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相護

雜亂的腳步從外而來。
「我是來告訴你,我們是不回來赴宴的!」年輕人神情激動道,眉宇間一派忿忿不平。
「主人!」他說道,繼續邁步前行,只向正堂走去。
「六爺,你瞧這凶人,哪裡有半點大夫的樣子,定認識假借行醫騙錢訛人!」小廝們喊道,「快將此人拿下!」
沈安林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不動不語。
「你做夢!我妹妹嫁誰都不會嫁你!你,死了心吧。」顧海帶著一絲嘲笑說道。
看著十幾人的大軍策馬而去,城門上的顧海舒了口氣,但心情卻沒多輕鬆。
人便如水般退下了,室內只余顧海以及坐在縣老爺審案高桌上看著懸挂在明鏡高懸下行軍圖的男子。
「縣老爺來了,快些讓開。」堂內走出以將領模樣的中年人笑道,揮退擋住路的兵衛,沖顧海拱手。
沈安林聽到了,沉默一刻。
「我又沒請你。」她笑道,對年輕人明顯的敵意並不在意。
顧十八娘停下腳,回頭看他,面上閃過一絲疑問,顯然不認得來人。
這話說得著實不客氣。
顧十八娘抬起頭,笑意更勝,看著蔓藤圍搭穿廊里款步走來的信朝陽。
「原來顧娘子竟哎聽人罵……」
「沒有就是沒有,想要去別的藥鋪買去……」彭一針沒好氣,「你是看病呢還是抓藥?」
「什麼誤會!」六爺馬臉一拉。「人家開藥鋪,請你們來了還是綁你們來了?診錯脈了還是開錯葯了?治死人了還是勒索要價了?」
做這個南漳縣的父母官可不容易。
「這不是劉公的葯!」老者拿在手裡仔細的看了眼,忽的說道。
「老爺,你的脾氣可得改改了!」彭氏擔憂又不滿的說道。
只打的小廝們抱頭求饒。
「謙和有禮,知人達義,護家守親,確是良配。」他語氣加重幾分,說道,「好過你這個忘恩負義……」
「喊什麼喊!」
像他這等身份,蔭榮之家唯有進學入仕又無建功立業,在朝廷重臣眼裡自然沒有說話的地位,但對一個商戶而言,卻好似一座能壓垮人的大山,不得不敬畏,這就是等級特權。
「敵強我弱,進退有招,他們這些行軍的人還能能不知道,你瞎操什麼心。」顧海沉聲說道,「給我把嘴閉嚴點,少給我擾亂民心,多引水灌田才是你的正事。」
顧海肅穆哼了聲,目光掃過這群人。
「來呀,來綁我試試,我一沒診錯病,二沒開錯葯,綁我去官府?綁呀!」他也挽起https://www.hetubook.com.com袖子,露出粗壯的胳膊,「孫子,不敢綁得得是孫子!」
「顧十八娘!」他不客氣的喊道。
靈寶點點頭,一臉期許,「這裏的人都這樣好,那哥哥在這裏一定也不會受很多苦。」
沈安林微微怔住,目光閃爍看著他。
「瞧見沒,這就是無理取鬧的下場!」伴著這聲音一眾人熱鬧的遠去了。
「都住口!」衙役們被吵得頭暈,拉著鎖鏈喝止他們。
顧十八娘哈哈笑了。
顧海大笑三聲,以發泄難掩的怒火。
「大人,那卧虎賊兇狠狡詐,人數眾多,且有唐州金鉤相助,沈大人就這麼點人嗎,行不行啊?」旁邊的衙役小吏們面含擔憂的問道。
男子並沒有回頭,微微晃著細長的腿,看著行軍圖。
「大人,趙大人有令,命速向西與左司部圍剿卧虎賊人!」傳令者單膝下跪,手持令箭,大聲說道。
「走,走,給我帶走!」為首的衙役不耐煩的揮手喝道。
「大夫,大夫,多開點右歸丸,來,來三百個……」他眼睛笑成一條縫的說道。
「十八娘必定回絕,奸商小人也必定會夾纏不清,出手相護是我力所能及,也是義不容辭……」他沉聲說道,嘴邊浮現一絲笑。
卻被衙役們用刀柄戳了兩下。
年輕人似乎沒料到她竟是這種態度,一時間漲紅了臉,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眼前還是個比自己小几歲的年輕小娘子,那些原本預備好的斥責辱罵的話一句也講不出。
「不管嫁誰,都好,除了你。」他隨口道,腦子裡已經飛快的根據有限的信息分析起,信家,信朝陽家,書生,他曾認識一個信朝陽家的書生,信春芳!
「這麼說,那狗賊離開南漳界了?」沈安林低聲說道,一面回頭看了行軍圖,用手在上劃了一道線,「傳令,即刻出城。」
「不過是吃了你們一些米面,縣老爺真是小氣。」他說道。
「不過真奇怪,這裏的差爺真不錯……」她說道,「我還是頭一次見這麼體貼人的差爺呢,果然是天子腳下,世道清明。」
一個聲音陡然從身側傳來,帶著幾分戲謔以及幾不可寒的酸意。
小吏們忙笑著應了,對這個比自己年輕很多的縣太爺雖然非恭敬十分,但相待卻是真心,年紀輕輕的一個少年,沒想到倒也踏實肯干,非是紙上談兵虛誇撈政績,對於經受戰亂洗禮的南漳縣實在是幸事。和-圖-書
「我爺爺不會來的!年輕人哼聲說道,「你想請我來,除非給我下跪叩頭!」
破敗的縣衙里,一身發皺官袍的顧海一腳踢開了大門,庭院里,或坐,或站二三十個官兵正說笑飲酒,聞聲都看過來。這些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沒人手上都有不下數十條的人命,齊齊的看過來,顧海頓覺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過來,他的腳步不自覺的放慢一刻。
說到這裡有些氣悶,抬頭看了看門匾,這是從建康的順和堂摘下來的老匾。
顧海一怔,沒料到他竟然想到這裏,而且竟乾脆的承認了自己無能。
顧海沒有理會,越過他,邁入大堂。
想到畢竟此時沈安林還沒有做出那等忘恩負義的行徑,如此指責說不過去,便停了口。
這一下老者的隨從不幹了,挽著袖子就回來了。
也許,真佛要離開名廟才能被世人所識。
大堂裏面有些陰暗,站著職位級別大小不等的十幾人,正圍在一行軍圖前,似乎在商議什麼事情。
十八娘聞言瞭然。
「米面也要看給什麼人吃!」顧海淡淡哼了聲說道,「別說米面,如果能殺金狗,百姓們就是割肉放血也捨得!」
只要一想到是這個人,讓他的妹妹絕望而死,他就忍不住想要打他,唾棄他,狠狠地踩踏,或者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出現,可是,這個偏偏又出現在眼前,而且言談舉止總是以他妹夫自居。
看著客氣態度,看見日常的關係沒白處,逢年過節的酒錢沒白送,小廝們的腰桿挺得更值了,看著一臉不服鼓著腮幫子的彭一針。
彭一針的妻子以及在後院的靈寶都跑了出來,拉架勸說,靈寶一個不下心,被人推了下,絆在門檻跌了出去。「幹什麼,幹什麼!」四五個衙役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抖著鎖鏈大刀凶喝,很快將混亂的兩方分開。
彭一針激動地滿面紅光,瞧瞧,這就是京城,天子腳下,天下最講理最公平的地方。
顧海嗤聲一笑,微微抬起頭看著他,「你做夢。」
「六爺,我們老太爺……」小廝都要哭了,轉頭往街上一指,卻見老太爺的車嗎早就一溜煙的不見了。眾人頓時傻了眼,得,這次可是撞鐵板上了。
「大夫,你儘管開價……」老者臉上堆著笑。
顧海看著他,忽覺得心內百般滋味。
「嫁信家那個書生?」沈安林忽的介面道。
沈安林笑了,轉過頭,手一撐跳下高桌。
「你這不是來了嗎,王家少爺。」顧十八娘抿嘴笑和-圖-書道。
為首的衙役斜著眼看他,小廝們忙向門外已經上了馬車的老者方向指了指。
「我何用你幫忙!」他哼了聲說道,轉過頭。
「這可是京城,天子腳下,是由你橫行的!」小廝們齊聲沖彭一針喊道,話還沒說完呢,就被彭一針扔過來的一隻鞋子扔在頭頂,引起一片怪叫。
顧十八娘臉上的笑意一直沒有散去,臉頰上浮現兩個小小的酒窩,更添幾分風姿。
「我護不得你,是我無能,不能上達天意,但十八娘我卻能護也要護的,」沈安林接著說道,「一個小小的商戶,趁機謀利,欲借恩義要挾婚事……」
彭一針壞脾氣縱橫鄉下無敵,頭一次遇到比自己還理直氣壯的刁人,眼瞧著對方人多勢眾且牙尖嘴利,心裏火氣頓時冒上頭頂。
街道上,不遠處的房檐下,一個消瘦的被寬斗笠遮著半張臉的男子微微伸手抬起帽檐,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沈安林看著他,點了點頭,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走了幾步。
「大少爺也是來問罪的嗎?」她笑道。
「看來刑部大牢的板子打得還不夠。」沈安林笑道,走下來幾步,看著顧海。
小廝們一臉錯愕,彭一針等人則是一臉驚喜。
「還有,」六爺馬臉神情一緩,指向揉著胳膊站在一旁的靈寶。他似乎想要笑一笑,但這笑容浮現在他臉上顯得更加恐怖,靈寶不由得縮了縮身子。
「人家嬌滴滴的小姑娘,你們都敢打!真是無恥下流!」六爺義正言辭的喝道,說罷帶著幾分恭敬邁向靈寶幾步,「小姐,可還好?摔得重不重?快讓大夫瞧瞧……」
「今日加強警戒。」顧海說道,目光再一次i的投向遠方,沈安林的人馬已經化作天邊黑點。七月末,彭一針的藥鋪已經開了半個月了,但是生意卻不盡如人意。
雖然這半個月未曾正面接觸,但所聞所聽所見,也可看出,這個沈安林形式果斷,為人冷厲,絕非浮夸庸庸之徒,就這邊界留守軍將中來說,也並非貪生怕死求功禍民之人,以他的年紀,以他的出身,能做到這一點很不錯。
「大人還是早些起程吧,捉匪也好,追逃也好,殺敵也好,南漳的百姓經不起戰火了。」顧海低聲說道,轉過身,聽了一刻還是回過頭道,「至於我妹妹的事,沈大人休要再提,如今非我們怨你們無信無義,而是此門親事,我們不認。」
這家後台真硬,看來不僅藥行界恭敬幾分,就連官家都給面子,小廝們終於醒悟m.hetubook.com.com了。在堅持得到靈寶說自己沒事的回答后,六爺才趕著一群小廝熱鬧鬧的走開了,不忘對圍觀的眾人大聲訓斥。
老者臉上有些失望,目光卻在葯柜上掃來掃去,十分不情願的讓伺候的小廝取來葯。
說罷不理會他邁步進去了。
如果靈寶此時看過來,一定會驚喜交加的撲過來。
小廝們幸災樂禍的直笑,卻見衙役們一擁而上,將他們扭了起來。
但偏偏這果斷冷厲行事也施與妹妹身上,作為旁人欣賞與作為其被施受者就不同了。不管顧十八娘那一世做了什麼,作為哥哥,他相信妹妹罪不至沈安林如此對待。
沈安林的目光里不由得柔和幾分,「怎麼樣?可還熬得住?」
「王家少爺,我什麼都知道,還真不知道自己有錯……」她笑道「快回去吧,遇上你爺爺,小心挨訓……」
「誰不知道顧氏順和堂是劉公高徒開得,你竟然說這裏沒有劉公的葯,老小子,你欺詐人的吧?」
「你們這群虎狼兵要是不走,我真不敢說還熬得住否!」他收了笑說道。
「顧海」他抬起頭,「子不言父過,我知道家父所做讓你們寒心,但我說過了,這門親事我認,待我這次回去,就迎親!」
「先退下吧。」人群中傳出一沙啞聲音。
如今的大夫,或者是溫文儒雅,或者是脾氣怪癖,但似這等粗魯的還真少見,一時間針尖對麥芒,兩伙人在才開張不就的順和堂鬧起來。
「三百個,當飯吃啊!」他嘀咕一句,壓下脾氣,說道:「用不了那麼多,十個就夠了,吃完了再來。」
「錯什麼錯!」
「鄉巴佬,你罵誰?」
「來者何人!」兵衛們站起來,抓起各自的武器喝道。
「這死老頭!」彭一針在後跺腳罵。
「縣老爺肯屈尊見我了?」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笑。
面對自己咄咄逼人的責問,他們之間的氣氛應該是劍拔弩張才對,沒想到沈安林竟突然轉了話題,語調態度帶著親人般的關懷。
休想,做夢!
老者顯然沒受過這等氣,哼了一聲,撇了彭一針一眼,「沒劉公的葯,誰要你來瞧病!」說著拂袖走了。
他很想問問他,為何要如此對待十八娘,將她孤女休妻出門,逼之死地,但張口確實無言,此等荒誕之事,從何問起?
「」抓的就是你們!
彭氏則拉著靈寶說話,幫她揉跌傷的胳膊。
而想到這般態度是因何而來,顧海壓制的怒火一冒三丈,這也是這半個月來,他不跟沈安林打照面的原https://www.hetubook.com.com因。
「這次的事,我沒有幫上忙,是我無能。」他低聲說道。
她在最後一句上加重語氣,看了沈安林一眼,舉步而去。
「小店薄利,進不起劉公製藥。」彭一針咬著牙說道。
「六爺什麼時候錯過?」
他說這話看向顧海,臉上帶著一絲篤定。
「六爺,六爺,這,這誤會了,誤會了……」最先說話的小廝哭喪著臉想揣著手在一旁的衙役六爺求情。
「我爺爺以德報怨,你愧疚吧,你……你可知錯?」年輕人憋紅了臉,沉聲喝道。
「哦,是賈老太爺……」衙役點了點頭,似乎才認出他,「怎麼,老太爺無礙吧?」
「無恥啊!無恥啊!」聽那年輕人在後跺腳道。
「你們如是肯走,我再屈尊也是可以。」顧海沉聲說道,「我南漳深受戰火困擾,民乏物貧,實在養不起各位軍爺,軍爺們耗在這裏,倒不如辛苦多行幾步,往唐州那邊去跟金鉤打一場撈得多。」
「哎,六爺,六爺,錯了錯了!」小廝們頓時喊道。
靈元卻沒有走過來,他只是靜靜地看了一時,放下帽子,轉身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消失了。街道的另一旁,飯莊酒肆林立,其中一間門面清幽,一輛馬車正徐徐停下。顧十八娘才走下馬車,另一方就奔來一個錦衣年輕人。
「對,這老小子,送他去官府。」
「孫子,有眼不識泰山!爺爺一身好技藝,榮你們羞辱!告訴你將來你求著爺爺看病,也輪不上,爺爺以後不做堂,要請爺爺,非得是高頭大馬駕車不可。」彭一針光著腳罵道。
又是這樣!彭一針差點將筆摔在那老者臉上。
土包子!
比起去年在建康那一面,這少年變得沉穩了許多,因為操勞,面上難掩疲態。
「你們打算在我這裏常住不成?」顧海忍著火氣,沉聲問道。
「我們太爺……」小廝說道。
顧海一怔,這件事他並不知道,對於顧十八娘來說,這件事完全沒有必要在信上談起,而曹氏自然更不好意思談起,但他更不想從沈安林口中得到證實,自己這個做哥哥的反而不知道。
「六爺!」一個小廝看到來人,立刻堆上笑臉,自來熟的上前,「正要去請您老人家呢。」
「改什麼改,我有錯嗎?」彭一針瞪著眼道,「我當大夫的,治病救人,又不是殺人越貨,做什麼要低聲下氣!是他們不是真佛!」
「舌淡、脈沉細無力,需溫補腎陽……」彭一針診完脈,抬手要寫藥方。對面坐著的胖乎乎的富態老者似乎急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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