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處的顧十八娘一怔之後，腦中轟的一聲，身子不可抑制的抖起來。
「少爺，你瞧，這邊還有一家藥行，不如問問去。」有人大聲喊道。
「嗨，今天生意不錯。」小夥計很高興。
「公子是北人吧？」掌柜的笑道，揣摩這少年的口音，「我送公子一瓶試試……您試試就知道了……」
他的視線略微掃了眼室內。
顧十八娘回到家的時候，沒看到曹氏，顧海正在廚房裡架笑竿烘曹氏拆洗的褥子被子單子。
顧寶泉！那個畜生！
梅樹下長身而立的少年含笑說道，手裡抱著幾本書，穿著薄薄的寒酸的衣袍，一步一步走近。
就算站的再近也是隔著千萬里……
風卷著雪花衝進順和堂的大門內，鑽進正彎身擦櫃檯的的小夥計脖子里，小夥計打個激靈，縮起脖子。
「先來二十盒吧。」少年公子淡淡道。
「債不過年」顧十八娘笑道，目光透過小小的院牆看向順和堂的方向，「這叫……殺年豬……」
看著曹氏飛快消失的身影，臉色發白的顧十八娘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喚出聲。這個時候母親見到她會更尷尬吧？
察覺到靈元的審視，顧十八娘垂下眼又抬了起來，眼中恢復清明。她衝著靈元一笑，露出淺淺的酒窩。
看著少女離開了，靈寶微微嘟起嘴，摸了摸自己的雙丫鬢。
不過掌柜怎麼聽都覺得這話有點彆扭，要是他們生意好，這山參貨年節前也早要賣光的……
「解酒嗎？」少年公子很感興趣，伸手接過，打開聞了聞，「管用嗎？」
「是呀，這小破地方，咱們回去給老夫人帶點禮品，竟然轉了幾家都賣斷貨。」另一個大漢也點頭道。
顧十八娘看向他，似乎聽到他的心裡話，輕輕吐了口氣，「……只要能損到他……家，就是對我最大的利……」
這是什麼樣的心境才能呈現如此的眼神……靈元不由想起小時候村裡一個老人，歷經人間離別m.hetubｏｏｋ•ｃom•ｃｏｍ疾苦，垂垂老矣，每日只是坐在村頭大樹下，木木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無驚無喜，無思無憂，一切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如同死物……
「靈寶真能幹。」顧十八娘並沒有推辭，伸手接過，笑著誇了她。
「倒沒想到你們這裏也有這良品，」少年公了說道，將手裡的山參放回去，雖然面上沒有笑意，但聲音愉悅多了。
少年拿在手裡看，身後的大漢們也好奇的往前湊了湊，少年的眼角餘光看到了，不動聲色的看了他們一眼，大漢們立刻又站好，一副見慣大場面的模樣抱著手看著房頂。
「把那些解酒丸全部買下，說你年前就要……」顧十八娘接著說道，「有多少要多少……這些錢都給他們作定金……」
「那多謝掌柜的，我試試，如果好的話，我多多買些……」少年公子笑道，說罷招呼眾人呼嘯而去。
她大口大口的喘氣來讓自己平復下來，但身子依舊抖得篩糠一般，她不由蹲在地上，雙手撐住地面以免暈倒。
少年公子沒說話，他身邊的一個大漢大咧咧的問道。
「我卻扔下定金不買了，雖然有定金在，但遠遠不夠他們支付支出的錢，那他們就欠了人家很多帳，」靈元點頭道，但還是有些不明白，這麼做有什麼意義，不管怎麼說，他們前後往順和堂得扔不少錢，完全是白扔。
人家裡到祠堂最近的就是顧樂山家後走，穿過梅林就能到，走到梅林，顧十八娘不由放慢了腳步，白雪瑩瑩，梅香陣陣，令人心曠神怡。
「這麼有名？」少年公子顯然不信。
「公子還要點什麼？」掌柜忙上前殷勤的介紹，目光隨著少年公子落在標有丸劑的檯面上，他一笑，伸手從內抓出一個小瓷瓶，「公子，這是我們順和堂秘制的解酒丸……」
山貨是根莖類的藥材，多是滋補良品，是這逢年過節送禮的必備之物。
「可不是，少爺ｈｅtubooｋ•coｍ.com，這下不怕買不到了……」身旁一個大漢帶著一臉討好的笑道。
「靈寶也好看。」顧十八娘看著也換了一身新衣的靈寶，柔柔一笑。
「掌柜的有多少？」少年公子大家的恭維，看著掌柜的問道。
「有，有。」掌柜的笑道，一面將他們往櫃檯后引，小夥計早跑過去，將一盒盒包好的山貨捧出來，「少爺請看，這裡有良品山參靈芝首烏……這是鹿茸血片……」
「有沒有處理意見，還不如早早歇業忙年去。」小夥計嘟囔抱怨。
「那倒也是，小姐跟咱們怎麼能一樣……」靈寶卻釋然，笑呵呵的自忙去了。
來人身材矮胖，穿著錦衣華服，又披著一件白狐披風，急匆匆的跟在曹氏身後。曹氏回頭看到來人，腳下的步子變得更快。
「而且，等別人殺完過年豬，就該咱們去吃肉了……」顧十八娘說道。
這就意味著這袋金子就完全是打水漂了……這麼做，除了給那個藥鋪添堵添些麻煩，對顧十八娘她自己來說完全是無利可圖的……
「當然管用。」掌柜的笑了，「公子建康問問去，誰不知道我們順和堂的三笑解酒丸……」
二十盒，他們也就備了三十盒的貨，掌柜的大喜，這個月的生意開門大紅嘍……
顧十八娘吐了口氣，轉身要走，一個人影卻出現在眼前。
說這話她面上浮現濃濃的笑意。
男人轉身退回去了，曹氏臉色發白神情惶惶飛也似的跑開了，竟然跟顧十八娘擦身而過都沒有覺曉。
此時天還早，但相比于其他門店的熱鬧，他們順和堂就冷清的很多。
有感於少女輕嘆里的濃濃哀傷，靈元抬頭看去，風掀起顧十八娘齊齊的烏黑的發簾，露出白凈的額頭，以及那一雙如同古井般幽深的雙目。
「……然後他們就會為了這筆單子大量進原料……，過年的時候進料都是比往日要貴……」她笑著說道，看向靈元，「……然後你就可以www.hetubook.com.com恢復成靈元了……」靈元的嘴角抽了抽，目光放在這半袋金葉子上……
看著站在自己身前，將剩餘的錢袋遞過來的靈元，顧十八娘一笑。
「好說好說，公子要多少？」掌柜的笑道。＾
蟹殼青長袍，金絲玉帶，披著一件大紅羽紗面斗篷的少年華貴俊美。
「還是這家店好，看著不怎麼樣，竟然有好東西……」也有人誇讚掌柜的。
「謝謝小姐。」靈寶再一次道謝，將手裡的油紙包遞過來，帶著幾分羞怯道，「這是靈寶自己做年糕，還望小姐不要嫌棄，給夫人帶回去嘗嘗……」
「顧漁……」顧十八娘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怔怔道。
「過年了到家裡玩，你們在這裏也無親無友的……」顧十八娘伸手撫了下她的頭，告辭走了。
坐在堂內圍著火盆打盹的掌柜的聽見了，閉著眼哼了聲：「生意就得有個生意的樣子，大家都過了二十三才關門，咱們早早的怎麼成？」
「去送祠堂祭品了。」顧海答道，「就該回來了。」顧十八娘哦了聲，接著晾單子，只是總覺得心裡不安，終於還是放不下。
掌柜的也笑容面滿，但想起那公子說的別家藥行都賣完了山貨，心裏還是有點遺憾，如果可以，他也想做那個人進門賣葯自己抱歉的說沒貨的藥行啊……
來了！來了！那該來的還是來了！那前世存在的人依舊存在著！儘管她們的境地與前世完全不同……
他跟她是不一樣的身份，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天色不早了，再說曹氏日常很少出門。
靈元站在門檻上，望著門口一動不動，薄薄的嘴唇一如既往的緊緊閉著，幾乎成了一條線。
「你們這裡有上好的山貨沒？」
「小姐跟咱們能一樣嗎？」靈元垂著嘴角教訓妹妹。
那一世她也曾來過這裏，卻從沒覺得景色如此好看，也許是因為心境不同了。
雪的寒意立刻通過手指傳遍全身，也讓她冷靜下來，她和-圖-書的視線投向那男人離去的方向，緊緊咬住下唇。
「這是山參？」年輕公子開口道，指著其中一盒問，「打開看看。」
靈元緊閉著嘴唇，一臉的不自在，靈寶此時抱著一個油紙包從屋內走出來，聽到了也看了眼哥哥，露出小小虎牙笑了。
「明明比我大不了兩歲……怎麼好像總是對待孩子一樣對咱們……」靈寶嘟囔著，回頭看又站到門口的靈元，「哥哥，你說是不是啊？」
「我去接接，天色不好。」她說了聲，拿了把傘就出門。顧海在後笑了笑，娘這麼大的人了，妹妹倒總把她當孩子看一般同，看著裹了大斗篷的妹妹走出家門。
靈寶紅著臉看自己的腳尖。
被兩個女孩子打趣，靈元終於挨不過麵皮，哼了聲，轉身進屋子裡去了。
「不錯。」她說道，將錢袋推回去，「拿著，等過兩日再去那裡把這些花完……」
這是有生意上門了，裏面的掌柜立刻從火盆上站起來，抖了抖衣裳，堆起慣性的笑接了過來。
顧十八娘不由信步多走幾步，站到位置較高的一處，靜靜看著園中景緻，遠遠的見一個女子的行色匆匆而來，一面走還不時回頭看一下。
「公子，需要點什麼？」掌柜的笑問道。
掌柜的立刻打開了，將用紅蠅扎著的山參取出來，遞給少年。
她說咱們……靈元心中一跳，避開的視線終於忍不住落到少女的身上，顧十八娘已經從他身邊走過，向外而去。
「恩，真的很好看……」她點點頭說道，「謝謝小姐。」
結完帳，幾個大漢拎起禮盒，掌柜的收好錢，看那少年公子在店中隨意的看，似乎很感興趣停在一個貨櫃前。
看著少年擺擺手，身後的一個大漢隨手拿出一個錢袋，抓出一把金葉子，掌柜的眼皮跳了跳，動輒用金葉子結帳，真夠大方的。
收集梅花上雪的侍女們嬉笑著走近，顧十八娘深吸幾口氣，飛快的閃在梅樹后，待那群侍女笑聲身影不見了，才慢慢走出ｈｅｔｕbook.coｍ•cｏｍ來，她牢牢的盯在那男人離去的方向，似乎視線能夠透過層層疊障……
四個青衣大漢擁著一個年輕的公子走了進來。
「看看也好。」有略沙啞的年輕男聲答道。
伴著這聲音，四五個人站到了門口。
「還有。」走到門口，顧十八娘回頭笑了笑，目光在他一身新衣上掃了眼，「衣服不錯，穿上去人很精神！」
她的手緊緊攥在一起，長指甲掐進肉里，有血滴下來在地面的積雪上開出艷艷的花。不過，幸好天色晚了，又臨近年關，梅林的人少了些，這要是落在其他人眼裡，對曹氏對自己家都不好。
解下大紅羽紗斗篷，只穿著長袍的靈元，面上有些不解。
情緒高度緊張的顧十八娘不由後退幾步，撞在梅樹榦上，積雪撲撲落下灑了一頭一身。「我說你們家怎麼突然變的如此硬氣，原來如此啊……」
這掌柜的態度不錯，少年公子面上浮現一絲笑，並沒有推辭。
顧寶泉，輩分上叫如今族長顧長春一聲堂哥，家財萬貫子侄眾多，樂善好施，素有雅名，要不然那一世對娘做出那樣的事，卻能全身而退，還做出一幅受害者的模樣義憤填膺……
顧十八娘一眼認出來人正是曹氏，面上不由露出一絲笑，正要抬腳走下去相迎，忽的見曹氏身後又出現一個人，不由一怔。
而在這同時，正伸手要拉住曹氏的男人突然停下來，梅林里響起女子們說笑的聲音，隱隱可見七八個人影晃晃而來。
似乎看透他的心思，顧十八娘一笑，解釋道：「……過年藥行規矩不留欠帳……順和堂貪圖盈利接單子，就必須籌集資金進貨炮製藥丸……他們指望你買了藥丸來沖抵……」
「原來是找到了大靠山……」他在顧十八娘兩步外停下，白凈俊美的臉上的浮現詭異的笑，「這下你們一家可是吃喝不愁了……」
「這奶奶的天！」小夥計罵了聲，幾步過去就要去關門。
「娘呢？」顧十八娘走過去給哥哥遞單子，一面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