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吃著，忽聽外面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隨即，薩米蓋爾推門進來。褚青瞧了眼，問：「你也餓了？」

凱耶不想搭景，便租了一輛公交車，為避免行人誤會，還特意掛上了牌子，寫著：拍攝專用。美國公交的空間超大，椅子也很少，兩側都是橫座，最後一排才是縱座，跟中國略有不同。

《超脫》中的每個角色，都代表著一個偏激而冷落的群體。蠻橫無知的家長，自甘墮落的學生，複雜焦躁的老師，無能為力的校長，想接管學校的政府官員……這一切，最終融合成一個原始的概念：教育。

此時，那邊卻傳來一聲噁心的呻|吟，薩米開始大叫：「快把錢給我！」

「咔！」

這個時間很晚了，可確實忍不住，就撿了點剩飯對付。

話說綠姐屬於客串性質，劇組不好耽擱，便集中拍攝她的戲份。開機五天後，伊娃殺青，特瀟洒的揮手告別，一如來時的那般驚艷和隨意。

司機老兄有點緊張，試拍了好幾次都跟不上節奏，要麼快，要麼慢。其實很簡單，凱耶用紀錄片的手法去拍，連燈光都是車內自帶的。

有個詞叫，酒後亂性。

「你以為我真喜歡你么，快點！」

「不，我現在就想知道，請你告訴我！」

「啪！」

凱耶拍了幾下巴掌，又問褚青：「怎麼樣？」

以前，褚青覺得這東西特空泛，如今卻體會到了一種深刻的悲憫。

《超脫》劇組一共六十多人，包了三層，並負責早飯。午、晚飯通和_圖_書常在片場吃，好萊塢沒有盒飯，都是自己請的廚師，各種攤子一溜有七八米，每到飯點都煙熏火燎。

一般用於非正常關係的同/異性發生某種交配行為的意外情況，它往往有個更簡單的形容：偷情。

所以，當劇組收工返回酒店，倆人互道晚安，各自大睡，讓等著看八卦的凱耶遺憾不已。

他的頭腦不錯，講究用最小的錢去做最好的事。比如酒店，也不知道從哪兒找的，價格齁便宜，條件還好。

「呃……」

褚青不是老司機，一直都不是。

嘖！

薩米蓋爾應了聲，她穿著一身標準的站街裝，兩條黑色網襪裹著不算細的大腿。好萊塢對未成年演員的保護很重視，一些黃暴戲都要溝通好，免得事後找茬。

劇組比較窮，不然還得準備冰淇淋，像褚青拍《速度5》，那冰淇淋足有一車。

「布魯特，你等下要真打，不要猶豫。」

這座南方的城市很小，酒店也不高級，褚青沒插手製作，製片人是昆汀派來的一個傢伙。他對環境很熟悉，各方面疏通的極為妥帖，起碼在場地、道具和公共施設租用上，沒遇到半點麻煩。

車子開得很慢，偶有輕微晃動。

然後，他就看見了艾麗卡。

而此刻，他正坐在酒店的餐廳里，就著碗土豆濃湯啃著兩片全麥麵包。自從戒煙以來，他便食慾大漲，但還要保持身材，就一邊吃一邊練。

薩米眨了眨眼睛，索性坐到對面，道：「褚先和_圖_書生，我知道你很厲害，能不能指點我一下？」

凱耶注意到蘿莉的表情，皺了皺眉，還是沒言語。這種少年人的無畏和優越感，總會被前輩扳過來的——如果她看到那個抬頭的動作。

司機掛檔，長長的車身緩緩啟動，窗外夜色迤邐。

這一幕，哭泣的男人，受傷的雛妓，爛醉憤怒的嫖客，事不關己的司機……構成了一副絕妙對比的畫面。

當然，這是不標準的文人說法，老司機的事情，怎麼叫偷呢？

他沒轍，隨口扔下一句：「很多很多，比如，把你自己想象成一隻貓……」

小姑娘性子成熟，但也難免得意，笑道：「當然了，我可是準備了兩個月！」

薩米還真想聽聽，雙手合十，做了個懇求的動作。

之前講戲，導演的意思是，你要哭，要流淚，要悲痛。現在有點莫名其妙，但凱耶沒急，只對攝影師打手勢：給我死死盯著，用特寫！

「不是沒信心，只是沒想到你對角色的理解那麼深刻，幾乎完美。」

倆人在最後一排，褚青的位子在兩米開外，正對著車門。從「ACTION」那一聲開始，他就埋著頭，根本看不清面孔。

「沒有，我出去買些東西，看這裏還亮著燈。」

褚青瞅了瞅時間，慢吞吞的起身，像個老頭子似的往出走。薩米愈加不爽，喊道：「嘿，你不能就這麼走了，我會失眠的！到底用什麼方法？」

……

相信酒後亂性的，多是修鍊千年的白蓮花，這種行為ｈttps://wｗw•ｈeｔｕｂoｏk•cｏm.com的根本性質，只是兩個原本就想上床的人，喝點小酒，找個可以相互潤滑的理由。

他吞掉最後一口麵包，又擦了擦嘴，道：「你白天很不錯，出乎我和凱耶的預料。」

這場吻戲拍完，他那份迷醉和歡愉已在慢慢減淡，吻的時候，感情是真實的，吻過之後，感情也是真實的。

「哈，好的好的，你值得我們鼓掌！」

「……」

有綠妖精在組裡，褚青的情緒還能豐富一些，妖精走了，他也要進入正式的拍攝節奏。眾所周知，他是慢熱型的選手：從平淡到自然，從自然到病毒般的感染性，而後一氣呵成。

這會兒，凱耶正跟一位臨演講戲，對方是個六十多歲的白人老頭，鬍子拉碴的很邋遢。人家是挺有經驗的劇場演員，不停點頭：「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薩米猶豫片刻，才湊上前，笑道：「褚先生，我發現你食量真的很大。」

悲涼，痛苦，回憶，茫然無措，諸多情感雜糅到一起，啪地一下戳中心底深處。

今天要拍亨利和艾麗卡初見的段落，亨利得知外公命不久矣，童年記憶，母親自殺，以及對外公複雜的感情一併爆發，於是在深夜歸途的公交車上默默哭泣。

「也可以這樣講，你缺乏一種思維廣度和冒險性。艾麗卡這個人物，你演的相當棒，但你有沒有想過，換個更有趣的方法去演……OK，我該回去睡覺了，明天再聊。」

「那就好……薩米，你也不要做防備，我知道，m.hetubook.com.com這會很痛，如果你覺得不能接受，我們就換種方式。」他又道。

褚青頓了頓，道：「你的潛力不錯，對這個角色的詮釋，或許只差了一點。但放到整個表演環境中，還有很多不足，你以後就明白了。」

「嗒嗒嗒！」

那個總是扒著鐵絲網，緊閉雙眼的中年教師，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家中，都可悲的淪為了空氣。直到被亨利問了一句，才惶恐又感激的恢復了與這個世界的聯繫——因為亨利看得到自己……

「我在戒煙，沒辦法。」

「怎麼，你們對我很沒信心么？」

她14歲，是個雛妓，沒有任何勢力，最廉價最卑賤的那種站街女。她已經習慣了收不到錢，甚至被打，那又能怎樣？

她只能挺著稚嫩的胸脯和大腿，去吸引下一個客人。

「沒關係，我可以的。」

他們在哪兒說，褚青就坐在旁邊，一動不動的醞釀情緒。不多時，準備完畢，無關人員滾蛋，凱耶和攝影師留在車上。

司機立即停車，凱耶則興奮的叫了起來，連聲道：「薩米，你簡直超乎我的想象！尤其那個站姿，哇哦，你太棒了！」

褚青偏頭看去，薩米立刻蹭著扶欄，側身，左腿彎曲，擺出個自以為撩人的姿勢。

他搖頭，精神低落，明顯還在剛才的情緒里。薩米瞄了兩眼，不禁撇了撇嘴，說的那麼誇張，怎麼有點名不副實的敢腳。

「快特么把錢給我！」

小姑娘不太高興，她的性格跟艾麗卡非常像，那種生硬的，叛逆的，粗糙的青春感。https://www.hetubook.com.com當然略有不同，她對組裡人要保持尊重，畢竟在行內混的。

「你是說，我缺乏對角色的想象力？」小姑娘不太懂，畢竟中西方的表演理論差別很大。

他只好道：「我以前給國內的學生講過，表演有三個基礎，體驗、相信、想象。體驗讓你情緒飽滿，相信讓你情緒真實，想象讓你情緒升華，你前兩個都不錯。」

在《超脫》里，沒有一個人是不孤獨的。

布魯特靠在椅子上，薩米跪在他雙腿間，一下一下的做咬狀。鏡頭給到她撅起的屁股和一截大腿肉，沒有絲毫美感，充斥著最原始的肉|欲和醜陋。

其他班的某個少年，會把野貓塞進書包里，用小榔頭一下下的砸，然後申辯：我就像那隻可憐的貓，被困殺在現實的空間里。而說這話的時候，少年眼神空洞，攤開的手掌滿是鮮血。

漂亮性感的女老師麥迪遜，最害怕周五晚上的到來，這意味著她要獨自在家呆上兩天。

「啊……」

「幾乎？」

褚青的姿勢很奇怪，雙手雙腳半蜷著，就像個缺乏生命力的枯黃繭殼。然後，他抬頭，眼睛從下往上的那麼一掃……

「……」

布魯特抬手就是一巴掌，薩米臉蛋一斜，這可不是演的，真被扇到了一邊。她聲音頓止，恍惚又習以為常的站起身，挺著紅腫的半張臉。

……

以他如今的道行，幾乎不可能再像《蘇州河》那樣，因為戲去愛上一個人。雖然伊娃不介意來點人生的小情趣，但她也清楚，如果能發生，早特么就發生了。

夜，微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