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再斗

藍徽容奇道:「侯爺何出此言?昨夜我雖沒有乘機暗算於你,可說不定有著更大的圖謀啊。」
他與孔瑄不打不相識,一見投契,多年的交情,又一起出生入死,孔瑄名為自己的下屬,實際上卻如親兄弟一般,實是肝膽相照、生死與共的知交好友。
慕世琮將藍徽容一擠:「我來,彩頭就彩頭,我認了。」藍徽容被他一擠,碰到左臂傷痛處,『啊』了一聲,挪動身軀,讓出位置給他。
孔瑄得意一笑:「我與方校尉賭的是輸者要在虎翼營全體將士面前唱首歌跳支舞,弟兄們要是知道侯爺親自一展歌喉,親舞一曲,保證睡了的也會馬上爬起來的,侯爺,請吧!」
慕王爺輕哼一聲:「你那點心思,別人不知道,我這做父親的還不知道?子時初我派人去你帳中,發現你們都不在,子時末又都回來了,孔瑄還去軍醫那裡要了些傷葯,是你傷了還是他傷了?」
藍徽容聽他說到『鑄成大錯』四字時語調平穩,心中一動,走到案前,取過另一幅宣紙,輕輕研墨,將筆遞給慕世琮:「侯爺,末將斗膽,勞煩您再寫一個『忍』字。」
慕世琮與馮先鋒對望片刻,眼中寒光忽然收斂,輕輕一笑,帳內諸人眼前一亮,感覺這一刻彷彿有清涼的風輕輕拂過面頰,又如有夏夜的露水悄悄地沁入了心間。
慕王爺書完奏摺,回頭瞄了他一眼,深邃清冷的眼中閃過不悅之色,道:「去,寫一個忍字。」
藍徽容見他這一笑,仿似冰山融化,如陽光衝出雲層一般燦爛,漆黑的眼眸中露出清泉般純凈的溫柔,與平日那個小侯爺大不相同,愣了一下,低頭將宣紙捧起,輕輕卷上。
慕世琮見她在孔瑄和崔放面前言笑不禁,隨和親切,唯獨在自己面前冷若冰霜,越想越不是味道,步到案前坐下,也不說話,攤開宣紙,執起羊毫筆,緩緩寫了一個『忍』字,心頭慢慢寧靜下來,和聲道:「方校尉。」
慕世琮本是斜睨著棋盤,漸漸被盤中局勢所吸引,坐正身軀用心看了起來。眼見藍和-圖-書徽容落了一子在平五路上,忙拾了起來,放在平七路上:「孔瑄狡猾得很,你別上他的當,這處才有活路。」
慕世琮跳了起來:「父王,容孩兒先告退。」草草施了一禮衝出帳去。
慕世琮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拍拍手,站了起來,雖輸了棋,卻似胸中歡暢,笑道:「先記著,現在父王盯著,不能造次,等戰事結束了我一定履行!不早了,你歇著吧。」
藍徽容知他性子有些執拗,忙道:「也沒傷到哪裡,就是胳膊有點輕傷。」說著解下綁帶,將袖子拉起,又快速放下。
「沒有。」慕世琮低頭答道。
眾將紛紛點頭,其中一名卻似有些憤然:「王爺計策是好,可為何每次這種既刺|激過癮又能立功的任務都派給虎翼營,也未免有些循私,不公平。」
慕世琮覺她眼中寒光四溢,奪人心神,微微一愣,道:「你不把衣服脫了,我怎麼知道你身上到底傷成怎樣?」
慕世琮面上略顯不耐:「快,把衣服脫了!」
藍徽容慢慢走近,看了一下,道:「侯爺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見慕世琮還待再說,藍徽容拉下臉來:「侯爺,您若覺得過意不去,就請您讓末將早些休息,這樣方是養傷之道。」
聽她這評論與父王所說一致,慕世琮一愣,忽然站起,向藍徽容行來,藍徽容緩緩後退,冷聲道:「侯爺如沒吩咐,末將先去歇著了。」
藍徽容略略鬆了口氣,但仍是警戒地望著慕世琮:「侯爺,不勞您費心了,時候不早,您歇著吧。」說著行到竹席上坐下。
慕世琮放下筆來,看著這個『忍』字,低聲道:「是,它要割就隨它去割吧。」他看得片刻,側頭與藍徽容相視一笑,感覺此刻與這方清十分投契,又打開了幾年來的心結,實是從未有過的歡暢。
「你不是。」慕世琮搖頭道。
「侯爺這字沉穩是差不離了,但缺了力道,顯是心中有事,遲疑不決。」藍徽容靜靜道。
慕王爺也不發話,神情漠然,只是眸中偶露的精光透出一m•hetubook•com•com絲玩味與審視。
慕世琮『啊』了一聲,回過神來,忙收定心思,轉到書案前,勁展腕力,緩緩寫了一個『忍』字,輕輕吹乾,奉到慕王爺面前。
慕王爺放下筆來,面上雲淡風輕,眼中卻頗有凌厲之色,掃了一眼帳中的將領:「聶葳剛傳來軍報,敵軍有準備渡灘攻擊跡象,現在月牙河水位不斷下降,為防敵軍乘水位下降后從別處淺灘過河,我軍得誘其先頭部隊從卧龍灘上岸,再派一支精銳由下游這處渡河攻其大本營,燒其糧倉,兩面夾擊,各將領都看好自己所轄兵營如何行事,有什麼問題,現在說吧。」
慕世琮拗性發作,咬牙道:「是我弄的傷,我來負責,大不了昨夜我打你幾下,你打回我好了!」
藍徽容疾抽右手:「侯爺,時候不早了,您歇著吧,末將身體不適,累了。」
眾人望向他手指指向的月牙河下游某處,岳鐵成眉頭稍稍皺起:「王爺,這處河灘末將多年前曾去過,如果要以戰馬渡河,只怕水位深了些。」
藍徽容微微一笑:「假話嘛,自然是說侯爺這字莊重中不乏洒脫,遒勁中透出飄逸,沉著中變化無窮,宛若天成,如有神助。」
藍徽容心中漸漸明白,招式慢了下來,慕世琮卻不肯罷手,兀自纏鬥不休,卻始終在拳頭要擊上藍徽容身軀時收回或擊空,藍徽容微微一嘆,收手後退,道:「侯爺,你昨夜擊我十拳,方才我已擊回十拳,咱們扯平了,不用再打了。」
「除了父王母妃,若說這世上還有一人值得我相信,定是孔瑄無疑。當年,我就是因為沒有信他,才被那賊人——」慕世琮語調稍稍頓住,續道:「才鑄成大錯,他看人的眼光絕對強過我,他既認為你不是暗探,你必定不是。」
藍徽容抬起頭來,目光沉靜冰冷,語氣不起一絲波瀾:「侯爺,末將還是那句話,末將入伍,是為了殺西狄賊人,侯爺有心思來琢磨末將姓名的真假,不如多想想如何與西狄人作戰吧。」
慕世琮心中歡喜,眼光清和圖書澈猶如秋水明月,望向藍徽容,藍徽容一愣,首次感覺這小侯爺倒也不是那般任性可惡,低頭道:「侯爺,您早些歇著吧。」
孔瑄將手中棋子往棋盒中一丟,不悅道:「侯爺,我與方校尉這局棋可是有彩頭的。」
該死的昨晚到底發生了些什麼?怎麼腦中一片模糊?那可惡的小子到底有什麼好,讓孔瑄這般維護於他?
「是,侯爺。」
見慕世琮發愣的樣子,慕王爺更是不喜:「看你這樣子,定是阿瑄傷著了,你不要事事任著性子,阿瑄那是見你傷心積鬱,讓你發泄發泄,處處讓著你,真打,只怕你還不是他的對手。」
慕世琮俊臉微沉:「打就打,還怕了你不成!」說著猱身而上,藍徽容心頭火起,也不避讓,想起這人太過任性,內力運至九成,帳內一片拳風掌影。
藍徽容慢慢向旁走了幾步,拉開一些距離,慕世琮看見,沖了過來,藍徽容雙拳架于胸前,冷冷道:「侯爺,是不是還要再打上一架?」
慕世琮也不生氣,神色反而比入帳時淡靜許多:「說吧,什麼彩頭?」
藍徽容仰起頭來:「侯爺,你就不怕我是西狄國的暗探嗎?」
慕世琮眼皮一跳,假裝未聽到,兩人繼續廝殺,纏鬥幾十手,終是孔瑄佔了上風,最後贏了兩路,哈哈大笑,站起身來。
藍徽容低頭隨慕世琮回到營帳,慕世琮猛然轉過身,伸手向她胸前抓來,藍徽容大驚,急往後退:「侯爺,你做什麼?!」
「侯爺就這般相信郎將大人?」
慕世琮步步走近,將她逼至帳角,俯望她冷清面容,低聲道:「那你再來告訴我,方清是你的真名還是假名?」
藍徽容越打越是酣暢淋漓,招式嫻熟,慕世琮卻不知何故,身手比平時慢了幾分,數次被藍徽容擊倒在地,又爬了起來,繼續與她對打。
慕世琮睨了她一眼:「真話如何?假話又如何?」
這句話她說得甚輕,卻如半空中一道閃電劈過,慕世琮眼前一亮,昨夜之事終慢慢清晰,雨中對打,自己盡情渲泄,方清閃躲,後來將力盡的hetubook.com.com自己擊倒,又坐于身邊相勸,記憶一點點回歸,他蹬蹬退後幾步,忽然伸手拍了一下額頭。
夏末的夜清風委婉,軍營中除去偶爾傳來的戰馬嘶鳴聲,極為安靜,中軍大帳內雖站了一地的將領,卻都是屏氣斂神,看著慕王爺在地形圖上畫著各類作戰符號,進行著新一輪戰鬥的部署。
大帳內,慕世琮食不知味的用完晚飯,立於慕王爺身側,看著父王親書給皇上的奏摺,心中卻在不停回想: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來看看,這個字寫得怎樣?」
慕王爺也低頭望向地形圖,嘴角慢慢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
慕世琮一驚,低聲道:「父王怎麼知道的?」
慕世琮見她話說到這個份上,甩甩手進了內帳,坐于榻上想了一陣,還是忍不住沖了出來,藍徽容本就有些警惕,如野兔一般跳起,後退幾步,恭聲道:「侯爺,還有何吩咐?」
藍徽容雖輸了賭約,也不著急,笑道:「郎將大人過獎了,大人棋力才是浩然煙波,大氣縱橫。」
「郎將大人?」
慕世琮似是因想通了某事,極為暢快舒心,負手轉到案前坐下,靠于椅中,看著藍徽容悠然道:「這一點我也是才想通的,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孔瑄。」
兩人正謙讓間,慕世琮面無表情,掀簾進來,也不說話,盤腿坐於一旁。孔瑄也未理他,仍是閑閑地落著子,與藍徽容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慕世琮接過筆來,凝神靜氣,用筆沉著,一個既渾厚凝重又洒脫隨意的『忍』字躍然紙上,藍徽容贊道:「恭喜侯爺,不再怕心頭上的這把刀了。」
慕世琮視線投向她的手臂,發現她右手腕間綁帶還松著,伸手過來,道:「到底傷成怎樣,讓我看看。」說著捋起她的衣袖。
兩人結識于江湖,義氣相交,他從未把孔瑄身份看得輕於自己,孔瑄雖敬他讓他,也未曾把身份之別放於心上,但總還是對自己保持著一份謙和,象今日這般冷顏相對,實是從未有過的事情。難道,自己真的做錯什麼了嗎?
慕世琮還待再說和_圖_書,被她清澈目光一掃,竟有一瞬間的恍惚,正待細看,一名近衛進來稟道:「侯爺,王爺召集了全體將領,叫您過去一趟。」
慕世琮卻猛地撲了過來:「我非得看看不可。」藍徽容往後一滾,避了開去,喝道:「侯爺,你再這樣我可不客氣了!」
慕世琮卻將她的手一拉:「先別睡,來,你來幫我一起想想,如何和西狄人打這不能勝也不能敗的一仗。」
藍徽容和孔瑄正下得難分難解,盤中棋勢呈膠著狀態,同時聽到帳外有腳步聲急急奔近,卻在帳門口停了下來,兩人對望一眼,心中都猜到是何人,相視一笑,孔瑄更是十分得意,悠悠道:「方校尉這一著果然高明,洒脫深刻,頗有大將之風。」
慕王爺看了一下,微微點頭:「倒是比之前沉穩了一些,沒有了那股子戾氣。只是稍顯用力不足,怎麼,有心事嗎?」
慕王爺靠于椅中,閑閑問道:「昨晚和阿瑄還有方清去了哪裡?是不是又喝醉酒打了一架回來了?」
「是,既然孔瑄這般相信你維護你,那你定不是西狄國的暗探。」
慕世琮冷竣幽黑的目光投向那馮先鋒,馮先鋒挑釁地望了回來,眾人覺得氣氛陡然緊張,想著可能又要有一場龍爭虎鬥,均是興奮中又有一絲不安,默默地看著二人。
藍徽容熱血直衝大腦,心『呯呯』劇烈跳動,雙手漸漸捏成拳頭,冷冷道:「侯爺,你這是何意思?!」
「崔放前幾日勘查地形回來,那處水位已降了許多,昨日聶葳又派人去看了一次,現在水流平緩,如果乘夜拋入一些沙包,戰馬過河應當不成問題。」慕王爺平靜道。
他提步往帳外走去,掀開帳簾,回頭道:「方校尉。」藍徽容忙應了一聲,向孔瑄微微一笑,追上慕世琮而去。
眾人皆張大嘴,看著慕世琮平靜地走到案前,淡定地低頭看著地形圖,那馮先鋒愣得片刻,眼中憤意漸漸消去。
慕世琮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絲淺笑:「真話呢?」
數人笑了出來:「馮先鋒,你現在出去和侯爺再打一架,打贏了,王爺自會派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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