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退婚

他安慰了香香兒一陣,讓妻子好好照看,又讓香香兒的弟弟郭陽去找大夫給姐姐看看。香香的姐姐已經出嫁,這些天也在幫著找,姐夫時不時還過來照看。只是一時也沒人手去送消息了。
香香推開他,捂著臉,像是被脫|光衣服丟在眾人面前。淚水一直流,就是沒有聲音。
外面喊殺聲響起,他起身,從破口處出去,撿刀殺敵。香香裹緊黑袍,風雨從破口處澆灌進來,她探頭出去,只見男人們殺成一團。
她一下一下地捶打衣服,過了很久才小聲問:「你們……會送我回去,對不對?」
香香找到針線包,穿針引線,為他把衣服的破口都補好。外面士兵每天都在算著回朝的日子,她也在算。大軍要回晉陽城,會路過令支吧?
香香抱住她,撕心裂肺:「娘——娘——」
慕容厲手中刀飛出去,遠遠聽到一聲慘呼。
士兵對她還是比較客氣:「不太好,這些是我們……」正要拒絕,身後韓續過來,說:「給她。」
郭家人從豆腐坊里出來,先是母親郭陳氏,她三兩步跑過來:「香香!」
那眼睛還盯著她,脖子下的血還溫熱,筋肉還在收縮顫抖。她捧著那顆頭,就見慕容厲站在面前。
于老太太頓時就笑得十分勉強了:「啊,恭喜郭老爺子。這人丟了好一陣,總算是找到了。大家也都放心了。」
她找了塊合適的地方開始洗衣服,韓續站在她身後。女人洗衣服的樣子,真是賞心悅目,他別過臉:「你家在哪裡?」
兩個半月前,馬匪嘗了甜頭,去而復返。郭田想著自己家裡也沒什麼錢,就沒逃。哪曉得馬匪搶了他如花似玉的一個女兒。郭田報官、找人,城裡城外幾乎跑斷了腿。
大庭廣眾之下,被一個和-圖-書男人那樣送回來……
韓續起身:「別企圖跑,令支離這兒幾百里路,你能走回去?下不了山就要喂狼。」
韓續沒想到香香會來找他,她站在他的營帳外,遠遠停住腳步,怯怯地說:「我想洗頭。」
于老太太殷勤地上了茶,說:「慶兒出去了。郭老爺子今日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她爹郭田跟在身後,伸手抱住香香和郭陳氏,老淚縱橫:「不哭了不哭了,回來就好。先回家去。」
香香掙扎著站起身來,衣袍全部濕透,現出衣下的玲瓏曲線,路過的士兵瞟了一眼,不敢再看。
香香手和腿被擦傷,長袍底下什麼也沒穿,這樣一摔,在塵埃中露出纖巧的腳和光滑的小腿。她爬起來,站在各式各樣的目光中央。
離開於家時,突然大步走向屏風後面,正好逮著在後面偷聽的于慶。
於家老太太多精明的人,生怕他繼續說下去,忙截住話頭:「郭老爺子,咱們鄉里鄉親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香香是個好孩子我知道,可我於家世代清白……」
香香身上沒有半分力氣,捧不住那顆頭。人頭砸在她身上又落地,滾出老遠。她嘴唇微張,想大聲喊,卻沒有聲音。他會殺了我嗎?
回家去。
「沒事了沒事了。」他一路走一路念叨。
韓續點頭,終於想起:「叫什麼?」
不少媒人上門,都勸郭田重新再給香香兒找個好人家。郭田仗義,想著都說好的事兒,如何說變就變?何況于慶對香香兒是真不錯,每每有空就上門幫襯。故而一直拒絕。
他將人拖起來,猛然丟床上,觸到她濕漉漉的頭髮,心煩,以前打仗也帶過藍釉,哪有這麼麻煩!
韓續嘆氣:「如果他真不要你,就送你回去。」
香香和圖書面色慘白,郭田看了一眼,說:「我們不要別人的銀子,」他牽起女兒和妻子,「沒事了,我們回家去。」
郭田點頭,看了這對母子一眼,甩袖離開。
郭陳氏一把抱住她:「真是香香,我的兒!」
「城北南巷郭家豆腐坊。」她的聲音跟蚊子一樣,慕容厲直接打馬南巷。她突然反應過來,近乎哀求地扯著他的袖子:「幫……幫我買件衣服好嗎?」腳踝微涼,天啊,她也沒有穿鞋子!
一家人準備回家,有人笑著高聲喊:「豆腐郭,地上還有野男人送給你女兒的銀子,好大一包呢。」
話未出口,慕容厲冷喝:「閉嘴!」
我冷……她攏著衣袍,濕漉漉地坐在營帳一角,再不敢說話。等到慕容厲擦完刀,發現她縮成一團坐在角落裡,睡著了。
到班師那一天,她不會騎馬。沒人敢帶她,慕容厲將她放在自己馬上,馬跑得飛快,她緊緊抓著他的衣服,瞥見他的臉色,又改去抓住馬的鬃毛。
南巷圍滿了人,慕容厲抬手將她從馬上丟在地上。人群默然無聲,他從懷裡掏出一包銀子,丟在她面前。然後調轉馬頭,揚鞭打馬,離開。
然而他沒有,過了許久,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燕軍已經將前來偷襲的屠何人殺了個七零八落。慕容厲的聲音穿過風雨,非常清晰:「天黑路險,停止追擊。」
夜間,伊廬山電閃雷鳴。
郭田見她一臉假笑,也就心知肚明。他沉吟道:「原本我兒與於家定下親事……」
慕容厲正擦著自己的刀,他很愛護自己的兵器。香香濕漉漉地站了一陣,終於小聲說:「我……」
香香將慕容厲和自己的衣服抱出來,韓續走在前面,帶她去白狼河。
慕容厲的衣服有幾處破口,營https://www.hetubook.com•com中有針線包,但是這些武人,但凡衣服能穿,哪個又願意動針線。慕容厲不講究,也只是因為身處伊廬山,採買不便罷了。
香香一直沒有睡著,身邊的慕容厲沒有碰她,右手卻一直握著刀。她一動也不敢動,驚雷從天邊滾滾而來,在耳畔炸響。她蜷縮了身子,一直注意他枕下的刀。及至半夜,一支弩箭挾雷霆之勢穿透帳帷。
郭田心裏一怔,暗道這于老太太平日都是一口一個親家公,今天突然改口……是有什麼別的意思?
香香也緊緊握著爹娘的手,是的,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我回到家了。
雨水把頭髮粘在一起,她赤著腳,轉身沒跑出幾步,滑倒在地。一個屠何人衝過來,舉刀就砍。刀上揚起的血點已經濺到她臉上,揮刀的力道卻停止了。她愣愣地看著那個人,那個人一雙眼睛也直直地盯著她。
有人不懷好意地過來扶她:「喲,是香香妹子啊!」手在她胳膊上摸了一把,又要去撩她及衣袍的下擺,「來,哥哥看看摔傷了沒有!」
香香雙手握著黑袍袖角,像個正在被大孩子欺負的小孩子:「他……他說會送我回去,我不想……」
黑袍沾水,緊緊地貼在健碩的身體上。他提刀而立,半面浴血,死神一樣。
他當然痛心難過,但是無論如何,只要香香兒回來,其他的就都不要緊了。
香香連連後退,再不敢多說,轉身跑回了慕容厲的營帳。
好不容易女兒回來了,只是這名聲……
「這還不懂,遇到亂軍了唄。」這樣兵荒馬亂的年月,一個女孩遇到亂軍代表什麼,大家都懂。
韓續很理解她不敢跟慕容厲提,他說:「你好好侍候王爺,我帶你去洗頭。」她微微咬唇,韓續https://m.hetubook.com.com開解:「他是大燕國的王爺,位高權重。跟著他,你、你的親族,都會沾光。」
雨水落在地上,匯成彎彎曲曲的紅色。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腦子裡突然有個大胆的念頭——跑吧?
「是老郭家的女兒,」有人說,「怎麼這樣回來了?」
香香遲疑著道:「香香。」
周卓和封平都帶人退回來,慕容厲換了營帳。對還在地上的香香說:「我把腿給你打折,你是不是就能自己走進去了?」
天亮之後,有士兵進來,搜了慕容厲的衣服準備去洗。香香換了另一件袍子,應該也是慕容厲的。但上次慕容厲也沒說,她就大著膽子穿子。
郭田去關店門,衣服也沒換,轉身就一手牽著妻子,一手牽著女兒往家裡走。
慕容厲打馬,塵土飛揚,直接停在郭家豆腐坊。大軍入城本就是萬民爭相圍觀,何況是巽王獨自前來?
於是幾經商量,跟郭家定下這門親事。香香出落得越來越漂亮,於家也高興。奈何就在這一天,馬匪殺進來。於家與周圍的富戶被搶了個乾乾淨淨,臨走時還放了一把火。
于慶漲紅了臉,尷尬非常。郭田嘆氣,終於軟了口氣:「賢侄,郭家的事,是福是禍,自有郭家人患難與共。叔不難為你,但是香香兒剛回來,退親這事兒……你看能不能過幾天再告訴她?平日她對你,怎麼著也稱得上不錯了吧?你能不能……到豆腐坊,跟她說幾句話,安慰兩句。過幾天等她好些了,我自會告訴她。」
香香用力點頭,淚珠兒一串一串,沾了衣袖。郭陳氏拿手帕替她擦:「我兒不哭,你不見了的這些日子,爹和娘都急瘋了。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你好好的回來,爹娘就高興。」
許久之後,沖她一點頭,有什麼東西落下來和_圖_書。她下意識伸手接住,正是那個人的頭。
于老爺子氣得病倒了,於家也就一落千丈。
韓續沉了臉,見她眸中恐懼之色更濃了,才說:「不要不識抬舉,你是跟過他的人,就算放你回去,你還敢嫁給別人?」
他自己去了趟於家,剛一進門,於家老太太就迎上來:「喲,是郭老爺子,郭老爺子進來坐。」
大軍真的路過令支,進城的時候,香香臉上有難掩的喜色。慕容厲問:「哪條街?」
他在堂屋坐下,於家雖然落魄了,但畢竟曾是富戶。破船三千釘,堂屋還是十分氣派的。郭田坐定之後才問:「于慶賢侄不在?」
郭田沉下臉,站起身,昂首道:「夠了!我今日來正是為了退掉這門親事!君子絕交不出惡言,以往是我郭田識人不明,但這份罪不能讓我家香香兒去受!」
看著正在收衣服的士兵,她小聲問:「我……我也能洗衣服……我去洗,好嗎?」
香香兒是令支縣有名的美人,這一帶人稱豆腐西施。打小定了一門親事,對方叫于慶,是個年輕端正的後生。於家初時家道不錯,挑來選去,覺得老郭人正直,夫人郭陳氏品貌又好,女兒肯定不錯。
郭田試探地著開口:「今兒個,香香兒找回來了。」
她微微一頓,滿懷希望地答:「令支,遼西令支。」
于慶張口結舌,對於這個自己一向巴結討好的未來泰山,怎麼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于老太太開口了:「郭大哥,長痛不如短痛。既然已經退親,我兒再往豆腐坊跑,怕會惹人閑話……」
于老太太聞言,倒是鬆了一口氣。笑著說:「郭老爺子不要生氣,來來,喝口茶。香香兒這孩子我也是喜歡得緊的。這不是……無奈嗎。」她命下來取來紙筆,當場立下退親書。郭田毫不遲疑地簽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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