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龍虎

剛出皇宮不遠,她便感覺到了有人在跟蹤自己,皇帝有藍家人在手,又收回了逼婚旨意,應該不怕自己溜掉,而他若要派人跟蹤,便不必賜自己自由行走之權,看來,定是寧王的人。  藍徽容想了一想,覺慕世琮也是剛剛回來,只怕孔瑄也未在府中,便轉頭向城東走去,不多時便到了藍族人居住的宅子。
皇帝一聲冷哼,身形如大鵬展翅,瞬間飛落高台,袍袖一拂,從簡璟辰與慕世琮之間拂過,一陣狂風捲起,簡璟辰與慕世琮齊齊倒退十餘步,方穩住身形,各自再吐出一口血來。  皇帝肅然看著如鬥雞般怒目而視的二人,怒道:「荒唐!胡鬧!」
慕世琮狠狠地瞪了簡璟辰一眼,手撫胸口,跪落於地:「皇上恕罪!微臣斷不能將容兒相讓,四哥若是不能收手,就讓他將微臣殺了好了!」
簡璟辰笑道:「我想起你們是首次逛京城,總得儘儘地主之誼,也稍補將你強請進京的愧疚之情。」他轉向跪落於地的藍華容道:「起來吧,不必如此多禮,你姐姐可從來不與我講這般禮數。」  藍徽容見他依然是一副溫和模樣,絲毫不因前幾日輸于慕世琮之手而有怨懟情緒,知他心機愈發深沉,只怕背後的手段也會愈加厲害,淡淡一笑:「多謝王爺美意,我還正愁無人指引,不能令我妹妹見識京城的繁華之處。」
用過午飯,簡璟辰帶著二人在京城四周遊玩了兩個時辰。藍徽容倒沒有什麼,藍華容本是深閨女子,走了這麼久,又屢被眾人注目,便覺有些吃不消。藍徽容見她面色不好,忙向簡璟辰道別,將她送了回去。
藍華容抿嘴一笑:「他當然是有目的的,就是想著姐姐能嫁給他啊,看來他對姐姐倒真是情深似海。」
再斗得數十招,慕世琮身法瀟洒從容,劍走奇招,劍人合一,猱入簡璟辰的劍圈內。簡璟辰見他竟是這等不要命的打法,有一剎那的猶豫,畢竟他曾與慕世琮有著秘密協定,心底的那件隱密之事若要實施,如果沒有慕藩的配合,只怕局勢難定,與慕世琮翻臉爭奪藍徽容本不在他計劃之內,在眾目睽睽之下傷他性命更非明智之舉。
她手中箭矢剛剛射出,正好與慕世琮錯身而過,慕世琮於她身影閃過的一瞬間,閃電般出手。三支長箭如流星一閃,恰在藍徽容的三支利箭將要射中箭靶紅心時追上,『叮』聲之後又是『噗』聲,慕世琮射出的三支白翎利羽恰好破羽而入,釘在紅心之內,而藍徽容射出的三和_圖_書支黑翎利箭都破成兩半,掉落於草地之上。
正在說笑之時,腳步聲輕響,藍華容面向樓梯口,看得清楚,面容一驚,復又一紅,站起身來。藍徽容轉過頭去,見簡璟辰正含笑走到二人桌前。
兩人正說話間,場中二人已激戰起來。簡璟辰所學武功,乃皇帝親授,而皇帝的武功,走的是剛猛一路,自是仗劍搶攻。
簡璟辰自輸于慕世琮之手,皇帝收回賜婚旨意之後,便知事情不妙,總感覺在某些環節上出了問題,可又想不出問題究竟出在何處。皇帝對於戶部虧空一案又追得緊,讓他焦頭爛額,愈發惦記著那件事情,心裏明白還得從藍徽容身上下手,聽得屬下稟報她帶著妹妹在街上遊玩,便跟了過來。  二人皆是面帶笑容,卻各懷心機。唯有藍華容一片天真純善,覺姐姐風姿卓然,這未來的王爺姐夫溫文爾雅、和煦可親,又是首次在外遊玩,實是有些興奮。
藍徽容略覺煩心,但知與她多說無益,遂岔開話題,笑道:「妹妹,我帶你出去遊覽一下京城,如何?」
藍華容靦腆地笑了一笑:「姐姐,在我看來,回容州和在京城倒是差不多,說不上哪兒更好。」  「我?為什麼?」
這番風雲變幻的比試,看得場邊數千人心潮起伏,瞠目結舌,各自感嘆開了眼界的同時,也不由都在背後悄悄議論,小侯爺與寧王因美結仇,這梁子可是結大了。眾人也不免感嘆聖上對那思清郡主寵愛之情溢於言表,自是削尖了腦袋打探她的來歷。
藍徽容眼光望向滿園盛開的玉蘭花,嘆了口氣:「妹妹,看人不能看表面,有時人家對你好,是別有目的的。」
他二人由比劍瞬間轉為比拼內力,就是一眨眼間的事情,眾人驚呼聲中,已見他們各自受傷,但還在拚死搏鬥,這當口,實是已到了生死關頭。
皇帝忍不住笑道:「容兒說得透徹,這兩小子,從前交情不錯,現在為了你,倒成了仇人了。容兒,你這可真是讓朕為難啊。」
簡氏以武立國,軍功尤盛,二人比試自是先比騎射,寧王為尊,便先行上陣。  簡璟辰縱是被慕世琮突然之舉攻了個措手不及,卻也迅速平定了心神,解去軟甲,露出裏面一身皂色勁裝,腰系織錦武士巾,金冠束髮,越發顯得身形高大挺拔。他躍身上馬,場邊寧王府中的侍從親衛們一陣歡呼,氣勢逼人。
二人相視一笑,同時驅動身下駿馬,馳往場地不同方向,又同時撥轉馬頭,向回m.hetubook.com.com疾奔。身形交錯間,藍徽容一聲嬌喝,三支利箭如同一彎新月,向箭靶電射而去。
長風拂來,旌旗獵獵作響,較場四周圍滿了前來觀戰的王公貴族,重臣侍從。若不是軍規森嚴,只怕營地四周戍守的禁軍皆會蜂湧而至,來觀看這一場難得的龍爭虎鬥。
藍徽容見今日這一戰之後,得解逼婚危機,消除了皇帝對寧王與慕藩聯手謀逆的顧慮,為皇帝放慕世琮回去走好了第一步,心情實是無比歡暢,陪著皇帝回到皇帳內,笑意盈盈。  皇帝望著她如花笑靨,腦中浮現另一張嬌美笑容,忽覺無比失落空虛。原來,自己真是親手扼殺了那般美好的真情,親手將自己置於無邊無際的寂廖之中。
就是這一剎那的猶豫,慕世琮已突到他的身前。簡璟辰心念電轉,知再不下狠手,只怕敗在頃刻,他心中狠狠道:世琮,休怪四哥手辣,只怪你逼人太甚!
他身形如閃電般后飄,長劍化作一團幻影,罩住如影隨形的慕世琮。眼見他劍勢大盛,劍尖已近慕世琮前胸,慕世琮卻突然以極輕的聲音說道:「裝作不和。」
慕世琮雙眸奕奕生輝,越發襯得他笑容俊朗無雙,他向皇帝行了一禮:「皇上,容兒曾是微臣虎翼營中一員,與微臣素來配合無間,微臣想請容兒助一臂之力。」
簡璟辰瞧在眼內,雖也知可能是他二人故意這般形態,激怒自己,卻也抑制不住滿腔的憤懣,抽出馬旁長劍,身形拔起,落至場地中央,喝道:「世琮,來吧!」
藍徽容站起來,微笑道:「王爺怎麼這麼有空,也學我們閑逛?」
她將藍華容送入內室,正要轉身離開,藍華容卻突然想起一事,喚道:「姐姐!」  藍徽容回過頭來:「妹妹,何事?」
簡璟辰面色依然沉靜肅穆,駿馬賓士間,再喝一聲,取過三支長箭,夾在指隙處,三支勁箭,有先有后,向箭靶流星逐月般電射而去。當第一支箭命中紅心時,另兩支箭又分別命中前一箭的尾端處。全場短暫的一瞬沉默后,采聲雷動,久久不竭,連向來威嚴肅穆的皇帝都露出了一絲讚許的笑容。  簡璟辰淡淡一笑,策馬奔回台前,俯視著慕世琮,悠悠道:「世琮,你久經沙場,自是箭術極精,可得讓四哥我開開眼界才行。」
皇帝將簡璟辰憤怒之態收在眼內,嘴角慢慢勾起,意態悠閑地向藍徽容道:「容兒,你與他二人都交過手,你看誰勝算大些?」
到簡璟辰換過一口氣,再度和*圖*書攻上時,慕世琮才猛喝一聲,仍是只守不攻,但劍勢已漸密集,撥開簡璟辰如狂風暴雨般的劍招。
自璟文太子被廢之後,由於皇帝有意立簡璟辰為太子,這大半年來,便用心授了其武藝,簡璟辰武功一日千里,竟隱隱有壓倒慕世琮之勢。慕世琮由於沒有使用慣用的威猛長槍,劍法承襲了慕王爺的輕靈飄忽,便以迅捷的身法靈動閃躲,避開簡璟辰的第一波搶攻。
藍徽容喜孜孜地向慕世琮笑了一笑,下馬躍回高台之上,立於皇帝身邊,星眸再望向慕世琮,竟是一瞬都不離開。
藍徽容行了一禮,解下外袍,露出裏面青色勁裝,悠然而又迅捷地飄落台下,身姿綽約中不失英爽。她接過侍衛遞過來的勁弓,躍上馬鞍,向慕世琮盈盈一笑:「侯爺,是『三星逐月』嗎?」  『三星逐月』是虎翼營中箭法達到最高境界的一種射箭之法,旁人卻未曾聽過,不由都大感好奇,不知這『三星逐月』究竟是何路數,又為何需要二人相配合,一時場內鴉雀無聲。  慕世琮朗聲笑道:「不錯!正是三星逐月,方校尉,請吧!」
皇帝早聽說過藍徽容軍中風采,卻未曾親眼見過,不由笑著轉向藍徽容:「容兒,你就去吧。」
藍家眾人見她前來,慌做了一團,叩頭的叩頭,請安的請安,藍家大夫人更是一副諂媚之相,拉住她的手嘮叨個不停。藍徽容頗覺心煩,想起現在逼婚危機雖解,但如何讓皇帝放了藍家人,且日後不再追究,卻還未想出萬全之策。她將臉一寒,撇開眾人的糾纏,帶著藍華容獨自進了後花園。  兩姐妹清清靜靜地說了會話,藍徽容撫上藍華容秀氣的額頭,看著她那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俏麗面容,柔聲道:「妹妹,你想不想回容州?」
三日之後,聖駕春獵一行起程還京,成王率留守臣子于城門伏地迎接天子迴鑾。皇帝回京后,自有一番紛擾,他又掛著數件大事,便未再宣藍徽容隨侍。藍徽容早得聖旨,可以自由出入皇宮,見皇帝未再約束自己的行動,便出了禁宮,往慕世琮居住的質子府而去。
藍華容喜上眉梢,藍徽容帶著她出了大門,監守的士兵見她只帶了一個弱質女子出來,又懾於她的威名,倒也未上前阻攔。
藍徽容將她攬入懷中,嘆了口氣:「是啊,身為女子,有著太多的約束,多少人一生都困於這深宅之中。」
簡璟辰面無表情,控制住心中如潮的憤怒,冷冷一笑:「世琮果然是久經沙場,四哥佩和*圖*書服!」  慕世琮拱手微笑道:「四哥,承讓!」
藍華容揉著酸痛的雙腿,抬頭道:「姐姐,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我們上京前一日,大伯被官兵押著去了藍家祖墳,指認嬸嬸墳墓,但後來聽大伯回來說,官兵們挖開墳墓,嬸嬸墓中空空如也,姐姐可知是何緣故?」
這也是藍徽容進京后首次上街遊玩,一路上行人接踵,店鋪林立,一派繁華景象,兩姐妹游得興起,不知不覺中便是正午時分。
簡璟辰幾輪攻罷,心中怒火慢慢消去,恢復了一貫的冷靜,知慕世琮是在消耗自己的體力,遂漸收攻勢,稍稍改變打法,長劍如排空巨浪,不停湧向慕世琮。慕世琮則採取游斗方式,在場內繞著圈子,步法穩重,絲毫不懼。
簡璟辰踏前一步,又在皇帝冷竣的目光下停住腳步,皇帝負手在場內走了幾步,悠悠道:「這一場比武,算你二人平手,世琮先前騎射勝出,朕就准了你的請求,收回賜婚旨意,容兒花落誰家,你二人日後各憑本事,各顯神通吧!」
藍徽容見皇帝龍袍束帶有些歪斜,彎腰替他輕輕理正,柔聲道:「寧王殿下武功乃皇上親授,自是高出一籌。但他畢竟是千金之軀,吃虧在實戰經驗不足,定不及侯爺狡詐多變,誰勝誰負,還真是不好說。」
二人皆是反應迅猛之人,長劍落地瞬間,左手同時伸出,又同時按上對方前胸。一聲悶哼后,二人身形不移,依舊保持著互按對方前胸的姿勢,嘴角卻都溢出一縷鮮血來。
見前方有一酒樓,樓前一帶夾竹桃開得正艷,綠樹紅花,襯著酒樓的雕花木欄,頗顯雅緻。二人拾級上樓,坐于窗前,命小二沏上香茗,點了兩碟點心,又叫了幾份素菜,感受著窗外吹來的清風。二人說說笑笑,藍徽容也暫時丟開了先前的煩憂。
皇帝轉過身來,正好對上藍徽容感激的目光,這段時日以來,藍徽容縱是在他面前恭謹溫柔,他也知她心中對自己頗有怨恨。但這一刻,他在她的眼內看到的是自然流露的感激,發自真心,毫不虛假,他心情大好,感覺如同為清娘做了一件令她喜悅的事情一般,十分歡暢。  只是他這歡暢背後竟出奇地浮上一絲愧疚,畢竟他這番旨意的主要目的卻還不是為了藍徽容著想,自知寧王隱有謀逆之心后,他時刻想著的便是如何令寧王與慕藩決裂,慕世琮出面爭親正中他下懷,而讓這二人為藍徽容反目,爭鬥不休,更是他預防寧王聯合慕藩及突厥逼宮的最佳手段。  和*圖*書這絲愧疚之情湧上,皇帝微笑道:「傳朕旨意,封藍徽容為思清郡主,按公主禮制,賜住嘉福宮。「他頓了頓道:「並准其自由出入禁宮之權。」
「為什麼?!」藍華容面上露出詫異和不解之色,坐正身軀:「寧王殿下,他,他很好啊。姐姐是不是怪他把我們押到京城來,其實他,一直對我們很好的,經常過來看看我們住得好不好,還帶過文容他們出去遊玩。」
藍華容靜靜依於她懷中,片刻后,似是想起了什麼,面上一紅,輕聲道:「姐姐,你什麼時候與王爺成親?」
全場一片肅靜,眾人瞠目結舌。凡是習過武,射過箭的人都知道,象簡璟辰那般一支破一支的射箭之法已是箭技之極至,極為難練,但象慕世琮與藍徽容這等射箭之法,卻是聞所未聞。  要知道,掌握自己的力度和手法,破自己的箭勢,只要練得得法,應該還比較容易掌控。但象慕藍二人這般,疾馳間還要掌握到別人的力度和箭勢,一一破羽,可就是神乎其技,難如登天了。  良久,全場方爆出一陣如雷的喝采聲,縱是有人想到此時喝采未免有得罪寧王之嫌,可當此驚駭與嘆服的情緒驅動下,加上群情激動,便也未顧及這些了。
藍徽容苦笑一聲:「妹妹,不瞞你,我是死也不會嫁給他的。」
他勁喝一聲,一夾馬肚,駿馬沿場地邊沿疾馳,奔動間,吐氣拉弓,『颼』聲連響,三支勁箭連珠迸發,正中二百步外箭靶紅心處。圍觀的數千人,爆起一陣喝采聲。
「我不象姐姐,有一身武藝,能自由行走江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即使是在容州,也是被關在深宅大院內,在京城,也是在這宅內,都是沒有自由,過著這枯燥的生活,看不到自己的幸福在哪裡。」藍華容微仰起頭,眯眼望著藍天白雲,悠悠說道。
簡璟辰不禁一愣,想起曾與他約定在父皇面前裝成不和,他到底是真心與自己搶奪容兒還是藉機假裝不和呢?可他即刻又反應過來,慕世琮只怕是借假裝不和之名來行奪容兒之實。  然而就是這一剎那的猶豫,慕世琮手中利劍已順勢撩上,簡璟辰急運內力于劍刃上,二人長劍相擊,『嗆』的一聲,齊齊折斷,斷劍掉落於地。
慕世琮俊臉天朗風清,向躍下台來的藍徽容眨了眨眼睛,大聲道:「微臣謝聖上隆恩!」  簡璟辰面沉似水,眼中閃過痛恨之色,知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不發一言。
場邊眾人看到精彩之處,目眩神迷,如痴如醉,齊聲喝采。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