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是因為每個人都必須為他人的決定付出代價，因此我們的文明才能成立。」
但一千年的時光，是否真的抹平了仇恨？
他眼前出現了重重的人影與事物，好像又看到了奧德菲斯曾經讓他看到的那一切過往的歷史，以及存在於歷史之中的幻境。
「所以說，孤的騎士們！」
「而我們呢，被稱之為貴族或者統治者，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自身的軟弱之處，看到命運如何在我們身上留下深刻的印記，但正因如此，我們同樣感到痛苦與悲哀。」
「達魯斯的後人。」
「在您的王座之上，您的一個決定可以影響無數人的命運，陛下，無數人因您而活，也有無數人可能因您而死，這皆取決於您的一言而決。」
傲慢從人心靈中滋生，人們卻往往無從察覺。
布蘭多默然地注視著天空，看著夜幕之下變幻莫測的流雲，這一瞬間，他心中的某根弦隱有觸動。
孤豈會錯？
布蘭多感到施加於自己身上的壓力一松，他忍不住磨了磨牙齒，這種命運不屬於自己受制於人的感覺並不好，雖然對方都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被他們壓制也並沒有什麼好丟臉的。
然後他強行壓下體內蠢蠢欲動的法則種子——一旦跨過真理之側，要素領域內就會留下一枚法則的火種，而等到極之境界，這枚孕育的火種就會形成個人的領域——即極之平原。
騎士們的三呼萬歲，也靜了下來。
森林陷入一片寂靜之中，只剩下風掠過山川的聲音，騎士們彷彿陷入了思考，他們放下手中的劍，眼中帶著若有所思的神色。
「那個女人喜歡這裏，因為在這座莊園中，她可以俯瞰整個帝國之都。」
「放手去干吧，我與你同在。」
「我也無意于改變您的意志，但只想說這個世界有著許許多多的道路，並不是每一條都指向仇恨。」
空氣中孕育的不安因子正變得狂躁起來。
布蘭多心中終於明白，為何自己會被炎之刃所抗拒，他輕輕搖頭，苦笑著自嘲：「我曾自以為自己從不自認英雄，沒想到心中卻潛藏著這樣的嚮往，奧德菲斯，謝謝你讓我認清了自身的自大……」
但讓他感到萬分苦惱的是，這枚火種卻異常活躍，比他過去在遊戲之中時誕生的法則之種活躍千萬倍，他感到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與之形成共鳴，感召它立刻生根發芽。
這枚火種又被稱之為沃恩德的第一道光，因為聖賢者要在這光中獲得真正的智慧，這也就是蒼之詩中萬物從水中誕生，從光中獲得靈，從火焰之中獲得智慧的來歷。
「但無論雙子女神m.ｈｅｔｕｂoｏｋ•com•ｃｏｍ如何操縱命運的線，無論這個世間有多麼壓抑令人窒息，無論痛苦有多麼深重，但我們仍舊會默默前進——因此帝國與文明才會一步步向前。」
而這一刻。
他不知道這是存在性的力量必然產生的反應，還是自己比較特殊。
縱使是他這樣渺小的個體，也同樣身處其中。
「所以瑪爾多斯才會失敗，」女王陛下冷冷地答道：「那些聽起來美好的謊言，就是這個世界上蔓延的毒瘤，在你聆聽它的甜言蜜語時，滴血的匕首已深深插入你的心臟之中。」
「而這，正是我們的抗爭，是金炎之道的真實含義。」
事實上他之前小打小鬧，就是為了不引起極之力量的注意，卻沒想到功虧一簣，當他失手展示出這個層次的力量之後，白銀女王果然立刻出手了，可眼下比他預計中還早了近一刻鐘時間。
「克魯茲人不會因為丟失了一個信仰就垮掉，恰恰相反，正因為孤的子民們足夠驕傲，所以才可以直面錯誤。」
「而埃魯因，同樣如此——」
「臣服於孤——」
「既然如此，你就應當明白孰對孰錯，維護賢者們的謊言對我們來說有什麼好處？」
「你現在所身處的這座莊園，名為寒露，它修建於一百五十年前，先後有過幾任主人，但在這裏住得最長的，還是貝里沙夫人。」
她站在自己的書桌邊，看著顯示在水晶球上的布蘭多，神色平靜：
但女王陛下沒讓他們出手，他們只能靜靜等待。
抗爭。
他回過頭去。
真像啊，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龐，同樣的倔強與固執，眉宇之間還能依稀看到那個人往昔的風采。
布蘭多心中一片空明。
「但你的所做所為只讓更多的人陷入了困境之中，陛下。」
女王的聲音變得冰冷而尖銳：「當你選擇獨善其身，其實你早已背叛了所有人。」
「貴族們所謂的清高與置身事外，其實不過是對於他們本身階級的背叛，孤看到的並無高尚，只有冷漠與自私的表現。」
但此刻布蘭多卻難以領情。
「當芸芸眾生皆在她腳底，她看到那些身處於這個帝國最底層的人——你明白么，那些人生來因為災難、傷痛、戰爭以及各式各樣的原因而飽受折磨，但他們卻不明白自身的悲哀從何而來，所以他們常常感到痛苦不堪。」
那一剎那之間森林中的風開始變大了。
那好像是風中的絮語。
她沒讓他們出手，也就是還有話要說。
「按照帝國的律法，你本應死不足惜，但達魯斯於我有舊，大地劍聖曾是聖殿聯軍的統帥，帝國欠htｔｐs://ｍ.heｔｕｂｏｏk•com.ｃｏｍ他一個人情，所以我給你一個機會。」
只匯聚成一個詞：
而白銀女王的聲音，也靜了下來。
他抬起頭來，聲音響徹整個森林：「陛下，炎之王在建立聖殿的同時，也建立了克魯茲，聖殿下屬的諸國，向來以帝國為聖殿的代言者。」
五位極境之中，只有逆塔者塞班略微回過頭，像是在虛空之中尋找什麼，然後皺了皺眉頭。
白銀女王沉默下來。
「領主大人……」這個時候安德麗格忽然喊道。
那些只在她記憶最深處徘徊的，屬於往昔的時光。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靜止了。
她搖了搖頭：「這樣的話孤已經聽得太多了，布加人如此，巨龍們如此，銀精靈同樣如此，而在孤所看到的未來之中，我們的世界是如此的脆弱，維持現狀並不能幫助我們戰勝黃昏。」
風沙沙地摩挲著林梢，布蘭多心中有某種明悟，他好像聽到了那個如同幽靈一般縈繞在森林之中的聲音，它嘆息著：
但心中卻有一個聲音正在變得無比清晰與確切。
「但現在，」布蘭多高聲問道：「是克魯茲人的白銀女王、聖殿與帝國的皇帝陛下令我效忠，還是瑪爾多斯的黑暗之龍命我效忠呢？」
布蘭多的回答擲地有聲，莊園內外一片寂靜，引得所有人都向天空中看去。
五個極境，兩個對付梅菲斯特，兩個對付西德尼，看起來白銀女王還專門為他準備了一個。
白銀女王不以為然：「自然，為了重新走回過去的那條道路上，必然會有無數人為此而流血犧牲，但這都是值得的，因為我們當年犯下錯誤，所以現在必須付出代價。」
布蘭多感到自己彷彿身處於一個萬籟俱靜的世界中。
空氣中孕育著不安，法則世界的背後某種不知名的因子正在躁動著。
但在天空中，理查德和羅耶爾忽然皺了皺眉頭。
……
趴在地上的安德麗格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驚愕之色，她從身下拿出火之權杖，權杖之上一圈圈金色的流火之紋正在變得明亮起來。
白銀女王的聲音意外的年輕，幾乎像是少女一般，布蘭多愣了片刻，才想起對方的年齡被永固在了十五歲。
布蘭多苦笑，在他原本的計劃中一開始並不應當弄出這麼大動靜來的，但沒想到體內的法則之力卻自動爆發了，在戰鬥之中向他開啟了通向法則巔峰的大門。
白銀女王冷笑：「奧丁作此選擇，那麼結果如何呢？一千年前，他選擇了終結一切，一千年後呢，文明卻依舊為仇恨所困，所謂的賢者們為我們帶來了什麼？四個帝國彼此的征伐？」
「達魯斯的和_圖_書後人。」
「布蘭多……」安德麗格再喊了一次，她感到手中的火之權杖正在微微震顫著。
他看到了瑪爾多斯在火焰之中覆滅。
「所以孤的帝國，孤的子民，你們明白你們的榮耀了么？」
人們眼中的光彩亮了起來。
白銀女王聲音響徹整個天空：
「或者死亡。」
「可笑。」她的聲音中充滿了不屑的譏諷：「先賢用一個帝國的滅亡與一千年的時光來證明了這個結果，孤豈會錯？」
千年之前，皇帝陛下選擇了終結仇恨。
在他人眼中這是想都想不來的好處，多少人一生都被卡在這道大門之前，在要素之境每進境一次，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珍貴機會。
這個聲音由一個富有磁性的男聲說出。
不過布蘭多此刻卻不敢接受這枚法則之種，因為強敵在前，他可不敢冒冒失失突破境界。
「你明白么？如果我們拋棄那些無法跟上我們腳步的人，或者放任他們沉溺於虛幻的自我安慰與逃避之中，甚至我們自身都選擇逃避這無法選擇的一切——」
「而達魯斯的後人，一粒塵埃並不能掩飾歷史的光輝，拭去它，只會讓帝國變得更加璀璨。」
「你感到很難以理解？」她的聲音有些輕蔑：「達魯斯的後人，你應當明白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都不是單獨存在的，你說帝國的子民會因為孤的決定而改變命運，但孤與子民們何嘗不會因為前人的決定而走到今天這一地步呢？」
果然，頃刻之後一個聲音降臨到了寒露莊園的上空。
「那麼，這個世界會如何？」
那聲音充滿了親切。
「當你祖父還在世的時候，埃魯因與帝國曾是最緊密的盟友，那也是埃魯因最光輝的時代，世人將之稱為安森的復興，可眼下你的所作所為呢？」
那正是聖劍奧德菲斯。
布蘭多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們認為自己生而高貴，可以超然于眾人，瑪爾多斯的敏爾人滅亡於此，而今天歷史重蹈覆轍，將兩個帝國的命運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
莊園之中，以及周邊的森林之中，所有人都抬起了頭，城衛軍、禁軍以及炎眷騎士紛紛單膝下跪，將左手放在胸口，向這個聲音的主人示以至高無上的敬意。
白銀女王冷笑一聲，好像在譏諷布蘭多的天真：「嚴苛的統治並不會毀滅這個世界，但黃昏卻會，你還不明白么？留給這個世界的時間並不多了，而目光短淺的人看不到未來的危險，如果我們放任不管只能靜待毀滅，孤是在拯救他們——」
原因就在於前面這五座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大山。
但她在這張面龐上看到的不僅僅只有屬於達魯htｔｐs://m•heｔｕｂｏok•com•coｍ斯的印象，還有自己曾失去的一切。
女王高雍容的聲音對他們說道：
「而瑪爾多斯的悲劇，源於敏爾人的貴族們在最後關頭選擇了逃避，奧丁放棄了他們的信仰，導致之前幾代人的鮮血白白流淌。」
也只有真正的天才，才能在這條路上走到最後。
布蘭多忍不住心想女王陛下還真是看得起自己。
「為了維持這虛假的和平？」
無數的個體匯聚成了歷史的願景，布蘭多的目光在命運的長河中與他們一一相對，心中竟震撼得不能自己。
他看到了帝國的傲慢，兩個帝國，此刻正彼此重合在一起。
風從山川的另一面吹來，飽經戰火摧殘的森林發出輕輕的沙沙聲，這片刻的寧靜，好像在眾人心中述說著什麼。
天空中，白銀女王在同一時刻轉換了語氣，她居高臨下地喊道：
白銀女王的聲音停了片刻。
除了白銀女王之外恐怕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長發如同純金般閃耀，眼中蔚藍彷彿最純凈的海水。
它低沉地嘆息著，瑪爾多斯已消逝了如此之久，在一千年之前，那位帝國的最後統治者作出了這樣一個選擇——
布蘭多搖了搖頭：「陛下，瑪爾多斯並非滅亡于奧丁一個人的選擇，而他之所以作出這樣的決定，正是因為他看不到希望——」
它本身記錄的並非英雄的傳奇，而是屬於每一個人的抗爭。
「事實上就在您關閉這扇大門之前，埃魯因的使節團，與在下本人一齊，已經抵達了魯恩，以說您從來不缺乏埃魯因的忠誠，自然也不會缺我區區一個偏僻之地的小小伯爵的忠誠。」
但克魯茲人真有資格繼承敏爾人的榮耀么？
心中立刻有一個聲音回應著他。
他抬起了頭，心中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因此帝國誕生了——
但這一次布蘭多恍若未聞。
狂風帶著飛散的樹葉，旋轉著飛上了夜空，它們狂亂地匯聚在一起，彷彿行於天上的洪流。
狂熱的血液在他的身體中流動著，滾滾轟鳴，奔騰尖囂，但他的心卻無比安靜，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怪誕景象，目光似乎有那麼一刻穿越了時光的桎梏。
縱使是他老師灰劍聖梅菲斯特那樣百年一遇的天縱之才，不一樣徘徊在極之平原的大門前數十年之久？
『Mots vissa tarsie——』（火焰錘鍛命運）
布蘭多回過頭，愕然地看到自己身邊走出一人，那是個高大的男人，赤紅的披風如同烈焰在他身後熊熊燃燒著。
不過這嗓音卻透著一股不近人情的冰冷，彷彿隱示著其主人的喜怒無常。
「你們，因為站在真理一側而榮耀——」
好在五位極境強者並未在第一時間直接出手，布蘭多抬起頭看著他們，知道這些人背後代表的是女王的意志，而那位白銀女王很可能正在什麼地方注視著這裏發生的一切。
他拿著一把長劍，劍上鏤刻著似金流火，而其上銘刻著這樣細小的文字：
「或許您說得很對，女王陛下，」他開口道：「但有一個問題。」
莊園附近的森林狂亂地舞動著樹冠，森林中的騎士們皆有些疑惑地看著這陣突兀的狂風，夏日早已隱沒，難道這個時節還會天降暴雨？
「您自信滿滿地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但假若你錯了呢？」
女王陛下在最終之戰的戰場上看到的果然是黃昏的威脅，布蘭多明白過來。那一刻他感到心中有一個聲音低語傾述什麼，但他側耳傾聽，卻又虛無縹緲，讓人無法琢磨。
又看到了克魯茲帝國從火焰之中誕生。
布蘭多沉默了片刻，才再次開口道：「尊敬的女王陛下，您至高無上。」
布蘭多也處於這狂風之下，他的長發飛舞，昂著頭對白銀女王說道：「但至少四位賢者終結了敏爾人對於大地之上嚴苛的統治，陛下。」
但這樣下去，就意味著他很難集中注意力來應付接下來的戰鬥，這無疑是個大麻煩。
但忽然之間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它蓋過了前一個聲音：「自大是少年的野心，英雄乃是男人的浪漫，這並不值得羞愧——」
布蘭多冷眼旁觀著這一幕。
不知為何，他忽然感到自己有些走神，在這狂熱的氛圍之中，他卻看到了森林中的風，緩緩靜了下來。
只有片刻，在場的所有帝國軍人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擾帝國，並且還意圖支持帝國的分裂者，你令孤很失望，布蘭多，也令你的祖父為之蒙羞。」
甚至包括炎眷騎士們在內，他們要知道，自己的榮譽與驕傲究竟來源於何？是炎之王血脈與信念的傳承者？還是革新這個世界、糾正過往錯誤的變革者。
所以被稱之為愚者。
「你也接受過奧丁的傳承與命運，應當明白孤所看到的一切。」
那是來自於命運長河磅礴的脈動，它匯聚著無數的時光，無數的命運，以及無數個聲音。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只對他微微一笑。
白銀女王等待著他的回答。
新舊交替，卻並非源於某一個英雄給予了他的人民們勝利；那是無數人命運的交織，所有人皆投身其中，用火焰譜寫史詩。
這是一首光輝的讚美詩，但它並不屬於某一個人，也不屬於某一位賢者。
女王陛下自己也沉默了片刻。
那個過去的帝國並不能拯救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