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五十八章 劍游深宮

「娘娘——」那幾名一直未敢說話的宮女,此時見葉倩香滑倒,全都驚呼著跑來。
蔡傷可以不相信很多人,但卻不能不相信戒痴,他相信戒痴便像相信自己一樣。
「好,果然有豪氣,只是深夜入我後宮卻似乎不是你一貫的作風哦!」蕭衍悠然地笑道,眼神之中透出一絲狠辣的殺機。
「哥哥不用如此大張旗鼓了,我可不想太過張揚。」蔡傷不好意思地道。
這是江湖中最後一次聽到黃海的故事,也是這個傳奇人物最後一次在江湖中出現!從此,黃海真正成了江湖的一個謎,就連蔡傷也不知道黃海究竟去了哪裡,直到……
「師父終於修成正果,可喜可賀,若師兄有機會代我向師弟問聲好!」葉倩香聲音極為平靜地道。
黃海的名字,聽說過的人很多,就是普通的老百姓也知道,在很多年前便有這麼一個厲害人物,特別是建康城中傳得最多,而此刻再次傳出黃海的故事,竟如此厲害,如此轟動,不由有些老百姓猜這個人是什麼三頭六臂的魔神,就像是猜測蔡傷一般。
蔡新元極為乖巧地抱拳鞠躬道:「晚輩蔡新元叩見老爺子!」
黑暗之中,那些準備充足的弓箭侍衛竟不敢放箭,一明一暗之間,根本就不知道黃海在哪裡。這一刻蕭衍自己卻成了最主要的累贅,使得眾侍衛與眾高手不得不守護著他。因為天下沒有人會不知道黃海的可怕,更且剛才以暗器擊滅燈籠的人也絕對是一個可怕的高手!光憑在同時擊滅如此多的燈籠,那驚人的手法,便可看出這人的暗器手法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若是此人乘著黑夜傷著了蕭衍,那這些侍衛就得不償失了,更有無法擔當的責任!
「我為什麼不相信?只憑你眼前的實力,我黃海便難逃一死,大丈夫生有何歡,死有何懼?明知必死何必學一隻搖尾乞命的野狗呢?」黃海神態不變地答覆道。
黃海冷冷地望了那女人一眼,冷漠地道:「告訴她,我永遠都不會再來看她,否則便會像這柄劍一般!」說著竟將手中的長劍碎成兩截,同時伸手接過信,將兩截斷劍遞出,冷漠地道:「將這交給她,願她好生保重!」說完頭也不回地躍入了那暗門之中。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不還手?以為本宮不敢殺你嗎?」那宮裝麗人冷漠地問道。
黃海神色一黯道:「師父他在今年清明之時升天了,與煩難大師及佛陀同入天道,飛升于北台頂之上。師弟他現在還好!」
黃海不由得一驚,對方的功力高絕之處並不下於他,而且劍勢之凌厲也是他以前從所未見,只得就地一滾,手中的劍便如幽靈般自另一個空間標射而出!
「噝……噝……」
「全都給我退下!我要好好地靜一靜!」葉倩香煩躁地吩咐道。同時又低低地叨念著黃海剛才所吟的那一段詞,神情憔悴到了極致,卻仍不忘躍出窗外,向那假山之後掠去。
「想要我說假話那很容易,但我黃海卻不是說謊話的人,這二十六年來也活得膩了,到黃泉路上去闖闖鬼門關或許比活著更有趣,要殺便殺吧!」黃海淡然傲笑道。
「放肆!敢對我們皇上如此無禮!」幾名老太監怒叱道,同時就要飛身撲上,但卻被蕭衍伸手攔住了。
偌大的一個徐府絕對不只是幾個文弱的醫生。在當今這個時代,哪個富人會不養門客?不養高手呢?在徐府之中,外人知道的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那便是藏龍卧虎。
「不要你們管!全都給我退到一邊去,誰傳御醫,便以宮法伺候!今日之事,誰也不可外傳,知道嗎?」葉倩香怒道。
葉倩香避開黃海的目光,凄然一笑道:「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這就是你的理由?難道你一點都不愛他?」黃海的聲音有些冰冷。
蔡傷放下徐文伯的手,向蔡新元道:「還不快見過老爺子?」
有人猜測,黃海是被人害死了;有人也猜測黃海去了海上的一個孤島;還有人以為黃海被關在蕭衍的皇宮之中。不過,誰也不知道正確的答案,但蔡傷卻可以肯定一點,那就是黃海仍然活著,也不會在蕭衍的皇宮之中。因為少林寺的高僧戒痴交給了他一封信,那正是黃海的手筆。而戒痴更告訴他黃海沒有死,而是不想讓世人知道他的行蹤。
但彭連虎卻只崇拜一個人,那便是蔡傷!彭連虎極為直爽,極為誠懇地對人說過蔡傷的的確確勝他太多。因為他知道自己能有今日,蔡傷的功勞是不可以埋沒的。那一刀,蔡傷沒有殺他,但作為一個練刀的高手來說,一生之中,若是見過了那樣的一刀,這一生他所受的益處便是不可估量的。沒有人聽彭連虎那般說后而因此小看他,因為蔡傷在世人的心目中早就定格成了無敵的位置。
那些侍衛正手慌腳亂不知黃海所蹤的當兒,這一刻又有了目標,很快便聚合攏來向太子寢宮跑去,蕭衍自己也加入了行列之中,只不過仍受著數十名高手的環護,攔截黃海的計劃就此泡湯了。
「兄弟,這有何不可?你二十年未來,人如閑雲野鶴,難得相聚一回。何況,今日不同當年,當年你是我們南朝之敵,為兄尚且不懼,今日你身份超然,便是皇上知道你在此處,也不會對你如何。更何況你乃是皇上最欣賞之人,皇上常嘆:吾朝無你這般神將,北朝知人不用真是可悲!若是皇上知道你和-圖-書來我朝,他定會親自拜訪。你又有何顧慮呢?」徐文伯認真地道。
很多年以來,皇城都極為平靜,因為蕭衍的身邊總有用不完的高手。
朝中依然沒有絲毫的空閑,莫折大提的起義軍來勢兇猛,歧州已岌岌可危,都督元志已多次告急。
蕭衍淡然一嘆,道:「我本來念在尊者和仙長的分上不殺你,但是,你太固執了,若是我不殺你的話,將無法向天下交代,更會被世人所恥笑!」
黃海靠在陰暗的柱子之上深深地吸了兩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緒。他有些不敢想象接下來會是怎樣的一個局面,但他不想再考慮很多,不能做的他也要做,忍受了二十六年的痛苦,他必須在今日作一個了結。
黃海仰天一陣大笑,道:「來吧!」
「黃海,你終於還是來了!」一個極為淡漠的聲音傳了過來。
徐文伯見眾家將與家丁們這個樣子,不由得自豪道:「諒你們也猜不到他是誰,我便告訴你們吧,他就是世上無人不知的天下第一刀蔡傷!」
老太監的招式全部落空,因為對方的身形已經不見了,而他心中的那柄劍卻變得無比實在,是自四面八方刺來。
「快,保護皇上!」那老太監高呼道。
黃海慘然笑道:「何處青山不埋骨,天大地大何處不可去?」說著,低吟道:「風雲變幻我猶定,世事沉浮,痴心未改,負劍狂歌,滄桑未盡,天心何在?在心頭!黯然銷魂天涯路,孤獨總是過客。誰與我同傷,劍心悠悠,誰與我同傷,劍心悠悠……」歌聲未盡,黃海的身影已經沒于黑暗的深處。
南朝與北朝相比,人物似乎更顯風流一些,衣著風雅之人處處皆是,背弓負劍之人明顯要比北國少些,但手搖逍遙扇的人卻更多了。而且江南的天氣似乎要比北國暖和得多,處處花香怡人,酒家遍布,自然是一番繁華韻味。
「你也可以不必死的!」蕭衍淡然地道。
黃海像是被人在心上刺了一刀,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無比,慘然笑道:「對,是我賤!是我痴!虧我還異想天開地想著一宮之主,是我錯了,對不起,是我不該來!外面那個太監,我只是點了他的玄機、巨闕、啞門三穴,相信師妹你伸手便可解開。我這就告辭,你多保重!」說完轉身便向窗外掠去。
那中年人也疾行幾步,那有力的雙臂重重地搭在徐文伯的手背之上,有些歉意地道:「兄弟這些年來清心寡欲,本想尋塊桃園獨自清靜,卻不想時隔二十年仍要重入紅塵,遲來給哥哥請安,還望恕罪!」
「不錯,是我來了,我黃海輸給你蕭衍了!」黃海聲音極為冷漠地道。
徐文伯見蔡傷神色一黯,立刻知道他有隱痛,「哈哈」一笑,道:「今日咱兄弟倆可是要不醉不休哦?」
「這些年來,你……你到哪裡去了?」那宮裝麗人扶著寢宮之中的玉柱,顯得有些虛弱地問道,與剛才那種冷漠而兇狠的模樣卻成了兩種極端的對比。
葉倩香苦澀地一笑,幽然道:「我們可以走嗎?我們的命是師父撿回來的,是他將我養育成人,我們能拗過師父嗎?再說,若是我們一起走,能夠自師父的手中行出去嗎?」
在秀容川(今山西忻縣),有乞伏莫于的起義,其聲勢也不能小看,就像是插入了北魏心髒的一根毒刺。雖然人數無法與胡琛及莫折大提的相比,可是,有呂梁山群盜相呼應,水陸兩路又極其方便,所造成的威脅也讓滿朝文武頭痛不已。
那老太監驚駭地低呼道:「黃門左手劍!」但他的聲音卻被劍氣撕裂成無數片,根本沒有傳出去。
「紅塵之中能有不累不虛偽的生活嗎?人一旦進入這個世界之中,誰不是每天提心弔膽?在這戰亂紛繁的時代,誰又能夠獨善其身呢?」葉倩香幽幽地道。
那些人哪裡見過老主人今日如此豪爽的作風,這還是十幾年前少主人出世之時曾有過的場面,今日卻重演了。
黃海像是被雷擊一般,呆立良久,才長嘆一聲道:「命運與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一切都是我的錯。香妹,我們可否能重新開始?」
那年輕人負劍,一臉冷傲之色,滿面風塵,總難以抹去那種若豹子般的野性。
「師兄——」葉倩香一聲慘呼,身子順著窗子緩緩滑倒,淚水如泉水般湧出。
「你不相信我有殺死你的實力?」蕭衍冷然地問道。
老太監正當狐疑之時,突然神色大變,因為他已經感覺到了一柄劍的存在,存在於他的心中,他想要驚呼,只可惜,一股極沉的勁氣已讓他根本沒有鬆氣的機會,只要他將口中憋住的那口氣呼出,他便會成為一具屍體,這是老太監自己的感覺,也是事實存在的。
「別讓他跑了!」蕭衍喝道。
「不,如果你願意追隨我的話,便可以不死,而且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蕭衍鄭重地道。
那幾名宮女全都一呆,她們從來都未見過娘娘發這麼大的火,不由得一個個嚇得低頭小聲道:「奴婢知道!」
在軍中,以能進入「宗子羽林」和「望士隊」為榮,這兩支人馬全都親自由皇上指揮,更有皇上的親衛高手。
皇宮建設更是雄偉壯觀,深宮高牆守衛嚴密無比。在街頭便經常有官兵巡邏,皇宮之內更有「宗子羽林」與「望士隊」兩個可怕的近衛組織。這些人都是自軍中嚴格選擇出來的拔尖人才。每人和圖書深入江湖都可以算得上是高手。
所有的燈光竟在同一刻之間滅掉。
「梆梆梆梆……天乾物燥,小心火燭……」更夫的聲音自遠處遙遙傳來,告訴人們夜實在已經很晚了。
「這皇宮擋得住你嗎?天下還有你去不了的地方嗎?」葉倩香聲音之中微有責備地道。
皇城外的十五丈範圍全都是空地,想要越過這十五丈的空地進入皇城,似乎有些不可能。但這道身影卻極為輕巧地進入了皇城,沒有人知道他是從什麼地方進入的,就像是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人一般。一身漆黑的夜行服,更增添了他的神秘感。
說這道影子似幽靈,並沒有半點為過,因為那速度的確太快,快得讓人以為是眼睛走神。
「為什麼不可以?我們大可找一處山清水秀之地,對於我們來說,天大地大何處沒有桃花源呢?」黃海有些激動地伸出手搭在葉倩香的香肩上,眼中充滿希望與嚮往地道。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選擇他?為什麼不跟我走呢?」黃海痛苦地問道。
黃海伸手撕下那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張清奇而消瘦的臉容,苦澀地一笑,道:「正是我!」
西宮,很靜,只有太監和宮女仍未曾休息。這是一群可憐的人,也是一群可怕的人,可怕的不是宮女,而是太監。
蕭衍也極為看重彭連虎,鄭伯禽甚至承認彭連虎更勝壯年的他,因為那不是恥辱,而是光榮,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才是鄭伯禽所想,才是鄭伯禽所願。也只有這樣,他的門派才可以發揚光大。
「哼,在我黃海的眼中,只有天與地,其他一切,我都不會放在眼裡。無論你是北國皇帝還是南朝大王,我只當你是個人而已,有什麼尊不尊、敬不敬的。黃海生為一人,死為一鬼,世間唯有長劍隨我行而已!」
「大胆惡賊,竟敢潛入本宮的寢室之內!」那宮裝麗人嬌叱道,同時手中的劍一抖,再一次刺到。
這宮裝麗人正是黃海的師妹,万俟丑奴的師姐葉倩香。
黃海的身影如釘子一般立在黑夜之中,便如魔神一般,渾身散發出難以抑制的殺機。
丹陽(今江蘇鎮江),傍江而立,水路可謂四通八達,八月之際,更是繁華似錦,四處往來的客船、商旅,絡繹不絕,此際北朝起義烽火四起,邊關之將自顧不暇,讓南國竟得以有近百年來最長的一次休恬。
徐府的修建也極為考究,極為典雅。徐府極大,幾有百畝之廣。良田、美地更不算在其中。現今徐府之主徐雄更有萬家生佛之稱。
老太監的手指立刻化為萬點蘭蕊,那絲絲縷縷的勁氣洶湧而出,其功力之高的確是少有,但對方早料到他的功力高絕,否則也不會發現他的行蹤。
「是不是倩香派你來的?」黃海冷靜地問道。
徐文伯不由得笑罵道:「還不去通知雄兒與其餘眾人前來見禮?同時給我擺好酒宴,可以允許你們開懷痛飲!」
靜,靜得使人想到遼闊無邊的冰原。
黃海的心中卻激起了萬千的感慨,無比的傷感,促使他將葉倩香摟得更緊、更緊。
「他是個好皇帝,能將這江山治理數十年而不衰,便已經不算差了。我的心中沒有什麼值不值,可不可惜,我只不過是一個女人,你要罵我賤也好,你要笑我痴也好,我都不在意。就像師兄這麼多年來,你難道覺得值?」葉倩香想了想道。
「師妹不覺得這種生活太虛偽太累了嗎?」黃海問道。
「皇兒!快!快去救火!」蕭衍急喝道,起火之處正是太子所住的地方,蕭衍中年得子,其寶貴程度更勝於他的性命,此刻太子寢宮起火,讓他慌了手腳,明知這可能是賊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卻不得不墜入其計之中。
徐文伯那健碩的身形立刻出現在一座假山的轉角之處,一眼便望到自馬背之上躍下的中年人,禁不住加快腳步,歡呼道:「想不到兄弟你居然還記得這世上還有我這個老哥哥,今天吹的是什麼風?快!快去把馬兒牽入府中!」顯然後面那句話是對其家將說的。很快便有兩人上前,將馬牽入府中。
那老太監定住了,但他的神志仍是清醒的,心頭的驚駭程度卻是無與倫比。天下間能夠暗算他而一招得手之人他幾乎可以數出來,如果這人正是那幾人當中的一個,就一定會是「啞劍」黃海!這老太監很清楚地記得在二十六年前,一個弱冠少年,一個倔犟而可怕的少年。他更記得這個少年當初把蕭衍擊傷,將蕭衍身邊的高手一個個擊倒,後來還是天痴尊者出手,才沒有讓這個少年擊殺蕭衍。後來他才知道當年這個少年就是天下最可怕的劍手之一「啞劍」黃海。老太監更清楚黃海要來幹什麼,因為當年他正是那受傷倒地的高手之一。只是人事滄桑,眨眼間便過去了二十六年,二十六年後的今天,這個可怕的高手又回來了。怎麼讓他不驚?但他卻不能說話了!
「蕭衍,你去死吧!」黃海一聲暴喝。
慘叫之聲大大地超出了眾人的想象,顯然對方乘著暗夜灑出了暗器,才會使這麼多人同時發出慘叫。
也的確,黃海被譽為天下最可怕的劍手之一,幾可與蔡傷、爾朱榮這當世兩大神話般的高手相提並論,無論是誰都不能夠小看他的可怕之處,若是能收羅這般高手為己用,只會是如虎添翼,甚至比獲得數萬軍隊更有價值。蕭衍又豈會不想招納呢?
黃海和圖書被冰涼的劍鋒及體,這才驚醒,不由得傷感地低呼道:「香妹……」
蔡傷神色一黯,道:「不是,這是我的書童,也算是我的子侄輩!」
那些家將沒想到會在這種場面相識被譽為天下第一刀、神話般的人物,都禁不住神往不已。見老主人與蔡傷如此親切,自然不再以為怪事,反而認為是應該的。同時為這種人準備酒席,自然更是樂不可支。
八月江南,處處繁華,人土風情卻比北國粗野之地更顯得溫馨而優雅,雖然連年戰亂,可江南水土豐饒,百姓也能夠安居樂業,這卻是北國無法與之相比擬的。
黃海竟忘了抵抗,呆愣愣地直望著那微顯得憔悴,卻仍美得讓人心醉的心上人。
那宮裝麗人陡聞如此親昵的稱呼,與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語調,不由得臉色「刷」地一下變得蒼白,手一軟,那柄劍竟「當——」地一下墜于地上,並捂著起伏劇烈的胸口軟弱地倒退兩步,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眼前這神秘的蒙面人,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你……你是海哥?」
葉倩香忍了忍,終未讓眼中的淚水滑落,幽怨地道:「師兄要到哪兒去?」
黃海咬了咬牙,望著那扇窗子,伸了伸手,卻沒有勇氣推開。他知道,在這之中的只不過是幾名弱質的宮女而已,他也打聽到蕭衍今夜在東宮歇息,這些年苦心向佛,可以說已是清心寡欲了,所以他並不擔心蕭衍會出現在這裏。
皇城,一向是個很神秘的地方,沒有人想過有一天會進去,也沒有人敢冒險私入。
「這是令郎?」徐文伯懷疑地問道。
原來這一老一少正是蔡傷與蔡新元兩人,那些家將與家丁一聽都傻眼了,有些不敢相信地打量著眼前這高大威武,而又充滿了一種難測之氣勢的中年人,這與他們想象之中的天下第一刀似乎有些不同。
葉倩香心頭一痛,倚著窗子慘然問道:「師兄惱了嗎?」
一旁的眾家將和家丁們都看傻眼了,十數年來都沒見過老主人如此開懷過,更沒聽說老主人還有個兄弟,這一刻突然聽到來客居然會是老主人的兄弟,不由得全傻眼了。
「我還沒那個膽子,若是姑娘沒有別的事情,黃某就要去了!」黃海滿懷怨憤地道。
夜的確很晚了,天上的月亮也有西沉的趨勢,但就是在這深沉的夜裡,一道幽靈般的影子在淡淡的月色中留下了一絲淺淺的印痕。
今日,徐府之外,來了兩個人,兩個極高大且有氣勢的人。
「蕭衍後宮三千嬪妃,你覺得這樣值得嗎?你大好的年華便在這寂寞的宮院中虛度,這不可惜嗎?」黃海氣惱地問道。
黃海不由得凄然一笑,苦澀地道:「你貴為西宮,而我卻只不過是一名江湖劍客,我怎麼來見你?再說蕭衍肯嗎?」
「想不到黃海也會有認輸的日子,真是難得,也讓本皇受寵若驚呀!」蕭衍得意至極地笑道。來人正是蕭衍,燈籠早已將四周照得很亮很亮,四周的侍衛一個個都張弓搭箭,竟似事先設好的陷阱。
「叮叮……」「呀……」兵刃交擊聲、慘叫聲立即變成了皇城內的主要基調。
「快,快去叫御醫來!」一名宮女稍稍清醒地吩咐道。
建康之人更知道黃海昨夜大鬧皇城,皇城之中還死了不少兵衛,而黃海依然逃之夭夭。
徐府之名無論是在南朝還是北國,不知之人卻是極少。這並不是說徐府之主官大、勢大,徐府老主人徐文伯並非什麼王公貴臣,現今徐府主人徐雄曾任過南齊蘭陵太守。而徐府之名是因為其世代為醫,醫術之精,當世之中,或許只有陶弘景一人可比。但陶弘景卻久隱深山之中,凡人又豈能得見?只被世人傳為已得道成仙而已。但徐府之人,卻是實實在在地存在著,更實實在在地替人們醫治著奇難雜症,醫術之精,可是有口皆碑!
這是一個極為燦爛的春天,也是一個極為慘烈的春天,對於整個北魏來說,的確慘得可以,戰爭的烽火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十六年前,彭連虎便有南朝年輕第一高手之稱,十六年之後,彭連虎隱然更勝過當年鄭伯禽的聲望。因為江湖上的人都認為彭連虎的武功已經超過了鄭伯禽。
黃海心一橫,輕輕推開窗子,如飛鳥一般掠入窗中,剛剛關窗子,便覺一道勁風襲體。
黃海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二十六年了,二十六年之中你怎知道我沒來看你?每隔兩年,我都會在這個日子來看你一次,別人不知道,我卻知道今日是你的生日。可是每一次我都只敢在窗外偷偷地看你,只能在窗外靜靜地聆聽你彈弦之聲,有時還聽你在蕭衍面前歡笑,你卻絲毫不知道我的來去。」說到這裏,黃海也不得不扶住牆壁,有些虛弱而苦澀地接道:「每一次我離開后都告誡自己,永遠都不要再來看你,因為每一次看到你,我就會在心頭積壓十倍的痛苦,可是我卻無法讓自己忘記你,更無法控制自己見你的慾望,哪怕只看你一眼,哪怕只聽你一笑,哪怕遠遠地看看你的背影,我也心滿意足了。所以我的告誡說了十二次,可是我卻來了十四次,你知道嗎?」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幫我?」黃海微微有些感激地問道。
丹陽距都城建康(今南京)極近,因此王公貴族極多,而南朝蕭衍大力提倡禮儀,使得南朝文化空前繁榮,但在丹陽最有名的,當數徐和-圖-書府。
那兩個家人見年輕人下馬時的身法,與說話的語氣,心頭不由得暗驚,再看馬背之上的中年人那種沉穩若山的氣勢,哪敢怠慢,忙應道:「請二位在門外稍候,我這就去稟告老主人!」說著轉身快速轉入府內。
葉倩香似料不到黃海說去便去,不由得凄然呼道:「師兄!」
「師父他老人家和師弟還好嗎?」葉倩香錯開話題問道。
「叮——」一聲輕微的脆響,兩人同時「咦……」地一聲相互躍開。
「哧……」那老太監竟在最危急的時候使出了兩指,在險死之下,竟然夾住了自黑暗處刺來的劍。這不能不算是一個奇迹,居然有人能在黑暗之中以兩指夾住如此可怕的利劍!但這是事實,所以這個老太監的確很可怕。不過在他夾住這柄鋒利得不能再鋒利的劍之時,一根指頭卻刺在了他的玄機、巨闕、風府、啞門諸穴之上。
蔡傷收到這封信時,已是次年春天。
這兩人的裝束與南方人的打扮似乎有些不同,明眼之人應該知道這是遠來客人。
翌日,建康城內城外幾乎被擾得天翻地覆,只為了搜尋黃海的下落及他的同黨!
「我可以不死,你願放我走?」黃海詫異地道。
來人竟然使的是黃門左手劍,也只有使左手劍的人才會讓那老太監失算,若非如此,對方絕對難逃那老太監指掌所罩的範圍,而這一切似乎也在對方的意料之中,無論是武功還是策略,對方都佔了先機,所以這老太監只能以輸告終。
建康的夜卻是很安靜,也很安詳。那懸于街頭的風燈到很晚很晚才會熄去,但皇城的燈卻是沒有熄滅的時候,除非是白天。
敕勒首長胡琛的高平義軍,除了赫連恩這位勇猛的戰將之外,又多了一名幾乎戰無不勝的猛將万俟丑奴。連戰連勝,其聲勢已超過赫連恩!
「還不快謝主隆恩,我們皇上寬大為懷,念你是個人才,你還有什麼可以猶豫的?」一旁的老太監喝道。
「這裡是通往宮外的秘道,你快走吧,我只是奉人之命行事,你也不必知道我是誰。」那嬌巧的身影伸手向一座假山石上一摸、一扳之下,竟滑出一道窄小的洞口。
那坐于馬背之上的中年人這才躍身下馬,其勢猶如靈燕一般輕巧。
「你真的一點考慮的餘地都沒有?」蕭衍似想作最後的挽留問道。
「要說對他一點愛也沒有,那是騙你的,但你當初為什麼不給我考慮的機會呢?為什麼不給我辯解的機會,便匆匆地走了?你不覺得你太過衝動嗎?」葉倩香緩緩地移開身子別過頭去,顯得極為平靜地道。
「天下偷雞摸狗之輩又何止我黃海一個?我黃海從來都未曾當自己是個什麼正人君子,古之聖賢之書,對於我來說,卻是狗屁東西!你愛說我黃海是怎樣的一個人,便是怎樣的一個人!」黃海冷傲地道。
徐府世代為醫,早在人們心目之中定下了行醫世家之名,就是當朝皇帝蕭衍,對徐文伯也要禮敬三分,在王公貴族之中,徐府的地位也是不可抹去的。朝中御醫也經常光臨徐府求教,這使得徐府的地位更加尊崇,在丹陽,可謂是風光的一個大門戶。
黃海緩緩地推開已漸停抽咽的葉倩香,滿眼柔情,溫柔地道:「這些年來你可好?」
皇城的夜極靜,皇上三千嬪妃,卻在靜夜之中變得無比冷落。
黃海的手緩緩鬆開了她的肩頭,愴然問道:「難道你想在這深宮中寂寞一輩子?」
「可哥哥你卻神采如昔,可喜可賀呀!」中年人也極為歡快地道。
「哈哈哈……」徐文伯歡喜得大笑起來,像丈母娘看女婿一般仔細地打量了中年人一陣子,方開懷地感嘆道:「兄弟,你老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看你是個人物,我便不殺你!」來人果然就是黃海,說完就轉身向那仍亮著燈火的屋中掠去,可他的心卻跳得十分厲害,二十六年了,一晃就是二十六年了,一切是否都已經改變,一切都是否……
建康為大樑都城,其繁華之象比洛陽有過之而無不及。此刻正是樹茂葉繁之時,雖然已是仲秋,可是江南的秋天卻比北方要遲緩了許多。而建康乃是南朝文化聚眾之地,文人騷客多不勝數,要比洛陽那種武風盛行之舉熱鬧多了。在建康多為漢人,同一種族,更少了一種相互之間的種族矛盾,又加之戰亂減少,使得人們之間和睦無比。
那些侍衛突然遭變,已亂了心神,黃海的劍法展至極限,這些侍衛又豈能擋?更因為人多,礙手礙腳。在那神秘人的相助之下,黃海竟然闖過了數道人牆,當奔跑了十來丈之時,便立見一個嬌巧的身影向他招手。
「你……你為什麼不來看我?為什麼連個口信也不捎給我?你可知道自從江湖中沒有你的消息之後,我是怎麼的擔心難過嗎?」葉倩香無限幽怨地道,眼神之中充滿了無限的感傷。
葉倩香幽幽地一嘆,道:「何謂好?何謂不好?在世人的眼中,地位尊崇、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便是天堂日子,但在我眼中這些又算得了什麼?」
宮門深如海,偶有夜巡之人走過,但有些地方,卻是他們不敢跨越的,那便是嬪妃的寢宮。
那嬌巧的女人猶豫了一下,道:「正是娘娘派我來的,她叫你以後不要來看她了,這是她交給你的信!」那女人從懷中掏出一封似乎早已準備好了的信,輕巧地遞給了黃海。
和*圖*書黃海向一旁驚駭而又不敢出聲的宮女望了一眼,知道這些人都是葉倩香的親信,不由得嘆道:「這些年來,我一直都與蔡傷在一起,潛隱山林……」說到這裏卻不由得一聲長嘆。
這才是真正的劍,真的劍不是劍,乃是手指!一個真正的劍手,什麼東西都會是他的劍!
很多年前,在建康城中有個鄭伯禽,現在更有彭連虎。
「哧——」那一劍只刺入他肌膚一分之時,竟停住了。
年輕人極為利索地躍下馬背,大步行至門口,向那兩名看門的家人沉聲道:「速去通知你家老主人,便說二十年前北國故人求見!」
黃海卻呆住了,眼前的宮裝麗人正是他苦苦思念了二十六年之久的心上人。
「重新開始?」葉倩香不由得凄然笑了笑,又問道:「可以嗎?」
蔡傷悠然地踏入胡府,神情始終是那般落寞而清傲。所到之處,仍是那麼優雅而清幽的小樓,洛陽的確處處驚魂,但是胡府卻依然那麼安寧,只因為今日的太后權傾天下,而胡府的主人還是她的胞兄,又有什麼人敢在老虎頭上拔毛呢?
且說,黃海正準備拚死一戰的當兒,突覺有些異樣,就在燈火突然同時熄滅的剎那間,他以最快的速度向侍衛堆中衝殺,同時故意高喝擾亂眾侍衛與太監的心神。他很明白,在這突生變故之時,蕭衍的安全可比他的命有價值多了。
黃海依然沒有應聲,只是冷冷地望著自黑暗之中走出來的數人,剛才被他點倒的老太監也在其中。
「哼,輸便輸,有什麼好笑嗎?我黃海也不過是個凡人,你想怎樣?黃海豈是輸不起之人?」黃海不屑地道。
黃海根本沒有多想,明白正是這人暗中相助,忙追在那人身後疾行,此刻皇宮之內已經大亂,呼喊著上正宮救火,更助了黃海行動的便利。不多時,竟轉到皇宮的外牆不遠之處,那嬌巧的人影也已停下,看得出是個女人。
慘叫之聲不僅掩蓋了黃海的劍嘯,更掩蓋了他逸走的方向,蕭衍自己也是一個頂級高手,這一刻被眾屬下護著,反而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
「哼,榮華富貴對於我來說,便如糞土。若想要榮華富貴,我黃海還有必要在深山之中苦隱二十六年嗎?黃海雖然不才,卻也不想做人走狗,更何況我對你從來都未曾有過好感,只要見到你,我便有氣。更何況追隨你?我看等來世再去考慮吧!」黃海毫不客氣地道。
「既然哥哥如此盛情,兄弟我也不必如此故作矯情了,我們進去再敘舊吧。」蔡傷也豪爽地道。
「黯然銷魂天涯路,孤獨總是過客;誰與我同傷,哈哈哈……誰與我同傷……」葉倩香又哭又笑地低念著,聲音凄切得讓幾名宮女臉色嚇得慘白。
一個是年輕人,另一人卻是頭髮微微有些灰白的中年人,一臉的滄桑之色卻掩飾不住那雙熠熠生輝而又深邃莫測的眼睛,沒有什麼可以掩飾得住他那來自內在的氣勢,來自內在的神采!
這人似乎對皇城之內的各處都掌握得極為清楚,一開始便輕車熟路地繞過「望士隊」與「宗子羽林」的巡邏,很輕易地便向西宮行去。
就在這道幽靈似的黑影閃過一座假山之時,卻被一名老太監發現,這是一個可怕的太監,也是一個很大胆的太監,只低聲喝了聲:「誰?」便再也沒有呼喊,顯然是怕吵醒了屋內休息的人。然後他便如一隻大鳥般撲上那座小假山,只不過他並沒有發現什麼,似乎那真的只是幻影。
大街之上到處都貼著通緝黃海的皇榜,但卻沒有任何人知道黃海的下落。
葉倩香不由得呆住了,眼角緩緩地滑下兩行清淚,良久,再也忍不住地撲到黃海的懷中抽噎起來。
破六韓拔陵的氣焰依然極凶,唯一讓朝中心安的卻是阿那壤願意出兵相助,願出兵十萬,這的確是一個讓朝廷震驚之事。只不過,誰都知道阿那壤豈是易與之輩?雖然答應出兵相助,但北部六鎮肯定會在戰亂之中變得更加破敗不堪。沒有人相信如野狼一般的柔然人會空手而退。
火光一亮,卻又滅了。顯然是那發暗器之人的傑作!當眾人在黑夜中看清楚東西之時,侍衛已亂成了一鍋粥,死的死,傷的傷,連黃海的影子都未曾看到。
黑夜的皇城更顯出那種深沉之感,像靜伏的怪獸,更像是一個無底的深淵。
「不好,正宮起火了!」有人驚呼道。
黃海正掠向黑暗中的身影,聽到如此凄切而悲愴的呼喚,不由得心一痛又一軟,立住腳步,卻不回頭地冷漠問道:「姑娘還有何吩咐?」
彭連虎的地位在建康城中可以說與鄭伯禽一般超然,只有當蕭衍出巡之時,才會在一旁護駕,一般都只是住在自己的府中。
蕭衍的行宮他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想到每一次他都在這個窗口忍不住退縮而回的情景,黃海不由得暗自嘆了一口氣。他在這些年中,不止十次來到這裏,就只為偷偷地看上他心愛的女人一眼,只此而已。每一次都傷心而回,每一次都沒法鼓起勇氣進入這一扇門,使得咫尺之間無法相會,這是多麼痛苦的事啊。
片刻,府門之內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一聲高呼:「我家老主人駕到!」
蔡傷被對方言語一激,也歡聲道:「那自然!」
那嬌巧的女人不由一呆,沒想到黃海竟會如此衝動、決絕,愣了良久,才記起將石門掩上,有些茫然地掠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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