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找褚青前，雖然有信心，畢竟還是惴惴的。朋友嘛！錢嘛！很多時候，人把這兩回事，掰扯的特明白。
他們倆最近在附近的影視基地拍戲，叫《一腳定江山》。今天得空，范小爺閑得無聊，就找他們來聚聚，自湘南一別，也好久沒見了。
自他跟監製爭執那天，褚青就想到會有這麼一出，可這才二十來天啊，就把剩下那一半資金全花光了？
賈璋柯看著他，抿了抿嘴，緩緩出門。
「沒呢，上個月剛殺青一部，現在沒人找，正好想歇會。」丫頭道。
「您說個數。」
褚青進到大廳的時候，老賈苦著臉正跟人掰扯。
他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心裏快炸了，亂糟糟的，隨後又平靜下來。擱這檔口，忽然冒出個特欠揍的想法：今天的戲是拍不成了。
旁邊任權接話道：「哎這你就不懂了，這叫給男人掙面子。」
老陳醋的那個勁又犯了，齁酸齁酸的。
演員裡邊，多數是業餘的，片酬都不算高，六七個人加起來也就幾萬塊錢。腕兒最大的是褚青，一人就佔了五萬塊，這也是當初老賈兌現的承諾。
結果剛吃上，褚青就來了電話，丫頭放下筷子，風風火火的跑了出去，然後又跑了回來。她也沒隱瞞，當笑話似的在席間一說。
「錢倒是還有。」賈璋柯乾脆坐下來，跟他也沒什麼話不能說的，坦白交代：「估計能撐一個禮拜吧。」
他不是裝大方，真心實意的，自己不缺錢，還是哥們，有困難了怎麼也得挺一把。
不夠。
「不一樣！再有本事的男人，有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候也不如找個能給自己長臉面的女人。」
賈璋柯聽完，嘆了口氣，人家真沒撒謊。
他拍戲，其它方面的開支真不算多，大頭就是膠片，簡直在燒錢。
兩味爺的小飯桌，丫頭正在招待兩位客人。仨個人，六道菜，沒有酒，白米飯，純粹的吃吃吃。
他搓了搓臉，點了支煙，又不抽，掰著手指頭道：「吃飯，住宿，用車，人工，膠片……這些，一個禮拜之後都沒錢給了。」
李兵兵真心覺著這小姑娘挺不容易的，勸道：「你也該找個經紀人了，以前有阿姨幫襯著，現在就剩你自己了，多不方便啊。」
「幹嘛呢這是？」他問趙滔。
話說上次跟女朋友冷戰後，丫頭就把存摺還給了他。
都是自己作的！
「對啊，我們經紀人也是一個，叫王金華，特有本事，對我們也非常好。」李兵兵笑道。
「啊，沒事，啥時候給都行！」褚青笑道。
老賈夾著煙，似乎覺得很彆扭，一口沒抽，直接按在煙灰缸里，又轉到剛開始的話題，道：「所以，我就想著，呃，先把電影拍完，片酬能不能，能不能稍晚點。」
賈璋柯划拉了先期借到的十來萬塊錢，讓顧正連夜回京城去買膠片。
「那還是沒本事！」
褚青莫名其妙，剛邁步，就被趴在門口的兩隻大狼狗嚇了一跳。劇組人員正聚在院子里，嘰嘰喳喳的議論，臉上各種不爽。
……
「不知道啊，咱們早上起來，門就鎖上了，說啥不讓出去。」趙滔委委屈屈的和圖書道。
「不過，趙滔和小娟她們得結清了，人家畢竟第一次拍戲。」他又提醒了下。
她倒沒那麼深沉，想法特簡單，就是怕褚青不夠用。賈璋柯那人她也見過，並非欠錢不還的德行，當然最主要的，是相信自己的男朋友。
此時，京城。
「沒錢了？」
「是沒看上你吧！」李兵兵時刻不忘嘲諷他。
想去年冬天，他拉起人馬趕赴汾陽時，心情是五味雜陳，資金是意氣風發，四地片方合作，戛納影展邀請，一切都很美好……誰也沒想到，居然會發展到這種苦逼境地。
「行了，你也別太愁了，有句話咋說的來著？車到山前必有路！」褚青起身，拍了拍他，笑道：「回屋吧，明天還得拍戲呢。」
丫頭愣道：「你倆不一個公司的么？」
次日清晨，天色模糊，起了薄霧。
任權聽這話，忽看了眼李兵兵，對方回了個眼色，他微微點頭，道：「哎，要不我介紹我經紀人給你認識認識？」
忒敗家！
他合計了半天，沒辦法，只得向女朋友求助。
其實，製片方在商量之後，願意承擔超支的部分，但老賈沒同意。他覺得，既然是自己違反的合同，就得自己負責。
可現在，劇組都住二十多天了，欠著錢不給，賈璋柯一直在拖，好話說盡。但老闆也估摸出滋味來，瞅準時機爆發，果斷的關門放狗，不結賬誰也不許走。
「啊？」褚青一時沒反應過來。
褚青跑完步，順便在家熟識的小店吃了早飯，又跟店主哈拉了一會。他的作息規律太老齡化，經常被組裡hetubook.com.com的年輕人嘲笑，起的忒早，往往就不上賓館的飯點。
他的眉毛愈加下垂，語氣放輕，盡量讓對方聽起來感覺很真誠。讓一個文藝片導演，干這公關的活，誰看了都挺不落忍。
《泰坦尼克號》和《拯救大兵瑞恩》的終剪版，都是三個小時左右，用了幾百萬卷膠片。這對中國電影人來講，是神話故事，根本無法想像。
接下來的日子，賈璋柯邊拍戲，邊忙著借錢。丫還是挺有面兒的，基本找誰誰有，錢都不多，一萬兩萬的，但湊湊也很可觀。
單子太大，老闆不敢接包月的活，就折中，半個月結回帳，心裏能有點底。
不曉得她聽沒聽懂，反正答應的特爽快，也沒對他的決定有半點不滿。
賈璋柯的眼神只在地面游移，道：「現在劇組資金出了點問題。」
「人家叫你打兩萬，你打那麼多幹嘛？」李兵兵咬著塊排骨，含糊不清的問。
以至於姜聞拍《鬼子來了》，也是三個小時，只用了48萬卷，就已經嚇尿了一干大導。
范小爺眨眨眼睛，稍微想了想，感覺也不是啥壞事，便道：「行啊，哪天我們就見見。」
「哎兵兵，你最近沒拍戲么？」李兵兵利索的鎮壓住任權，又問。
他顧不得多想，眼前的事要緊，馬上給了錢，老闆立即撤狗開門。
老闆看他那樣子，也緩了語氣，道：「怎麼著得先結一部分吧，不然我這賓館都要黃了。」
藝術家嘛！拍廢的膠片比留下來的，要多得多。現在，賈璋柯別的不敢說，燒錢的功力直逼國際范兒。
……
丫頭好像正和圖書在吃飯，嘴巴不停的嚼動，隔著電話都能聞著股肉味兒。褚青不是管她借錢，是讓她把兩味爺里屬於自己的那部分利潤提出來。
他並沒有因為缺錢，而改變拍攝模式，該折騰還是折騰。結果拍了幾天，膠片消耗的速度比預想中的要快，這天晚上收工后，發現剩下的膠片居然只夠第二天的了。
「我也想啊，可上回簽瓊遙那公司被坑怕了，再說，靠譜的經紀人哪那麼好找？」
「是啊，差點連飯都沒讓吃！」劉小娟在旁邊補充。
現在看這貨，倍兒都不打的就點頭，像是在懸崖邊上，被人拽了一把。那種感覺，就是個窩心。
至於褚青呢，也並非人品多高尚，都是量力而行，而且這算自己墊付的錢，又不是白搭的。
「您看，冬天咱都住一個多月了，沒賴賬不給吧。現在是真有點困難，但您放心，過幾天錢就到，肯定不能欠了你的。」
「欠了八萬，先給一半就成。」老闆痛快道。
倆人習慣性的鬥嘴，丫頭邊吃邊看熱鬧，笑嘻嘻的不搭話。
「借吧。」老賈無奈道。
再形象點說，一本35mm彩膠，大概可以拍攝4分鐘。而《站台》的預定片長，是三個多小時。
「這我知道，我知道。」老賈點點頭。
「男人有本事，面子還靠女人掙？」李兵兵極其不贊同。
賈璋柯對這個朋友，簡直無話可說，都記在心裡頭。
這是什麼概念？
褚青在旁邊看了會，實在鬧心，忍不住過去問。
《站台》用的是35mm彩色膠片，按本賣，一本是400尺。如果是柯達的，一本得一千多塊，和-圖-書
就算差點的也要近千。
這貨回到房間，翻出紅摺子，看了看上面的餘額，不禁揉揉腦袋。本來有十萬出頭，首付用了一大半，裝修倒沒花什麼錢，現在還剩下兩萬。
等霧氣散去，陽光初露，他才回來。見平日敞開的那兩扇鐵門，這會關著，裏面還有狗叫聲。不由一怔，伸手拍了拍，一個保安面無表情的拉開門，讓他進去。
老闆也實話實說，道：「咱們都老鄉，我也不整虛的，你的話我信，但我也有難處。你說你們在這，吃喝拉撒睡，哪樣不要錢？現在都是我自己墊，一分錢進項看不著。我就這麼大點買賣，手底下三十來號人，我得發工資吧，我得養著吧？」
只有劉小娥說了重點，道：「導演在裡邊跟老闆談判呢，好像因為錢的事。」
賓館被劇組包了之後，所有的業務和資源，都圍著這一百多號人打轉。每天的花銷就得好幾千塊，如果按月結的話，那就是十幾萬，對個小縣城的服務行業來說，一年估計也就掙這麼多錢。
劇組快變成窮逼的事情，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
「……」
任權道：「那《少年包青天》就是金華姐牽的線，不然人劇組根本沒看上我們。」
同行匯款，當天就到了。本以為是兩萬塊，結果褚青跑到銀行一看，有點愣，那傻丫頭把她家底都打過來了吧？
褚青瞬間就明白了……
此種情況，監製們是很尷尬的，因為已經脫離了投資方的控制範圍，屬於導演自籌自資在拍片，而他們偏偏還得在現場。
「嘖！」褚青砸吧了下嘴，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足足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