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偽作者電影

再吊的導演,沒有充足的預算,沒有合適的演員,鼓搗出來的東西只能是:這特么拍的啥狗屁玩意兒?
「回去寫個材料,先走了啊。」褚青隨便編個借口,擺擺手,麻溜閃人。
這是褚青跟趙滔第一次搭戲,感覺還不錯。這個肉乎乎的妹子雖說不是職業的,可往鏡頭裡一站,就特有范。
哪會所有人都在哀呼:那個先鋒身影早已模糊不清。
這貨忍耐了數天,也終於開始給演員講戲了,用一大串的汾陽土語跟另一大串土語對飈。每當這時候,劇組人員自動退避三舍。
這時一工作人員穿過過道,大聲喊:「尹瑞娟!尹瑞娟!門口有人找!」
這時,顧正顛顛跑過來,拿著他的手機,賊巴兮兮的眨眨眼:「弟妹!」
「你咋這說話了?」她罩著小棉襖,藍褲黑鞋,不自覺的踩了幾步,表示對老爸鄙視自己朋友的不滿。
「Action!」
「我明天,我二姑讓我去見個男的。」她低聲道。
當藝術片越來越在立牌坊,尤其是好萊塢電影工業體系成熟之後,開始喪心病狂的侵佔全世界,已經沒幾個人再記著「作者電影」究竟是個神馬東西。
這姑娘比褚青大一個月,可平時非得喊哥,那貨也腆著大臉接受。
直到98年,他解禁,電影圈都瘋了,媒體跟蒼蠅似的見天圍著轉,紛紛期待著他將會帶來的驚喜。
最失敗的例子,就是張園。
唯一不靠譜的,丫靈感似乎太多了點,比鏡頭更加瑣碎,說不上啥時候就蹦出來,讓大家之前的工作成果完全作廢。
……
這場戲說的是崔明亮約尹瑞娟看電影,結果被老丈人抓包。話說八十年代搞對象的風格,純潔得讓人害怕,連對個眼都覺著自己能懷孕那種……和_圖_書
「這段是遠景。」餘力威也喊,都帶著迴音。
「到處流浪,到處流浪……」
1954年,特呂弗首次明確這個概念的時候,還只是個年輕的影評人。哪會的《電影手冊》就像個烏托邦的玫瑰園,以大龍頭巴贊為首,麾下特呂弗和戈達爾兩尊門神,靈感沸騰,青春激昂,如革新世界的鬥士一樣,盡情揮灑著個性與自由,忽悠了一個時代的藝術電影的誕生。
《流浪者》這幾個片段,是可以後期剪進去的,他偏不,非得現場實拍。這種上古世紀的片源很難找了,最後特意從京城調來一盤拷貝,就為了這段一分鐘左右的戲份。
老賈還挺激動的,因為可以拍雪景,也臨時加了幾段戲。可雪下起來就沒完,連續幾天都飄飄洒洒的,這就影響拍攝了,進度也沒想象中的快。
「你還有那個寫作能力?」大叔嘲諷道,根本沒看上這小子跟自己女兒配對。
第一,他需要錢。第二,他需要演員。
「……」
「過!下場準備!」
「跟克格勃差不多。」
能帶著觀眾一起嗑藥高潮的導演不是沒有,但國內,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人達到那種等級。
「你明天幹啥?」她問。
老賈拍的那些青春懷念,他大多也經歷過,或者說,在同一年代長大的人,都有共同的一種情感記憶。
這個概念有很多高大上的解讀論述,簡單說,就是導演主宰一切。
如果在《小武》之後,直接把他拎到電影市場里,去面對觀眾和票房,那就玩蛋去吧,分分鐘死無全屍。正是因為他被禁,斷絕了市場關係,所以才能一門心思的去拍這部,彷彿跟自己天生註定的片子。
「我莫湊熱鬧。」
「青子,m•hetubook.com•com一會趙滔說完詞,你就出來。」
他們站了半分鐘,賈璋柯可能覺得意境夠了,才喊:「好!」
他往後退了幾步,跟她並肩,又回頭。
褚青藏在裡頭,扒著縫看,暗贊她這幾個小碎步。
褚青咧咧嘴,那煙頭好死不死的落在乾草堆上,居然燒著了,火苗燃得正歡實。
「和誰看電影了?」大叔手裡捏著煙,繼續審問。
褚青抽了口煙,跟趙滔對視一眼,倆人同時移步,默契的換了個位置。
一大叔穿著老式的民警制服,道:「咋你在這湊熱鬧?」
話音剛落,褚青立馬搓了搓手,喊道:「你再不停,我都要烤火了。」
賈璋柯擺擺手,沒喊停。
還好褚青早被蹂躪出來了,站在哪不動,點著根煙裝深沉。趙滔繼續在雪地上划來划去,又轉了幾個小圈,最後腳尖一掂,正面對著自己。
特呂弗發出「作者電影」的論調,本意是給藝術片搖旗吶喊,卻忽視了商業片也同樣受到資本制約,其實是同一戰壕里的兄弟。所以,這位大師後來拍《四百下》的時候,就被自己啪啪打臉。
你自嗨的時候,他們希望你大眾化,等你大眾化了,他們又痛斥你為毛不繼續堅挺?
老賈是很幸運的,他有不指手畫腳的投資方,也有最理想的演員,更有最合適的時機來拍這部片。
這段戲足有五分鐘,長鏡頭加遠景,妥妥的讓演員崩潰掉。
她卻有點不好意思,道:「都是跟著青子哥走,我不行呢。」
他心裏有些驚詫,這姑娘天分真的很高,能從不同的場景中提取出最能凸顯人物性格的動作。
賈璋柯說要拍一部普通人的史詩,並不是在吹牛逼,他真有這個本事,並且讓劇組的人相信,他可和-圖-書以完成。
老賈現在的心態,就是一光腳不怕穿鞋的,特通透,想怎麼著就怎麼著,隨心所欲的鼓搗這部戲。
鏡頭外的顧正掐著時間,沖他打了個手勢,他馬上低下頭,也掀帘子出來。
他琢磨了琢磨,索性轉場到平遙,去拍那邊的城牆戲。兩地很近,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戲份也不多,不需要大隊人馬,於是一行三十來人顛顛過了去。
他估摸著時間,以為她圈錢結束,已經返回京城,結果范小爺第一句話就把他嚇尿了:「啥?你在汾陽?」
很多人說《站台》是部作者電影,其實是錯誤的,因為壓根就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作者電影。
「和鍾萍。」趙滔眨眨眼道。
這貨在那紙禁令下來后,乾脆利落的把攝影機架到了天安門前,擼出了一部很吊的紀錄片《廣場》。這種囂張,自信,不妥協的態度,在國內一時無兩,甚至成了新生代電影人的大領袖。
褚青腳步一頓,本想出來看看到底誰找她,結果發現是老丈人,只能裝成沒看見的樣子直直往出走。這會被喊住,不自然的回身,道:「叔叔。」
褚青隨手把那半支煙彈出去,落到門洞里,也踢著雪道:「好,牙醫好,大學生好。」
「青子,電話!」
「彈得倒挺准,這段發揮不錯,效果比原本的要好。」老賈又瞅了眼趙滔,笑道:「小趙也不錯,沒慌。」
「威哥,你一定得離我那麼遠么?」
張園首部由官方注資的電影《過年回家》,即便拿了威尼斯影展的最佳導演獎,但是銳氣已經不在。再到後來的《我愛你》《綠茶》,更是一塌糊塗。所謂的保持藝術與商業間的平衡,看上去更多的是一種迷茫的混亂狀態,而這種混亂,又更直觀的體現在電影里和_圖_書
「你爸那人真有意思。」他道,不用擔心聲大聲小,老賈那邊根本聽不著,得後期配音。
「沒問題!」顧正道。
鏡頭轉到廳外,趙滔一掀厚厚的棉布簾,走出來,道:「爸。」
十二月份剛到,汾陽就下了幾場雪。
褚青踹了他一腳,見聯繫人標註著「媳婦」,笑了笑,按下接聽。
任何導演,無論商業片或藝術片,都有一個共同的理想。就是完全不受片方干涉,從劇本到選角,從攝影到剪輯,從配樂到布景等等,體現的只有個人意願。同時還可以倍兒牛逼的對投資方嘲諷一句,爺是拍電影的,不是給你們這些低等咖摟錢賺名聲的!
而實際上,第六代後來大批被招安后,紛紛浮上水面,沒一個玩得轉商業價值的,接連被爆掉,最後有的選擇回歸,有的繼續在電影經濟里掙扎。
就見趙滔從城牆上走下來,到最後一階,靈巧的一蹦,落在地面,褚青跟在後邊。倆人踱到城門洞子旁邊,門洞里鋪著些許乾草。
不然,80后,90后這些蛋疼的族群劃分是怎麼來的呢?
當然,好萊塢也玩藝術,但最藝術的好萊塢電影也包含著商業元素,因為美國壓根就不是一個藝術的國家。他們商業片有商業的體系,藝術片有藝術的體系,都在流水線製造。
「你不看電影出來幹啥?」大叔問。
「你就跟人學好吧。」
趙滔雙手插著棉襖口袋,晃了晃身子,道:「你咋這麼高興?」
誰都想這麼爽一把!
那邊趙滔見他轉過身就頓住了,不明所以,也轉身,一眼看見那堆火,不由愣住。這算突髮狀況,她不知道怎麼辦,但褚青不動,她也跟著不動。
相比之下,歐羅巴地域的那種厚重,放到電影中,就太過沉重和晦澀。
他叮囑和_圖_書著注意事項,還不放心,又喊:「老顧,你再給他打個手勢。」
褚青點頭,露出一副「哎呀你也在這啊」的表情。
「我二姑說,他是個牙醫,還是個工農兵大學生了。」
他撇撇嘴,慢騰騰的爬上城牆,我知道是遠景,可尼瑪也太遠了點。
不知不覺也拍了半個多月,褚青每天都在散亂和緩慢中度過,聽上去似乎挺矛盾的。
結果這貨,慫了。
瞧瞧,這特么就是矛盾所在!
「上班啊。」
於是,兩個人一起盯著那簇火焰發獃,慢慢化作埃燼的草,冒出縷縷青煙飄出門洞,升騰在白雪覆蓋的老城牆上,又悠蕩著消散。
那幾個老外監製還蠻拼的,總想摻合進去,那種對飈的激烈程度,看起來的確像是在吵架。他們想了解演員的真實情緒,以便解決問題,只可憐了那個小翻譯,譯普通話還成,遇到這種中外文化夾帶鄉土文化碰撞的大場面,直接就醉了。
《站台》里有名有號的人物,比《小武》要多上幾倍,而且都是非專業的,跟他們相處對老賈的壓力更大。
「崔明亮!」大叔喝住他。
餘力威從攝影機後面抬起頭,提醒老賈,動著嘴型:「著了!」
「Action!」
「咋這說話呢,那是我爸。」
老賈喊道,對影院里的真實效果很滿意。
高大厚重的城根底下,褚青瞅著架在兩站地開外的攝影機,鬱悶的喊道。
「你也來看電影了?」趙滔簡直神反應,跟老爸鬥智斗勇。
趙滔低著頭,用鞋尖划拉著雪沫子,問:「咋啦?」
「不咋。」
漆黑擁擠的小影院里,大幕上正放著印度電影《流浪者》。細弱的燈光打在褚青和趙滔臉上,他們跟那幾十號群演一樣,看的都好生無聊,偏偏還得表現出一種瞅見七分女的跪舔狀態。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