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凡塵的舞台
第一百九十六章 國王與長劍

他們是如此的興奮,又如此的淡然,如此的視死如歸,彷彿他們將要面對的不是死亡,而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而這一刻,榮耀屬於埃魯因——
但唯有手中仍舊哆哆嗦嗦地緊握著劍——
這是白獅之翼,是白獅之耀……
一片虛影之中,他彷彿又看到了姐姐挺拔的身姿,盈盈站在父王的身邊。那是許多時光的重影,背景是明媚的春日,溫婉的夏夜,落葉飄零的秋,積雪覆蓋的冬,場景在冬爪堡,在夏廷,在金滕宮,反覆迴轉,彷彿醞釀著時光的酸澀與微甘;他看到自己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從地上爬起來,他看到失望的搖頭,也看到應許的頷首,最後畫面定格在了福莎聖殿的廣場之上——
不知為何,眼淚忽然奪眶而出。
他做夢都沒想到,布蘭多非但沒有因此而責備他,反而讚許了他。
長劍指向前方,劍尖在陽光之下一點耀光。
「我……」
很快,布蘭多的影像就出現在了那水晶之上。
「不嚴重,老師。」
「哈魯澤,每個人最終會學會出劍。」
當!
「你不必為了自己的軟弱而氣餒,因為你還沒有看清你心中隱藏的驕傲。」
束髮的皮環不知什麼時候斷裂了,一頭銀色的長發隨風飛揚,髮絲掠過染血的臉龐,猶如公主般堅毅與柔美並存的臉蛋上,綻開了一抹笑意。哈魯澤低頭看著那個血人般騎士,微微一笑道:「我不能退……因為,我們馬上就會取得勝利,……我相信老師,他一定會做到。」
哈魯澤微微張開小口,心中不知何時湧上一股暖流,彷彿身處不真實的世界一般,好半晌才怔怔地答道:「老師……謝謝你。」
「真正碌碌無為的人,不會對自己感到失望……」
哈魯澤對他點點頭。
帝國大軍正洶湧進入廣場之上,白獅衛隊的防禦圈正逐漸縮小。
「我才不會哭——!」
這是白獅之魂,是白獅之傲。
https://www.hetubook•com•com前景象交錯模糊。
帝國軍早已退卻,此刻整個法坦港一片安寧,城頭方向雖然余煙裊裊,但再也看不到半面白之軍團的旗幟。士兵們充滿了崇敬地告訴『她』,就在他率領騎士們打退了白之軍團的最後一次進攻之後,帝國軍就莫名其妙地退出了城,幾乎所有人都將這個奇迹歸功於『她』,將『她』稱之為『法坦港的奇迹公主』。
「老師……」
「劍會斷,劍手會死,但他們不會失敗,一旦你出劍,你就已經必勝無疑——」
「那再試一劍試試。」
但絕不能後退——
哈魯澤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在流淚,是否還應當流淚,手中的長劍也隨之落下,在一片黑暗消失不見。
哈魯澤微微一怔,他本來說完這番話就已經後悔了,他從來沒敢反駁過自己的老師,尤其還是在自己做錯了事的情況下,但不知為何這番話就是脫口而出,彷彿不經大腦一般。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後悔,布蘭多的回答就已經更令他大吃一驚。
年輕的騎士們臉上的緊張轉為了神聖,他們心中自有一曲來自於先古的曲調,悲愴雄壯,然而又慷慨激昂,這是布蘭多與先王埃克傳遞給他們的信念,彷彿是穿越了遙遠時空的寄託,讓人們可以看到那一切背後的真理與信念。
「跟我來吧,我的騎士們,我與你們同在,與你們並肩而戰。」
幾乎只是在片刻的猶豫之後,所有的港衛軍都嚎叫著加入了反擊,他們心中只明白一件事,今天之後,參与這一戰的雙方定會名震天下。
「哈魯澤,這個凡世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舞台,終有一日,每個人都會在上面找到屬於自己的定位。」
哈魯澤慢慢放平了劍脊,目光與之形成一條筆直的線,略顯稚氣的臉上帶著近乎神聖的肅穆:「是的,今天我就是福莎公主,而今天,我也將帶領和_圖_書你們走向勝利!——你們聽好了,克魯茲人並未來得及展開,乘他們還未站穩陣腳,跟我攻陷他們的左翼!」
哈魯澤靜靜地坐在台階之上,斜陽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濃濃地一道,斜在廣場之上,旁人不敢貿然打攪『她』,騎士們既崇敬又心甘情願地為他們的公主殿下站崗。
「有何不可?」哈魯澤回眸答道,以一手按向胸口:「這裡是王室之血,它為王座而流,有朝一日王室之花枯萎凋零,但列古諸王的星辰會冉冉升起,照耀埃魯因千秋萬古。」
旁觀這一幕的港衛軍也懵了,他們親眼目睹了一場絕地反擊,正在退卻的一方是一個赫赫威名的傳奇,安德森軍團,原野上的蒼白之狼,帝國之白,而埃魯因人正在締造一個奇迹,而這個奇迹轉眼之間就會傳遍整個大陸——帝國敗了,在埃魯因人面前。
他看到自己率領著騎士們向帝國的陣線發起衝鋒,長槍閃耀,戰旗飄揚,先古的英靈們環繞著戰場,高歌淺吟。
在聖殿廣場上傾灑而下的陽光明媚得有些刺眼,刺過來的矛尖閃耀著雪光,哈魯澤手持長劍,渾身浴血地昂立於福莎聖殿的台階之上,咬緊牙關屹立不倒。夏風吹拂著聖殿尖頂上的長旗,金炎聖徽閃閃發光,如雪的銀樹花瓣紛紛揚揚,飄灑而下。
「可是,老師,我已經認真地考慮過了,您說過,我應該成為一面旗幟,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如果我選擇退卻,那麼我們一定會失去法坦港,而失去了法坦港,我們的勝利還有意義嗎?」
沒多久,一個士兵帶來了布蘭多的傳訊水晶,對哈魯澤說道:「公主殿下,領主大人說他要見您。」
戰場之上正在譜寫一首史詩,埃魯因人忽然動了,發起了一場迅猛的攻擊。廣場之上,無數白獅衛隊的騎士發出如山如潮一般的歡呼,他們讚美著、高呼著『白獅萬歲』『公主萬歲』『埃魯因萬hetubook•com•com歲』向排成了陣列的帝國戍衛步兵發起了決死衝鋒。
「老師,我知道你不是的——」
「公主殿下,你不可冒險!」
但只有哈魯澤自己知道:老師辦到了,他真的說服了對方的軍團長俯首投降,這場戰爭已經分出勝負,此戰之後,白色雄獅傲然而立。
一劍之後,哈魯澤下意識向前一步,想要搶攻,但他忽然意識到什麼,一下竟然停住,獃獃地怔在原地。
國王亦不需要長劍,因為他心中自有驕傲——
這個機會即將葬送一切。
一道寒光,手中的劍脫手飛出,打著旋兒落到雪地之中,濺飛起一捧雪花。
「老師,對不起……」
帝國軍的陣線鬆動了,等到他們反應過來,白獅衛隊已經在他們的陣列上撞開了一條巨大的口子。白之軍團的指揮官看到這一幕時心神俱裂——他們還沒來得及展開,左翼的薄弱被對方抓了個正著——但他沒想到埃魯因人竟然如此決絕,硬生生用生命從絕境之中抓住了這個唯一的機會。
「你不如你姐姐剛強,但你總有一天會成為一個好國王,保護好你的姐姐,她很愛你。」
「站起來,」一個冷淡的聲音帶著些失望的口氣喝令道:「再來一次!」
布蘭多收起大地之劍,哈哈一笑。
「你應當感謝你的姐姐,還有你自己,」布蘭多搖了搖頭:「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他手持佩劍,正與老師布蘭多手中的大地之劍交錯,地上是瓦爾哈拉聖宮厚厚的紅地毯,宮殿之中光影交錯,在光影之間布蘭多身上一襲淺灰色的伯爵大衣,正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雪下得很大,積雪很厚,步伐踉蹌,汗水彷彿模糊了視線,肺部像是刺進了一根釘子,火辣辣的疼痛,髮絲粘糊糊地粘在臉頰上,視野沉重得好像隨時都會睡去。
「你一定會驕傲地站在舞台中央,而我,將會因你而驕傲。」
「哈https://www.hetubook.com.com魯澤!站起來,再來一次!」姐姐的聲音威嚴而溫和,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力量,她將柔軟冰涼的手放在他的額頭上,仔細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是科爾科瓦家族唯一的男子漢,你別無選擇,必須要擔當起你的責任與義務!你是國王,你的血應當為了科爾科瓦家族為流,為了王室而流,為了許應你的人民而流。」
「正因為你知道,所以你才不能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布蘭多嚴肅起來:「哈魯澤,這件事可大可小,但埃魯因絕不能再一次陷入猜疑與內亂之中,你必須要為此負責,也必須要為這個王國負責!所以你必須要對於自己的行為再三考慮,輕率並不是一個優秀的領導者應當由的品質!」
還沒反應過來,一陣猛力就已經從胸口傳來,視線一花,人已經離地而起,重重地落到雪地上,冷冰冰融化的雪水從額頭上流下來,沿著鼻翼滑落到下巴尖兒上,衣服早就濡濕了,冷徹心扉。
「公主殿下,您與我們同在,我們並肩而戰——」騎士的應答低沉而雄壯。
這是白獅之爪,是白獅之牙……
「哈魯澤,你能做到什麼,取決於你想做什麼,劍術不同於魔法,它是一個人心中自信的體現。」
哈魯澤哭喊著一躍而起,滾向一邊抓起雪堆中自己的佩劍,但他才剛剛來得及觸到劍柄的冰冷,頭上已是一道巨力壓下。下意識地舉劍招架,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巨大的力量幾乎讓他連連後退,他抬起頭,發現眼前的景色已是一變。
它將見證一個軍團的崛起。
克魯茲人蒙了,他們發現他們的敵人眼中閃動的分明是瘋狂的色彩,他們一列列衝進長矛森林之中,衝進一排排盾牆之間,任由長槍刺穿他們的身體,但仍舊向盾牆後面的帝國軍發起攻擊。
「你能戰勝自己嗎?」
紛亂的喊殺中,一位白獅衛隊的騎士焦急的喊聲彷彿從遙遠的天際傳至他https://m.hetubook.com.com的思緒之中:「公主殿下,請退到後面去吧……這裏,已經守不住了。」
「因為你的選擇很對,」布蘭多忽然微微一笑:「哈魯澤,你是我見過最優秀的王儲,也是我最優秀的學生,我為你驕傲。」
他看到那個意氣風發,帶著自信與堅定的自己,那位好像是女武神一樣的『公主殿下』,彷彿看到了一個與自己對立而站,完全相反的自己。
萬物皆陷入黑暗之中。
當他重新睜開眼睛時,模糊的視野中人影憧憧,胸口火辣辣的生痛,他意識模糊地聽到有人驚喜的喊聲:「公主殿下醒過來了!」然後就是一片慌亂,他意識一松,竟又昏了過去。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夕陽漸落,黃昏時分,殘陽漂泊在海面上,將如火一般的晚霞染滿了整個福莎廣場。
「沒有意義——」布蘭多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黑沉沉的劍刃撥開他的劍,以刁鑽的角度向他刺來,好像一條毒蛇。哈魯澤剛好記得這一招,連忙調轉長劍,再一次擋住了布蘭多的攻擊。兩劍相交,發出一聲清越的鳴聲。
「可——」
「不許哭,哈魯澤!」
淚珠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落下。
「所謂王者,就是率先流血的那個人——」
「還好不嚴重,不然你姐姐一定會殺了我。」
哈魯澤重重地點了點頭。
「哈魯澤,你是個男子漢,不許哭!」
布蘭多看著這位渾身是血的『公主殿下』,十分欣慰地搖了搖頭:「傷勢嚴重嗎?」
「知道錯了就好,要是你真的死在這裏,王黨一定認定我是要謀奪王位的權臣了。」布蘭多開了個玩笑道。
哈魯澤淚眼模糊地抬起頭看,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人,姐姐挺拔英武的身姿,穿著單薄的武裝服,手持長劍,佇立於漫天大雪之中。這裡是……,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去,那株燒焦古老的橡樹的爪牙之下,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他披著一件寬而厚的披風,在漫天飛雪背後,頷首應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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