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到近前停住，婦人道：「請你稍等，她就在那邊。」

他抽了抽嘴角，被妹子日文加英文的稱讚，搞得有些蛋疼，尤其前一句，不是男優射|精的時候才能聽到的形容咩？

這也造成了兩種極端，一種是牟著勁的浮躁外放，一種是憋出內傷的返璞歸真，像香川照之那類自己磨練出來的方法派大咖，太少太少了。

於是，褚青緊張，驕傲，無所顧忌的推了推鏡框，笑道：「我想眼睛看不見會好些。」

他合了下眼睛，隨即睜開，目光安靜。

「可這人是個盲人。」婦人道。

「咔！」

這是表演課中老師最討厭的壞毛病，完全靠臉吃飯，配合格式化的動作，以達到簡單的戲劇效果，其實，毫無真情實感。

下午，室內。

他從底下走上去，堤邊是翡翠一樣的海，湛冽剔透，淺處的水草輕輕搖曳，清晰得似立在杯里的茶梗子。而隨著地勢漸起，那海的顏色層層染重，直到30米高的頂端，終變成了大抹大抹的深藍。

妹子坐在一截枯木上，屈膝，雙手交叉，嗓音低啞道：「我對你說過我誰也不見了，不想歌迷看到這張臉。」

恭子偏頭看了眼，隨即起身。

他第一次，有為她做些事情的機會。

「Action！」

褚青拍拍屁股站起來，顛顛跑遠，有人遞過墨鏡和盲杖，北野武遂揮手示意。

褚青上次來日本是急匆匆的，時間緊，事情繁忙，根本顧不得遊覽，而且只限銀座區活動，這次拍戲還好些，起碼可以去幾個地方看看。

確實是個好地方。

「您是直奎先生，對么？」恭子問道。

此刻，他記住了偶像最美好的樣子，然後慢慢的拿起美工刀……那種像伸筷子夾菜般的悠然姿態，嚇得攝影師差點m.hetubook.com.com叫了出來，以為他真要自戳雙目。

「OK！OK！」

妥妥的國際范兒！

「哎？」

而褚青展現的表演風格，初看淺薄，細想複雜，他是體驗派為主，又借用方法派的某些技巧，還拎來了少部分的舞台劇經驗，亂七八糟的玩意雜糅吞併，最終造化天然。

日本演員要麼野路子出身，要麼在劇場起家，缺少真正的體系根基，他們極少會研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斯特拉斯伯格這些人，能不能打通任督二脈，全憑自悟。

「您女朋友一定很漂亮。」

「OK！」

因為他們研修表演或自學時，往往會參考能劇、歌舞伎等傳統戲劇風格，對行業的理解類似於中國古典戲劇，即：視覺審美要求極嚴，每個動作，每個表情，每段台詞都要做到精短，準確。

他的記憶，永遠停留在偶像最美好的那刻。

「咔！」

那邊劇組人員在做準備，褚青閑著沒事，就坐一邊吹著玩。沒成想，深田小姐溜溜的湊近搭話，態度熱情了不少。

北野武憋著便秘似的一張臉，自此醒悟，再特么不相信偶像了！

「咔！」

「啪啪啪！」

「Thank you！」

她要麼面癱，要麼浮夸，壓根就沒有變化性，更別提層次感神馬的。

「可這個人是盲人。」

「哎？」

而北野武用長鏡頭，卻始終有很寧靜的感覺，天空，小路，大海，悠悠的蟬鳴和風聲。他的視角，就像個孩子偷偷看著外面，特透明。

「哦！」這回他懂了，道：「我是97年，你呢？」

「褚青桑是哪年出道的？」

他跟著劇組飛到了沖繩，先抵達酒店安頓，同深田小姐互相問候，隨後第二天，他就看到了碧色的海。

褚青和圖書猛地一抬頭，那股用全部生命去期待的力道，似乎讓時間都停頓了半秒鐘。他直直盯著前方，雖然看不見，但從黑色的墨鏡後面，呈現的卻是繽紛色彩。

「咔！」

簡單講，他不刻意追求某種流派，而是什麼有用就拿過來，什麼有幫助就去琢磨，總能形成一套自己需要的東西。

倆人雖然是第三個故事的主角，但對手戲只有可憐的兩場，各拍各的，除了開會那天見了一面，居然沒再打過交道。

如果習慣了這種取巧方式，那這演員也就廢了。

連續NG了二十多條，始終沒過。

日劇不用提，早就泛濫成災，電影稍微好些，刨掉豚鼠那票鼻煙膠捲和多數的亂搞商業片，至少還有一些作品在展現本民族的傳統美學，什麼禪意，空寂巴拉巴拉的，演員風格也趨向于自然內斂。

「要面無表情，眼神疑惑。」

北野武揉弄著腦袋，特糟心，如果沒請褚青便罷了，他原本看中的就是深田恭子的顏值，對演技沒抱啥希望，可就怕比較啊。

拍攝地在殘波岬，位於讀谷村西北，最著名的景觀就是隆起了一條漂亮的珊瑚礁斷崖，連綿兩公里，盡頭修著白色燈塔。

「嗨！」

拜託！這叫球球表情好伐？

「……」

……

倆人聊了一小會，劇組便調試妥當，即刻開始。

這是倆人合作的第三天，老頭已經把褚青吃得透透的了，這樣子的演員讓他感到新鮮和驚喜，完全不同於國內的那批人。

「咔！」

「什麼？」他沒聽懂出道這個詞。

褚青低下頭，忽然害羞起來。

「重新開始！」

他第一次，在這個世界上，好像只有自己可以幫助到她。

恭子眨了眨僅剩的右眼，確確實實不清楚該怎麼接。她只好重複了剛和*圖*書才的動作，歪頭，抿嘴，定定的看著他。

自己一無所有，根本沒什麼不舍，而深田小姐是他唯一的期待，寧願自己的世界變為黑暗，亦不願她失去色彩。

完全的路人等級，連門框都沒入，比如笑，就只是咧嘴，語調輕快；比如生氣，就只是皺眉，聲音低沉；比如傷心，更容易了，哭唄……

攝影機架在對面，給了個大特寫，因為他稍低著頭，看不清全臉，屋子裡的昏燈襯著他的面部輪廓，似漂浮著暗暗的壓抑感，居然有些古怪的恐怖氣氛。

「Action！」

活活的老變態，一場戲OK，他覺著自己的智商與羞恥心刷刷往下掉。

「嗨！」

北野武喊了停，一如既往的滿意。

北野武喊了停，道：「恭子，你要驚訝一點。」

「……」

「你的眼睛怎麼了？」她又問。

恭子起身，鏡頭劃過，就見她按照指示，往右歪了下脖子，又微微抿嘴，看上去真有幾分呆萌的驚訝感。

相應的，褚青見多了華人導演，首次跟外國大咖合作，感觸也不少，拍攝方式，體制，習慣，意識等等，都不一樣，就比如長鏡頭：

妹子此時化著妝，左眼包著紗布，左邊的頭髮系條絲巾，垂垂的剛好擋住半張臉。即便如此，仍然漂亮得很，有種舊玩偶般的破敗美。

細軟的沙灘上，褚青磕磕絆絆的吹完了一曲口琴，深田恭子極為捧場的拍著巴掌，笑道：「su go i！You are great！」

「呃，是很漂亮。」

「就是，您哪年開始……電影……表演？」恭子也很糾結，盡量找些通俗的詞彙，比劃著手道。

至於吹口琴，是片中的一場戲，已經拍完。北野武專門找了老師來教褚青，他苦練兩宿，勉強能順和-圖-書下來，曲子正是深田恭子唱的那首《愛上你的眼睛》。

褚青端坐案前，盯著桌子上的偶像海報，眼睛眯著，透出細細的光。

「嗨！」她低低應道，自然非常沮喪。

拉扯了一個多小時，北野武見她沒有達到要求的希望，只得降低水準，直接粗暴的指導：「鏡頭轉過來，你就偏下脖子，抿起嘴。」

賈璋柯用長鏡頭，是通過紀實手法表現人物的生存狀態，進而展示內心；汪超用長鏡頭，三分之一為了構圖，三分之一為了審視，三分之一為了裝逼。

「我女朋友也是96年，不過比你大一歲。」

一位中年婦人扶著他，自沙灘遠處走來，倆人的步子很快，稍顯凌亂。

褚青以前也去過海邊，印象里都是淡藍中泛著臟髒的青白，果凍般渾濁厚實，沒個毛線美感。

同樣是盲人，直奎畢竟不是豐紳殷德，丫只是個日本吊絲，所以他得演出這種笨拙感。

除了這些，北野武更喜歡良久良久的對著一張獃滯人臉，誰也不曉得他要幹嘛。褚青就在昨天夜裡，被強拉到建築工地，身穿制服頭戴安全帽，歪脖子斜視四十五度。

「咔！」

攝影師坐著軌道車，快速且穩定的劃了半圈，從側臉拍到正面，給了個大大的特寫。

再加上本土的劇場演出極為繁盛，無數小演員在其中摸爬滾打，所以直至今天，日本人還是習慣用那種誇張的處理方式，去詮釋劇本內容，尤其在老演員中非常普遍。

她知道自己的演技怎樣，也努力了，可這東西，真的要分人。

「是，夫人！」他點點頭。

當然，這個積累尚未成熟，離巔峰還遠。

……

導演沒有任何要求，就是讓他戳在哪兒，傻站。

他第一次，面對面的和她講話。

接著，婦人扶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褚青慢慢走近，介紹道：「喏，她就在你面前了。」

她開始還以為，不知道哪找來個新人對戲，結果回去仔細一問，嗬，巴黎影帝，南特影帝，金馬影帝……好傢夥，日本國內的男演員一共才在西方亮過幾回相啊？

他在東京呆了四天，直等到了二月初，才轉場沖繩拍剩下的一半。

那婦人走了幾步，蹲在恭子身側，道：「戶左醬，你東京的歌迷來看你了。」

話說日本演員在拍戲時，為了增強感染力，通常會借鑒舞台劇的技巧，語氣、神態、肢體動作都非常誇張，甚至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不用動腦筋揣摩的表演模式，併為大量演員所熟用。

足足二十分鐘！

以他的少量戲份，在大陸三天就能收工，香港更誇張，半個白天加半個晚上就搞定。可北野武這老頭，慢吞吞的能閑出個鳥來。

褚青完全把重心交給婦人，右手的盲杖使用得非常生疏，一戳一戳的毫無目標。鞋底左右左右的陷進軟沙里，身體也隨著微微傾斜。

「咔！」

他很意外對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由泛出幾分驚喜，隨後狠狠的點了點頭。

妹子有些惶恐，她開拍之前就被媒體大篇幅嘲諷：一個演電視劇都不合格的傢伙，居然也能演電影？

她往人家跟前一戳，就是只毛茸茸的小白兔嘛！

而那貨呢，受北野武的惡趣味影響，套著件肥肥的白色毛衫，圓寸頭，要多挫就有多挫。

褚青也愁，又沒他講話的份兒，只得干瞅。這姑娘的悟性簡直了，老頭掰攏得那麼細，愣是不明白。

……

陽子乖覺的自動退避，這倆人英文都不咋地，別彆扭扭的交流了半天，算有了初步認識。

「嗨！」

「我……」

「我是96年，這樣說，我是您的前輩呢。」她開著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