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不怨

香香不知道鐵木吉是誰,只是說:「那幾個胡人?」
慕容厲小心地試了試腳下,也不敢站在這裏拉人。他們上山當然是有充足準備的,這山林極其廣袤,野獸出沒不定。地勢之複雜,並不是人多就能橫行無忌的。
慕容厲說:「嗯。」
香香抱著孩子,本來就走不快。下山的路又難走。這時候聽見後面人聲犬吠,她更是嚇壞了。
是她!幾乎整個屋子都是她生活過的氣息!
他這樣說,慕容博、慕容厲還能說什麼?只得任由他了。
香香微怔,她是不知道。但也不好說了讓父母擔心。
郭田夫婦對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問:「王爺接他到王府習武了,你不知道?」
呵,她是不怨不恨,她只是想要離開我。
慕容厲試了試,這洞非常深,周圍的浮土都不能受力。他們努力往上爬,卻只抓得兩手稀泥。
慕容厲命弓箭手準備,自己知道應該再觀察一下,卻仍忍不住衝過去。小屋外橫七豎八擺著好幾具屍體,是鐵木吉的親衛。
香香咬唇,良久說:「奴婢不想再回巽王府,請……請王爺……」
一應田地均分、重置賦稅等等,都需要他同朝臣們商議。在戰後飄搖動蕩、青黃不接的時日,他安撫百姓、重拾生產,一點一點平復戰爭帶給大燕的瘡傷。
一家人見面,難免悲喜交加,再見到那個軟糰子一樣的小傢伙,難免又是喜極而泣。
裏面的人要很大聲的說話,外面才聽得見:「王爺小心,山體塌陷,裏面就是一個天坑!周邊的土全是松的!」
也是,大燕百姓俱都恨透了胡人和靖人,如今哪裡還有這深山老林安全?他沉聲道:「上m.hetubook.com.com來,備戰!繼續搜山!」
他難得與她同車,香香問:「小萱萱還好嗎?」
下山的路,因為有他們而比較好走。在地勢徜微平坦一點的地方就有馬匹了。慕容厲抱著香香上馬,進到益水鎮,便令人準備馬車。
燕王以叛國罪,廢除太子之位,將其貶為庶人。廢王后,立舒妃為後、長子慕容博為太子。
大燕強敵暫退,雖然國庫空虛,但總算有了暫時的安寧。出逃的百姓紛紛回到故地,這時候,慕容博的大才大智便展現出來。
身後的士兵見兩個人的樣子,也沒敢過來,遠遠在十幾米外止住。良久之後,慕容厲說:「走,回家去。」
郭家仍然門庭熱鬧,富在深山有遠親。郭田天天迎來送往,倒是香香閉門養兒子,少見生人。
慕容厲快步行過去,只見兩隻黑狗對著一個巨大的土坑吠叫。他低頭朝下一看,只見巨坑頗深,裏面隱隱約約有人。他怒道:「你們瞎啊?眼前有坑也看不見!!」
咦?他彎腰伸手摸了摸,對坑裡的人道:「有人曾經掉進去過?」
郭蓉蓉也趕回來了,這次有點不對勁。香香是覺得她有心事,她卻躲閃著總也不說。
三皇子和六皇子俱都如驚弓之鳥,慕容宣將二人革出宗室,圈禁于廣渠山,非死不出。
香香點點頭,沒有別的話說了。
慕容厲覺得自己應該憤怒,可是他沒有,一種深重的悲哀,就這樣瀰漫開來,死死握住他的心臟。他說:「若本王不答應呢?」
刀口平整,是把好刀。
這一番整頓,便過去了三個月,他也不回晉陽城,從玉喉關回來www.hetubook.com.com,幾乎是過家門而不入,直奔了令支縣。
慕容厲問:「鐵木吉他們,是你殺的?」
胡人們果然設了些陷井,藏在樹葉之間的暗弩、地上的絆繩、還有巨大的野獸夾子。慕容厲一邊前進一邊命人拔除。
他一路向前,很快搜到了香香經常捕魚的山澗,再往前,是晾曬在樹椏上的衣物。然後是獵人小屋。
慕容厲皺眉:「什麼事?」
裏面又嚷道:「七個!七個胡人!」
香香說:「請王爺放妾,奴婢願意永留市井,過平凡的生活。」
孩子用動物皮毛包裹著,這時候只露出一點小小的鼻尖,睡得正香。慕容厲輕輕撥開柔軟的皮毛,見到它嫩嫩的小臉。
慕容厲說:「她很好。」
慕容厲便沒有再問,緊接著道:「太子還率殘部潛逃在外,我需要去漁陽一趟。令支縣沒有被波及,郭田他們自然無恙。我會讓人先送你回去住幾天,下人、乳母,管珏會送過去。」
他將繩子綁在三米之外的一根大樹上,然後不期然地,看見樹身的痕迹。
他媽的,這女人居然有那麼多的理由,可以怨我!!
慕容宣聽了,只是淡淡道:「何必急著作主?等父王故去,你等如何,孤也是管不著了。」
慕容厲轉頭又摸了摸籃子里自家兒子的臉,據說西漢有漢哀帝不忍驚董賢之夢,斷袖離去的故事。愛之一字,惟當局者方知其濃,旁人觀之,只能笑其痴愚。
他再往裡走,就見鐵木吉伏屍于門口,腦袋滾落在牆角,這下子斷處的傷口就明顯了,能兩下子將人劈成這樣的刀……天啊,是周滿的刀!!
慕容厲真想暴跳如雷,真想高聲怒吼。和*圖*書可是他發現自己做不到,握緊手,想要用力拍到桌上,最後只是慢慢握住桌角。生平第一次,只覺得無力的悲涼。
坑裡的士兵點起火摺子,開始四處查找,不一會兒,已經有人叫道:「王爺!裏面有其他人的靴印,天啊,是胡人!!」
慕容厲不說話,香香便也不再爭執。兩個人靜靜地對坐,孩子被放在臨時找來的嬰兒籃中。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跑,但是慕容厲的速度,又豈是她能逃掉的?慕容厲遠遠已經看見她的影子,喊了一聲:「香香!」
慕容博和慕容厲都對太子的處置方式有異議,大燕有這麼多的人流血犧牲,此人竟不必償命?
慕容厲低頭查看,發現是中毒,看情況像是食用蘑菇中毒,而且是混合的好幾種野生毒蘑菇,毒性比較複雜。身上的刀口可以看出對方沒有什麼還手之力,看來是趁對方中毒之後將其殺死。
慕容厲的表情慢慢凝住:「說下去。」
香香在家裡住下,這才發現少了個人,問:「郭陽呢?」
香香說:「我想回令支縣,看看我爹娘。」
慕容厲將兩條黑狗俱都放了,由著它們往前飛奔。大家一怔,只好跟上。
慕容厲下車,上馬,趕往漁陽。
那一瞬間,即使是他這樣的男人,也有種想要落淚的感覺。他慢慢地把香香擁在懷裡,小心地不去驚醒那個貪睡的東西。
再回到令支縣,這裏竟然真的沒有被戰火波及。見到城牆依舊、屋舍俱都齊整如初,香香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那麼,她還活著?!
郭陳氏是最細心不過的,早早就將孩子需要的小衣服、尿片等都準備了好些個。自己做了些,怕不夠用,知和-圖-書道小王爺不能用差的,特地央人去省城裡買的。
如果她在這裏,正好遭遇鐵木吉等人……
慕容厲覺得奇怪,原來胸膛左邊的位置,一直跳動的地方,真的會痛。他說:「你怨我?」怨我沒有看到你的家書?怨我棄你不顧?怨我讓你們母子分離?怨我讓你出府?怨我讓你流落深山,獨自面對鐵木吉……
慕容厲重整玉喉關的軍隊,派了沈玉城、陳昭等過去鎮守。原廢太子舊部,有能為者繼續留任,無才無識者通通卸職。
太子率千途人出逃,被慕容厲在陽樂生擒。押回晉陽城。
慕容厲知道不好,他們居然也躲到山裡來了!
香香睜開眼睛的時候,馬車已經離開大薊城,行駛在前往令支縣的官道上。一個陌生的乳母正抱了孩子餵奶。見香香醒來,忙行禮。
慕容厲看了眼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吊鍋上還有剩餘的食物!
兩條狗聞得到香香的氣味,它們這樣興奮,究竟是聞到生人的味道,還是得知了她的線索?
慕容厲過來之後,第一句話就是:「王府那邊已經打點好,跟我回晉陽。不日之後,女兒也該回來了。」
馬車逼仄,香香示意她不必多禮,見她抱孩子極是在行的,也就讓她照顧了。馬車並沒有晝夜趕路,每到一個地方,食宿都安排得極為周到。
香香在侍衛的攙扶下步下車駕,郭田夫婦已經迎了上來。
香香轉頭避開他,怕他胡來,輕聲說:「王爺,孩子剛剛出生不久,我……我還不能……」
香香不過十九,已經在狼狽與體面間打了好幾次滾。終於也慢慢明白慕容厲對環境為何如此適應了。
香香低著頭,良久,說:「王爺,奴婢和圖書有一事,請王爺應允。」
香香轉過頭,傻傻地看他。他幾步跑過來,寬大的雙手用力握緊她的肩頭!然後看見她綁在胸前的孩子。
「不。」香香輕聲說,「王爺乃大勇大義之人,男兒生當如是,香香從未責怪。只是,王爺身邊的日子,從來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他又錯過了,它到來的過程。
郭田和郭陳氏這回早就接到香香要回家住幾天的消息,早已收拾妥當。
香香說:「王爺是人上之人,若真是不答應,奴婢除了跟您走,又哪裡還有其他選擇呢?」從一開始到現在,我幾時又有過其他選擇呢?
香香昨夜一夜沒合眼,下山時又跑了半天,這時候閉上眼睛,早已沉沉睡去。慕容厲輕輕將她放到車裡的卧榻上,她沒有醒。
這下子,似乎氣味非常接近了,兩條黑狗汪汪地叫著,一路往前跑。慕容厲當先跟著,還是小心著周圍的埋伏。
慕容厲前往漁陽,身邊的參軍仍然是陸敬希和鄭廣成。副將是韓續、周卓。鐵木吉失蹤之後,胡人十幾萬軍隊在伊廬山長城之下遭到燕軍和成慶格的圍殺,部分投降成慶格。約摸四萬人戰死。
香香說:「謝王爺。不過不需要乳母,我自己能照顧孩子。」
慕容厲說:「好。」
慕容厲心中一凜,問:「多少人?」
馬車顛簸不休,良久,他伸出手,將香香抱在懷裡,低頭親吻她的額頭。這真是,一個太堅強的女人。可是抱在懷裡的時候,這樣柔弱。
是必須要分道而行的時候了,他要趕往漁陽。香香想要回令支。他說:「知道了。」
他什麼也沒有做,就這樣安靜地抱著她。直到外面有侍衛輕敲車窗:「王爺,到大薊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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