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姐姐

畢竟倆人都是理智和克制的,戲完了,電影結束,現實重現,這才是最冷漠的地方。
倆人坐在邊上,陳曉回憶起很多年前中文系的那次篝火晚會,就是在學校的破游泳池裡。趙子軒卻已經模糊了,在女人一點點的提醒下,往日的影子就像浮水慢慢滲出地面。
「啥東西?」他接過,取出了一個手串,十八顆深碧色的珠子,顆顆細膩圓潤,毫無瑕疵。
郫縣最近跟抽風一樣,老落著寒雨,不大,涼的慎人。這場戲本該早就拍的,都被雨攪了,好容易晴了點,趕緊拉出來分分鐘搞定。
「別哭。」他終於主動抱住了她。
「我想,讓你像當年那樣,在游泳池裡再跑一圈。」她說著,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鏡頭是遠景,看不清褚青的臉,他卻看得見自己在地上晃動的影子,一時興起,還學著芭蕾舞的動作,往上跳了跳,兩條腿使勁的想叉開,卻像個滑稽的蛤蟆。
這句話真的刺痛了她,因為她傻,所以才會憧憬。而他更冷靜,所以才如此生硬。
劇本到這裏就戛然而止,呂勒並沒有交待兩人在這一晚,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也是他留給作家們那張紙上的第三個問題。
就像,范小爺對他的感覺一樣。
最後還是綿綿實在,說讓他們看動畫片去吧,放鬆點。
褚青搓了搓膝蓋,尷尬道:「別鬧了,我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這麼大歲數。」
「昨天沒事上街逛了逛,就看著這個,覺得你戴能挺好看的。」
「哎!」他撓了撓鼻子,正經道:「我們這樓旁邊不有個草坪么,我們可以在草坪划塊地,然後,種點菜什麼的。」
「我比你還早點。」褚青頓了頓,倆人都沉默。和_圖_書
其實拍到現在,褚青真的有點分不清戲里戲外,因為這兩個角色跟他們實在太像了。他時常恍惚著,也許隔個四五年後,跟王瞳,說不定在哪天,在哪個場合又碰上了,大概就是這副樣子。
她輕輕搖著頭,又哭又笑,眼裡流出的抱怨和愛戀,立時沖開了他的克制。
「喲,比我收拾的都好。」她看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贊道,沒等他說話,又道:「你把那拿下去,這個彆扭。」
「哎對了。」
「我不想這樣。」
「豁出去了我!」他費勁的站起身,指著腳下,道:「就從這跑了啊。」
王瞳蹲在他身前,細長的手指抹著眼淚,惱恨自己的沒出息。
說實話,褚青看完整個本子,覺得這倆人比那幫作家有詩意多了。尤其是這段,特俗,但就是讓人心痒痒的。
「你明天幾點的飛機?」褚青拿下耳機,按了停。
褚青把杯放在柜子上,忽道:「哎,說不定你過兩年再組織作家來開筆會,你往北樓805打個電話,我還在哪等他們簽合同。」
「Action!」
「那我給你倒點水。」王瞳拿起暖壺,又問:「你還得呆幾天呢吧?」
在這電影里,呂勒暢想中的詩意有兩種,作家的形而上,和舊戀人無奈的現實。但他也沒想到,最後居然衍生出了第三種,褚青和王瞳。
先把空調打開,才哆哆嗦嗦的爬起來,直吃完早飯,還沒有停的意思。
「不不,再跑一圈!」她開始撒嬌。
褚青戴在左腕上,貼近鼻子,果然有股淡淡清香,不由問:「擱哪兒買的?」
經過半天接觸,她又找回了以前相戀時的熟悉感,說話不再客氣和陌生,和圖書很直白的表露了心意。
褚青過去打開門,露出王瞳的臉。
「不要想那麼多了。」他抱著手臂,道:「你看你,還是像在一年三班的時候,那麼傻。」
她按下鍵,一聲嘶吼瞬時從耳機里傳出來:
「還有被沒有,再罩一層!」
「都老歌,瞎聽呢。」
褚青微微驚訝,還以為她是真的有事,才會留在這。目光漸漸柔和起來,盯著對面那張精緻的臉。
這段長鏡頭更加的喪心病狂,機位跟釘死了似的,一動不動對著兩個人。
王瞳坐著沒事,隨意掃了掃,看著扔在一邊的隨身聽,順手拿起來,道:「什麼歌?」
「那我,用不用回贈一個啥東西?」他笑道。
呂勒又欣慰了,演員的優秀性,不光體現在戲的質量上,還能給你節省開支,縮短周期,甚至讓你心情愉悅,對這個世界還抱有希望,總之,是居家旅行必備良品。
這個問題沒有在會上討論,而是他親手扛著攝影機,一個個單獨採訪對結局的想象。
褚青正在收拾行李,他只帶了幾套衣服,無論數量還是厚度,都頂不了一冬天,只能到汾陽那邊現買。
疊了件褲子,忽又從箱子里翻出個隨身聽,還是他去年買的,出去拍戲就帶著,但總忘了聽。
「你可以種,我才不種。」
呂勒居然真的在場里點了堆篝火,火光映著她不再年輕的臉龐,通紅閃亮,似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晚上。
王瞳垂著眼眸,揉弄著手指,道:「本來,我可以跟作家一起走的。可我覺得,我應該留下來跟你打聲招呼。所以,我……」
「什麼?」他一怔,仍在克制著情緒。
汪朔說,什麼都沒幹,凈剩下後悔了。
和圖書「算了吧。」
「別扯沒用的!」王瞳拍了下他的頭,特使勁。
褚青嘆了口氣,握住那雙小手,往前湊了湊,離得更近些。
陳曉說,一個挺好的地方,是個破敗的游泳池。
「我不知道。」
……
褚青對王瞳的感覺,其實很古怪,在她面前,自己什麼都不用偽裝,而且十分渴望著去親近那股溫暖。
「綠檀的手串,說是能清神醒腦,還有香味呢,你聞聞。」王瞳笑道。
「行了,陳曉。」褚青忽道,沒興趣一直說這些不著邊際的事。
「給你這個。」
還有兩盒磁帶,一盒是任賢齊的專輯,這是常備。一盒是什麼老歌精選,還沒拆封,早不記得啥時候買的了。
夜。
陳曉和趙子軒的故事,都發生在一天里,他們在泳池抽風結束,就回到賓館,一起進了她的房間。
天亮之後,一個要馬上飛到汾陽,一個要返回京城。他們有各自的戀人和生活,不願意互相打擾和侵入,以前就在盡量的避免見面,這次偶然在電影中相遇,都覺得是莫大的饋贈。
「是啊,那天你見著那倆人,他們就是不跟我簽合同,人家德國人已經把機器運到港里了。」他接過水,一手拈著杯蓋,道:「其實我也知道,就是回扣的事。要回扣,做生意很正常,但他們要的太多了。」
「都成。」褚青坐在床上,一手拄著膝蓋。
她又恢復了笑容,就像個孩子一樣在憧憬著:「我要在那個游泳池裡養魚,養蝦,如果我們住不起這的房子,我們可以租老百姓的房子,比較便宜,然後我們倆還可以,在樹林里……」
褚青看看四周,猛地拍了下大腿,有幾分動搖,她已經在捂著嘴大笑。
這最後一和*圖*書場,也是夜戲,不過是在屋子裡。呂勒等到了中午,看看天色,覺得可以人工處理一下,便決定馬上開拍。
她噗哧一笑,道:「那我一定打,如果你真在這的話,那我每個月都安排作家來開筆會。如果我每個月都在這的話,那乾脆我常駐這算了。」
「一會你就坐這。」
丁天說,可能一個會把另一個殺了。
這個動作終於讓她忍耐不住,抽泣一聲,眼淚滴落在臉頰,滿是委屈。又伸出雙臂,緊緊摟住了他脖子。
他把王瞳按在床頭,緊貼著柜子,強迫症一樣的調著檯燈角度,直到她臉上形成一條斜線,把面部劃開,一半是亮色,一半是暗色。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林白說,上床。
王瞳噎著嗓子,想哭,又不好意思,想笑,又笑不出來,只能張著嘴,喘息著,像條被衝上岸的金魚。
呂勒指揮幾個人,拿著棉被按在窗帘上。外面的天色很暗,但拉上帘子還是有薄薄的光透進來,而屋子裡要顯出一種非常非常黑的基調。
雨似乎停了,隔著窗帘已經聽不見碎碎的敲打聲,褚青又開始收拾行李。
……
她立時止住嘴,臉上空白一片,好像生命都被打斷了。
這是全片最重頭的一場戲,呂勒病態的要求著各種細節,甚至連牆上人影的美感都要試驗再三。最終決定打開一個廊燈,再加個檯燈,這種光,照出來的影子最合心意。
女人開心的笑聲從上面傳來:「你瞧你傻的那樣!」
半響,她忽道,從里兜摸出個黑色的小錦袋,袋口系著紅色絲繩。
在那場晚會上,趙子軒喝多了,念了自己寫的詩,撒著歡的繞著場地跑,那是陳曉第一次注意起這個男人。
「姐姐,我要回和_圖_書家,牽著我的手,我有些困了……」
聽了兩首,隱約有人敲門,他摘下一隻耳機,又細聽,果然傳來「咚咚」聲。
「你不用這麼看著我。」
懷裡這個女人,全身都在顫抖,柔軟而溫暖,他的心都在砰砰的跳。
他跑了一圈又一圈,王瞳笑得愈加歡暢。
第二天一早,褚青剛睜眼,覺得腦袋迷迷糊糊的。他看表,已經快九點了,就知道肯定又下雨了,生物鍾才會這麼亂。
他三兩下拆開包裝,塞進去,戴上耳機,邊聽歌邊整理。第一首是《大約在冬季》,記不住詞,但能跟著哼兩句。
「坐吧,你喝點茶,還是喝點水?」王瞳問。
對他們來說,能一起拍這部電影,能在裏面談一場早就結束的戀愛,能擁抱一次,牽下手,就已經是最好的禮物。
他們不想搞那種曖昧的藕斷絲連,那樣對自己的戀人,對彼此的美好印象,都不太公平。
王瞳坐在劃定的位置,她對做生意實在不了解,只能幹巴巴的安慰一句。
「總會好的。」
慘白的燈光照著泳池底,就像個可愛的小世界,一個中年男人邁著不太利索的步子,在裏面跑動。
「我從來沒覺得你老。」她馬上道:「真的真的!你為我再跑一圈!」
拍完殺青戲,雨還在下,全組人一起在賓館餐廳吃了頓飯,過了這最後一晚,明早就各自散夥。
褚青卻板著臉,一言不發的看著她,王瞳雀躍的神情瞬間崩潰,有些喏喏。
「十點,七點就得走。」王瞳坐在床上,順手把一雙襪子收進箱子。
深凹進去的池底,面積頗大,四周圍著高台階,有點像空空的幽谷,說話都帶著迴音。
「子軒,我有一個請求。」王瞳輕聲道。
「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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