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也明白了，心裏直抽，那戲都在你肚子裡頭裝著呢，還巴巴的裝模作樣給我演一遍。

還有這緬襠褲，齁長的褲腰，肥出來的部分疊吧疊吧用布帶子一勒，胯|下就是那有名的大褲襠，窩窩囊囊就像屎拉裡頭了。

那是褚青自己的襯衣，當然乾淨，道：「那找點灰蹭蹭？」

然後爬起來，跟沒事人一樣，揮手招呼了聲：「再來一遍！」

「露襯衣還是露肉？」

「還成，就太冷。」

說著就往地上一躺，在爛草葉子混著黑黃黑黃的沙土裡打個滾。

「……」

一張小桌子後面，坐著個男人，正伏在案上，不知在寫什麼，似沒聽見有人進來。

姜聞看完回放，靠在椅背上，翹起一條腿，把沒抽完的那截煙頭又叼在嘴裏，嘬了兩口，仰頭瞅著蒼灰蒼灰的天，很舒心的樣子。

這事他干過，拍《小武》的時候，第一場戲老賈就讓他到泥里洗洗手，然後還特么吃了個茶雞蛋。這會說起來，毫無心理負擔。

……

姜聞想了想，還是搖頭：「灰不行，太浮，你得在地上蹭。」

姜聞眨了眨小眼睛，沒做評論，忽道：「哎，你那唐山話跟誰學的？忒地道！」

「來，跟我去見見導演。」章華道。

鬼子軍官戴著白手套的手裡攥著幾塊糖，來回倒騰，一會變沒，一會又變回來，幾個小孩子被逗得咯咯笑。

褚青縮在孩子們的後面，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耍戲法，眼睛里冒著驚奇和讚賞。不是為了討好那軍官，而是一個一輩子都沒出過村的農民，見到好玩東西的那種真實的光彩。

褚青搖頭，道：「沒，和_圖_書都我姥姥講的。」

褚青一直沒說話，他有點跟不上這人的節奏。不過倒覺著這人不像外表那麼盛氣，反而有點內向，明明不太擅長跟人打交道，又因為自己所在的角色，不得不去彆扭的寒暄。

蔡偉東探頭一看，見裏面的那個二脖子，身子不像那些老電影里的漢奸偽軍，蜷縮的跟得了小兒麻痹症似的。

「停！」

豎起三根手指，道：「一，二，三，扇你仨耳光，明白？」

「等會啊，我把這點改完。」姜聞頭也不抬的道。

看他點頭，又道：「你這個姓好，好聽，不顯唄。老章說你戲好，請你過來幫個忙，謝謝捧場。這頭，這頭倒是不用剃了。」

「有問題沒有？」姜聞忽問了一句。

那軍官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騎馬過去，對坐在牆垛上的幾個孩子笑道：「誰想當我的好孩子，來來，分糖吃嘍！」

「好孩子，瞧這裏。」

褚青從他身邊經過，繼續跟後面的鼓樂手彎腰致意。他彎下腰的時候，那姿勢讓人看了很不舒服，上半身往左，下半身往右，像只剛會走路的鴨子拱著肥大的屁股。

褚青的表情很不確定，還頭回見著這樣的，又瞅瞅那頁紙，上面本來是列印出來的內容，結果又用筆改來改去，密麻麻的小字佔滿了每個空白的地方，反倒像手寫的了。

褚青下了船，踩到地，就瞅見了這半截土堡，再往上看，在山腰子，還戳著個灰不拉幾的炮樓。

褚青看了他一眼，當然知道他是在很笨拙的保護自己的自尊心，即便自己沒那麼脆弱和容易受感動，也不免覺得和_圖_書很奇妙。

他不屬於任何一個群體，任何一個稱謂，只是單槍匹馬的從一片沉霾中殺出一條血路。他可以讓自己的天才性任意揮灑，且情感無比的強烈，強烈到使得他周圍的人，那顆心臟都隨著一起「砰砰」的跳動。

蔡偉東回想了下那兩條大長腿，點頭道：「高！」

「誰？」他又問了一遍。

「還不行，太乾淨。」姜聞一看，搖搖頭。

「扎是怎麼著，沒扎又是怎麼著？」姜聞眨了眨小眼睛，反問道。

姜聞一甩筆，站了起來，活動了兩下胳膊，繞到桌前。

章華聳了聳肩，示意褚青坐下。

褚青跟著章華，連夜到了遷西，再至劇組下榻的賓館，已是半夜時分。

這貨跟老賈，跟樓燁，那種感覺都不一樣，他更貼近最純粹的電影本質，習慣性的掌控一切。道具，服裝，燈光，布景，包括自己嘴上的那兩撇小鬍子，姜聞都跟化妝師研究了好久，才敲定用什麼形狀合適。

「趙麗蓉……」

褚青把唯一一張舊沙發讓給他，自己坐在板凳上，偏頭看了看那人。很大的兩隻兜風耳，頭也特大，偶爾抬首四顧，能看出他眼睛卻小，有點火星人的意思。

褚青道：「導演，我想先看看劇本。」

褚青怔了下，道：「行！」

他到了隊伍最後，牽過那頭背著水箱的驢，一路小跑，腳底下冒著黃灰。

正似姜聞說，這特么的就是一凶地。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發生多少故事，外面沒人知道。

「我操|我問你這戲怎麼樣？」

之前章華跟他說梗概的時候，還沒多大印象，結果早上翻了翻m•hｅｔｕbｏoｋ.cｏm.ｃｏｍ那改來改去的劇本，驚得他半天沒緩過來，不由豎了豎大拇指，真心道：「牛逼！」

褚青說著剛學的一句日文，顛顛兒的跑向隊伍。

姜聞聽著聽著，把板凳又挪近了點，道：「你扎過腿帶子？」

章華笑笑：「他就一夜貓子，這會肯定正琢磨戲呢。」

他根本不在乎跟前這個人，是不是鬼子。

「你再看看這，矮不矮？」他點了點監視器。

姜聞喊道：「青子，你那后腰得露出來。」

「露襯衣。」

他忽然覺著十分古怪，從船上往山上看，非常的寬闊，從山上往水上看，卻又特狹小，跟正常的視覺構圖恰好是反過來的。那土堡，就如一扇破爛卻硬實的大門，把這山頭所有的東西都關在了裏面。

這地兒，在姜聞來之前根本就是個荒山。他辟出幾條道，碎石黃土墊著，兜兜轉轉的繞著山頭，道兩邊是石頭塊子壘起來的屋子，連塊磚頭都沒有。只有最大的那間，外面用薄磚摞了一溜矮牆，牆下面的小道，直通村口那塌了半截的土堡。

姜聞伸手拍了拍褚青肩膀，第一次露出點笑模樣，道：「不錯。」

在他這裏，沒什麼能矇混過關的。

「Action！」

又看了幾行字，才勉強挑出個地方，問：「導演，這二脖子是扎著腿帶子還是沒扎？」

褚青換上那身大襟襖，剛站了十分鐘就連連打噴嚏，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練過武的。主要這地方太冷，衣服太少。棉襖倒是純棉的，架不住就這一件啊，頂多裏面再襯件單衣，然後就是光膀子了。

姜聞又道：「大半夜的趕回來，辛苦，m.hetubook.com.com咱先歇著吧，明天就有你的戲，好好休息。」

「好！準備下一場！」

他的頭垂得不低，腰彎的也不厲害，但讓人看了，就是覺著這人特卑賤，身上連一根硬骨頭都沒有的那種卑賤。

褚青道：「跟趙麗蓉。」

顧常衛的鏡頭對準褚青貼著兩撇八字鬍的黑臉。

軍官把糖給了一個孩子，又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好孩子，真聰明。」抬頭又對後面的二脖子道：「乾淨的水，不要不幹凈的！」

稍稍偏頭，正瞄見從屋裡出來的褚青，招手道：「青子。」

姜聞歪著腦袋瞅這貨半天，也豎起根大拇指，道：「你更牛逼！」

鏡頭轉過身後，拍著他跑向那鬼子軍官。

「成！」他又起身，翻了翻桌子上剛才寫的那個本子，「唰」撕下來一頁，遞給他，道：「這你先看著。」

「先生！」

褚青立在船頭，站的筆直，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水面上白剌剌的泛著寒氣，把四面的山頭都籠罩其中，江闊雲低，明明偌大個地界，蕭素得卻只有一種冷色。

「別！叫哥，叫導演，叫老薑，都成，就是別叫老師，我當不起這個。」他擺擺手，道：「坐下說。」

褚青臃腫的像個機器貓，挪到跟前。

他手抄在袖子里，就開始跑，褲腿沒扎腿帶子，呼呼往裡灌風，跑起來真是硬巴硬巴的。

蔡偉東悄默聲地湊到正看回放的姜聞旁邊，道：「老薑，這就過了？我看他跟我演的也沒啥區別。」

倆人上了三樓，在一個房間門前停下，章華「咚」地剛敲了一下，門就自己開了條縫，根本沒鎖。

「這麼晚還沒睡？」褚https://m.hetubook.com.com青問。

「老薑，人我給你帶來了。」章華道，他回來之前就已經通過電話。

「行了！」

「扎了，腳脖子勒的緊，跑起來利索。沒扎，褲腿子往裡灌風，一跑就顯得硬巴。」

姜聞偏了偏頭，沒想到這小子這麼生性，說滾就滾。大步湊了過來，道：「我這衣裳也太乾淨，陪你走一個。」說完趴在地上，居然也跟著打了個滾。

「呃……」他有點難答，說有，就像得瑟瑟的給人裝大瓣兒蒜；說沒有，又好像自個沒走心。

你說你調戲我一被女朋友說成不上進的男人有意思么？

褚青也忙起身，道：「姜老師。」

「我操就你這樣的還叫板？」姜聞跟這些人都特熟，說話毫無顧忌，道：「你看看他，高不高？」

「這戲……」

剛喊停，褚青趕緊進屋把自己的大衣罩在外面，太冷！

「阿嚏！」

「嘩啷！」姜聞屁股猛地抬起來，用腿撞了下板凳，一跨步，站住了。

自己拽過來一條板凳，湊到倆人跟前，莫名其妙的變得有點結巴，語速也很慢，道：「褚，褚青是吧？」

褚青看著他騎馬走遠，露出一嘴白牙，笑得更燦爛，滿口濃濃的唐山話，道：「明白，晚上給您老準備乾淨水！」

遷西縣城北不足三十公里，就是潘家口水庫，到山頭上的「鬼子村」，得先坐船過去。

章華看得直無語，他太了解這貨，純閑著沒事幹。

就看他身子一載歪，跟點腳似的，小跑到了門口，又從門口，小跑到了原地，琢磨琢磨滋味，道：「還是硬巴點好。」

「怎麼樣？」

褚青聽了，立馬撩開棉襖，把襯衣扯出來，又把褲腰往下褪了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