膀，從中間分開，談不上什麼髮型，有些散亂。臉頰很瘦，身板也小的可憐，這會把臉低低的藏在頭髮里，那深邃的五官輪廓卻更加明顯。
褚青剛才看著她也很意外，猶豫了一會還是過來打下招呼，問道：「你，接人啊？」
褚青看她這樣子，再傻也知道說錯話，忽然心生一種無力感。
一會，面泡開了，倆人拿著火腿腸，開始做同一個動作，攥著兩頭使勁擰，把中間擰得折巴了，然後一分為二。
「謝謝。」
倆人剛跑進候車大廳檐下，就聽身後「嘩嘩」傾盆暴泄，地上已是一片白煙。
……
起碼也得有來有往，掰扯幾句之後，再友好告別才能閃人啊。
她理所當然道：「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
廣場有兩個大花池，他坐在右邊那個。
「下雨了？」他一怔。
她低低的回了一聲，又垂下了頭，輕輕撥弄著塑料袋，似乎想蓋住那缺了一塊的麵包。
這女生的心思，就如手裡那五毛錢一個的麵包一樣，柔軟且敏感。
「給我吧。」
元泉偏了下頭，道：「觀察手記是吧？」
附近沒空椅子，褚青就一手端著一碗，手指頭按著蓋子，卡在了一個很奇怪的姿勢上。
文采這東西，不就是「啊！」「哦！」「用力！」，這些個么？
「大三不都沒這個了么？」
「沒有火腿腸就是不行啊！」
觀察人物，這詞其實很討厭，說得自己跟那高高在上冷眼觀眾生的佛爺似的。
元泉在班裡，一直是最努力的那個。
元泉真的是個ｈttps://m•ｈｅｔuboｏｋ.cｏm•cｏｍ特別安靜的女生，沒主動說過一句話，問一句答一句。
不過褚青現在沒心情探究這個，摸了摸肚子，道：「你吃飽沒？」
他從兜里掏出筆記本，遞給她道：「這我寫的，你指點指點。」
「得了！就一塊麵包飽什麼飽！你請我吃麵包，我請你吃方便麵。」
「你一會回去么？」
「寫著玩的。」
話說那個讓他糟心的動物模擬課總算告一段落後，就進入到了演小品的階段。小品分兩種，一種是純粹原創，自編自導自演；另一種，就是觀察生活小品。
到了二樓，旅客很多，好容易找了倆空位置。
「回去。」
兩句話的功夫，雨滴已經串成珠簾。
見她拿出自己小巧精緻的筆記本，翻到最新一頁，道：「這是我今天寫的。」頓了頓，又道：「不許往前翻。」
她不好意思的笑話了一下自己，打開雙肩包，先拿出一瓶礦泉水，又掏出一個塑料袋，裏面是倆麵包，這是她大半天的乾糧。
正午，火車站。
剛坐下，褚青就道：「你先坐著啊！」
可說話說到這，就這麼悄默聲的閃了，那感覺更尷尬，跟喘著喘著忽然憋死了似的。
跟眼前這個害羞敏感的女孩子，一丁點都不像。
頓了下，她第一次主動問了句話：「你回去么？」
「什麼？」
褚青問道：「對了，你到底跑這幹嘛來了？」
褚青有點尷尬，這半生不熟的，自己是該走還是該繼續無聊的搭訕？
元泉背著個雙肩包，正在很認真的寫字。她需要把每個人的簡要和特徵先記下來，回去再整理出一篇完整的觀察手記。
褚青寫作文的水平一直在及格線上下晃蕩，他能幹巴巴一點水分沒有的記
https://m.hetubook.com.com錄下一件事情，條理清晰，用詞簡樸，可就是沒文采，讀起來自然也是乾巴巴的，通篇的逗號句號。
抬頭看了看，雨從灰色的雲層里，細細碎碎的滴落下來。
雖然為了化解尷尬，要了人一塊麵包，他還是沒來由的很不安。就像那個廣告，一個外國妹子在道邊搶人老頭一瓶水，肯定會遭天譴。
據那幫老師說，本科生在大一大二時，見天兒都泡在排練室里，就算出去也是去觀察人物。回來還要寫手記交上去，然後排出小品，老師會對照著手記考察，一眼就能看出來你是用心，還是糊弄。
他是在寫作業，叫什麼觀察手記。
有什麼可笑的？褚青鬱悶。
「噗……」
褚青看這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忙道：「去候車室吧。」
「哎？我吃飽了……」元泉忙擺手。
從大一開始，她每月至少出來一次，升上大三之後，老師就很少再布置觀察作業了，但這個習慣仍然沒變。
……
元泉忽地抬起頭。
他望著被雨幕遮住的小飯館格外憂鬱，道：「咱倆進裡邊去吧。」
石階太硬，他挪了挪屁股，又點上支煙，開始四處找尋別的觀察對象。
褚青暗自鬆口氣，乾脆坐在她旁邊。
她剛放進嘴裏嚼著，就聽有人喚道。
上課這麼久，他算勉強理清了表演課那股龐大的教學體系，林林種種十幾項，這還是進修班已經精簡過的。
她外形不突出，身板又不正，爆發力也不夠，形體課總是最差勁的那一撮。比不上胡婧的漂亮，比不上曾梨的青衣范兒，比不上秦海路的身形板架，更比不上章同學開掛的天賦屬性和滿值福緣。
女生跟女生真的不一樣，這要是范小爺，妥妥把腮幫子塞得滿登登的和_圖_書，順便還會讓他去買瓶飲料……
「我也寫觀察手記。」
「你不去拍戲了么？」
說著自己先往裡走，元泉笑笑跟上。
她今天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嗯」。
他即便對某些理論不認同，但學的一直很認真，缺的課事後也會借同學的筆記抄錄一下。還跟開始一樣，有些東西他覺著沒用，有些卻覺著有大用處。比如，表演之前的放鬆練習和集中注意力練習，台詞課的調整呼吸節奏和肌肉控制，當然還有最基本的吐字發音。
元泉掩住笑，接過一碗。
天色灰濛，已過十月，這天氣里穿著半袖已經有點冷了。站前的廣場很大，大到人們在上面走來走去，就像踩在青草葉子上的蟲子，不知道自己為毛一輩子都得這麼忙叨？
但既然要來了，吃吧。
他看著女生手裡的麵包，隨口問了一句：「你還沒吃飯呢？」
褚青捻滅煙頭，從褲兜里掏出卷邊的筆記本，在上面寫了兩行字。
站在門口，褚青扒拉扒拉頭髮，愁道：「天氣預報說啥時候停沒？」
「滕文吉導演的一個電影。」
褚青坐在花池的石階上，吐出一個煙圈，他盯著左前方一個抱孩子的大姐好一會了。
她的戲，褚青就看過兩部，一部是電影，叫《美麗的大腳》，電影頻道有段時間老放。一部是電視劇，叫《愛情滋味》。
「嗯。」
褚青揣著一種拜讀的心理接過，剛看了兩句，就覺著人比人得死，筆比筆得撅。
一抬頭，大眼睛眨了下，很意外道：「嗨！」
「呼……」
褚青一樂，問：「你也寫那大姐了？」
京城人最多的地方在哪兒？
「那個，你那麵包能不能給我一個？」褚青道。
她看了看他，垂下頭，又抬起來，就是沒回話的意思。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