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師徒

剛邁入府門,繞過影壁,梅濤迎了上來,大聲道:「藍小姐!」又急問道:「藍小姐昨天怎麼昏倒了?守門的小子們直到晚上不見您出來,去了後院才發現的,現在沒大礙了吧?!」  藍徽容正容道:「梅濤,侯爺和孔瑄回來了嗎?」
慕世琮並不理他,取過酒壺仰頭猛灌了幾口,擦去嘴角酒漬,輕聲道:「孔瑄,若是能拿到解藥,你,馬上就要去容州了吧?」
慕世琮並不理他,轉頭向梅濤道:「你們先撤,分頭回侯府,注意不要暴露了行蹤。」梅濤等人齊聲應是,迅速分頭撤出宅院。
慕世琮心漸往下沉,冷聲道:「那第二個選擇呢?」
他甫一落地,陣式便已發動,殺勢叢生,數個黑影撲了上來,其中一人厲聲喝道:「什麼人?!」
二人推開房門,此時屋內光線已夠明亮,孔瑄望向癱倒于屋角的仇天行,神情漸轉複雜,似有些不忍。但轉念想起這人才是一切前塵恩怨的罪魁禍首,縱是他有恩于自己,也抵不過殺葉元帥之仇、欺騙父親及傷害自己之恨,終平定心情,緩緩走至仇天行身邊,蹲落下來,點上了仇天行的數處穴道。
梅濤撓了撓頭,為難道:「還沒。」
孔瑄望著西廂房,沉默片刻,擺手道:「你們都趕快離開,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情,萬一寧王或是皇上發覺,後患無窮。」
孔瑄與慕世琮心意相通,慕世琮手中長劍劃出一道銀圈,護住赤手空拳的孔瑄,二人齊齊後退一步,身形一凝定,一剛勇,冷冷望著仇天行。
發愣間,她的視線凝在了枕上,心尖驀然一痛,一股無端的寒意自那痛處湧上來,瀰漫她的全身,五臟六腑皆似被針扎一般,又似被無數的銼子在不停的挫著。她眼中泛起血絲,慢慢地、顫抖著伸出手去。
慕世琮面色微變,寒聲道:「貎龍佩?!」
孔瑄移開眼神,望向漆黑的夜空,半晌方輕聲道:「容兒想好了,若是皇上執意不放她,她便在宮中呆上幾年,她呆多久,我便等她多久。皇上既執意要將伯母棺木遷入皇陵,以皇后之禮葬之,總不會害容兒性命的。」
京城紅杏巷與流沙井交匯之處,有幾處宅院,居住的大多是年老退致的翰林院翰林。此時三更已過,城中一片寂靜,只有偶爾傳來的梆鼓聲和間或的狗吠聲。
「那如果皇上一直不放她呢?」
慕世琮知孔瑄已中一掌,手中又無兵刃,飛身撲上。孔瑄則知仇天行武功高強,得合自己二人之力才能贏得生機,也是強壓下左肋劇痛,猱身向前。
他思忖一陣,道:「瑄兒,你去將守衛之人引開,我去破西和_圖_書廂房的陣式。記住,東邊那棵槐樹才是整個陣法的活眼,你將人引到那處,借那些假山樹石,可抵得一陣。我若得手,會長嘯一聲,你從那道月門脫身,我們再回宋家客棧會合。」
孔瑄伸手接過瓷瓶,一一拔開細聞了一下,皺眉道:「好象都不是,沒有七葉花的香氣。」  慕世琮有些著急,一扯仇天行的衣襟,口中道:「他應該是將解藥隨身帶著才是。」  孔瑄正拔開最後一個瓷瓶的瓶塞,忽然背後寒毛一豎,莫名的覺得一陣恐慌,感覺到身周有種危險的氣息在流動。本能下,他身如星火,疾撲向慕世琮,堪堪將他推出一尺多遠,『嘭』聲響起,仇天行重重的一掌擊在了他的左肋。
藍徽容一時怔住,怎麼自己從未聽母親提起過此事呢?
皇帝和聲道:「容兒不用擔憂,朕自會命人配方尋葯,再難求的,即使是『九闕丹』,朕也要想法子給你找來。」
他擰身而下,扯下蒙面黑巾,梅濤等人扮演的守衛之人笑著迎了上來:「郎將大人,大功告成!」早有人將院中燭火點亮。
仇天行梭摩著那塊貎龍佩,得意笑道:「不怕告訴你們,這可以辟百毒的貎龍佩是西狄國君送與我的,那昏君雖不甚合我意,送的東西倒是不錯。」
孔瑄正待張口再勸,慕世琮走至院中石凳上坐下,拍了拍石凳:「孔瑄,來,反正要等上兩三個時辰,我們喝兩口,說說話。」
藍徽容這才醒覺自己竟昏迷了一整夜,難道孔瑄他們晚上都沒有回來嗎?她恨不得即刻飛到質子府,又怕皇帝察覺到什麼,淡淡道:「不怪侯爺,我前日說好了,這兩日不去他那處的,他可能出去遊玩了吧。」
孔瑄暴喝一聲:「你快走!」拼著雙足受傷,雙拳猛力擊出,一力壓住仇天行挺身之勢。  慕世琮卻無絲毫猶豫,再度掠入房中。眼見仇天行右足蹬向孔瑄腹部,慕世琮順勢抄起先前放落於地的長劍,寒光凜冽。仇天行怪嘯一聲,一股真氣湧起,身形如陀螺般在地上旋轉,激起一股勁風。孔瑄與慕世琮齊齊退後一步,仇天行已飛起身來。
仇天行眼神深晦,在慕世琮與孔瑄面上看了一陣,又環顧屋內,笑道:「沒想到我兄長還留下這一手,倒是讓你們算計了一回。只是可惜你們不知,我早預料到你們可能會下迷|葯,所以帶了這樣東西。」說著他從腰間掏出一塊玉佩模樣的東西來。
孔瑄哭笑不得,心知他是說氣話,也不理他,身形一翻,躺落於院中地上,雙手枕在腦後,遙望星空,還哼起小曲來。
「第二個是給https://m.hetubook.com.com阿瑄的。」仇天行銳利的眼神投向面色蒼白的孔瑄:「阿瑄,你雖然屢次背叛於我,但師父我還是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孔瑄知現在仇天行已陷入機關之中,機關內設的特製迷|葯正在無聲無息滲出,但以仇天行的功力,也得兩三個時辰後方會見效。他將長劍插回鞘中,在慕世琮身邊坐下:「侯爺還是速速離開吧,我一人在這裏守著就是。我總覺得,寧王這幾日有些反常,居然沒有派人再跟蹤我們和容兒,會不會另有什麼陰謀詭計?」
皇帝探上她的脈搏,眉頭微皺:「好象厲害了一些。」
「一直不放,我們就一直等。」孔瑄見慕世琮面色漸轉沉鬱,笑著捶上慕世琮的右肩:「你放心好了,以容兒的聰慧,總有一天會讓皇上放了她的。」
「即使能以假的寒山圖和棺木令皇上放我回去,放了藍家人,你和容兒,又該如何脫身?!」慕世琮轉過頭來:「只怕皇上,不會輕易放了容兒吧?若是他發現破綻,又該怎麼辦?!」  孔瑄微微一笑:「我們會再想辦法的,當務之急,是侯爺你必須回到潭州。王爺經過這段時間的布置,皇上又得利用你來牽制寧王,應該不敢再輕易動藩的。藍家人回到容州,將來也得靠侯爺庇護於他們。」
藍徽容不明他言中之意,努力回想昏倒前的事,這才憶起自己因華容一事,在質子府後院中痛哭,終至昏厥。又想起孔瑄與慕世琮整整一日沒有歸來,不由湧上濃烈的憂慮之情。  正思忖時,皇帝站起身來:「看來朕得給你派幾個貼身侍從才行,你昏倒在質子府後院,直到晚上那些蠢驢才發現。世琮去了哪裡?你為什麼會一個人在質子府?!「
慕世琮一愣:「寶藏所在地?!」
慕世琮冷冷道:「你們想得倒美,變著法把我支回潭州去。我不管,我也要留在這裏,你們不走,我也不走!」
慕世琮惱得一陣,知事情已成定局,縱是萬般無奈也別無他法。索性不再想,撲了過來,按住孔瑄胸口就往他嘴裏灌酒。孔瑄笑著躲閃,直至被灌得劇烈咳嗽,慕世琮方才罷手。
仇天行意態從容,悠悠道:「第一個是小侯爺交出鐵符,容兒找出寶藏所在地,我便給出解藥。」
孔瑄與仇天行靜靜伏在一處宅院的西首廂房上,望著對面那一處不大不小的宅院。  仇天行細心觀察了一陣,冷冷一笑:「慕少顏設這陣式唬唬外人還差不多,想攔我,除非我兄長再生!」
只是三人交手之間,都控制著不發出太大聲響,而且都不出房門一步。孔瑄越斗越www.hetubook.com.com是憂心,自己能不能逃脫仇天行之手尚是其次,他唯恐激斗聲引起左鄰右舍的注意,給慕世琮惹來殺身之禍。  正憂切間,仇天行忽桀桀一笑:「阿瑄,小侯爺,我有幾句話說。」
孔瑄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師父,弟子多日觀察,看上去似是正屋中守衛最為森嚴,但弟子有種奇怪的感覺,西廂房中才是殺氣最濃的地方。」
仇天行眼中精光閃爍,凝目細看:「嗯,阿瑄說得對,那處氣息有異,雖看似沒什麼埋伏,但實是深不可測,鐵符定在西廂房中。」
她眯眼半晌,腦中方恢復幾分清醒,『騰』地坐了起來,又覺一陣眩暈,撫上額頭,強自忍住,低聲道:「皇上!」
皇帝靜靜望了她片刻,和聲道:「容兒可是受了什麼刺|激?」
慕世琮左手撫上窗檯下第三塊青磚,向下運力一按,屋內傳出『喀喀』聲響。二人相視一笑,孔瑄道:「還好這一個月,工匠們沒偷懶。」
皇帝見藍徽容醒來,放下心,便起駕離開了嘉福宮,藍徽容也未將他說的自己病情的話放在心上,沒有洗漱換衣便直奔質子府。
「你告訴我實話,他們到底去了哪裡?這兩天到底在忙什麼?!」藍徽容盯著梅濤,帶上了一絲央求的口氣。
仇天行良久地與孔瑄對視,昔年那個天真幼稚的孩童的記憶終完全褪去,立於自己眼前的,是這個鐵骨錚錚、卓然朗潔的熱血男兒。曾幾何時,自己也有這樣的一幫手足兄弟,一起馳騁,一起高歌,卻都在殘酷的歷史中化成了過眼煙雲。
「是。」孔瑄漸明他的心思,接過他手中酒壺,喝了一口。
此時星光忽亮,院中如有大風刮過,孔瑄身形飄飛,立足於假山之上,耳聽得西廂房內喀喀連響,手中長劍緩緩垂下,輕嘆一聲:「師父,房中的機關陣式是葉元帥臨終前傳給王爺的,你今日就擒於你兄長陣下,他在天之靈,也當安息了!」
梅濤躊躇了一下,轉過頭,望向身後一人,孔瑄驚道:「侯爺,你怎麼也來了?!」  慕世琮大笑著從黑暗中走出:「這等好戲,我不親自來看看,怎能放心?!我從正午起就在這裏守候了!」
宅內恢復可怕的寧靜,慕世琮自孔瑄說出那番話后,便一直面無表情,呆立原地,眼前一時是與孔瑄初識時的場面,一時是多年來的生死與共,一時又是容兒恬淡的笑容。
藍徽容怔怔地步入孔瑄房中,坐于床邊,心神難寧,一種強烈的不安攫緊了她的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何,自己會有一種隱隱的恐慌,會不安至難以呼吸?!
「我是問你們,你和*圖*書們怎麼辦?!」慕世琮不依不饒,盯著孔瑄道。
仇天行本就戴了人皮面具,此時更看不出是何神色,他沉默許久,方呵呵一笑:「看來今日,我們只能如此罷手。你們固留不下我,我也拿不下你們,雙方都投鼠忌器。不如這樣吧:阿瑄,小侯爺,我再給你們三日時間考慮,三日之後,我在宋家客棧等你們的答覆。」說完他不再看向二人,飄然出門,由后牆縱身而去。
孔瑄默然片刻,忽然一笑:「師父,你不用多說,我是不會答應你的。」  「我?!」仇天行注目于慕世琮臉上,嘆道:「這人,就值得你用生命來維護他?」  「是,他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兄弟,我絕不會讓你傷害他分毫。」 孔瑄避開慕世琮清澈的眼神,聲音略帶乾澀,卻極堅定:「更何況,你要害他,目的是挑起王爺與朝廷之間的戰爭,好讓西狄漁翁得利,連累萬千無辜之人死於戰火,來實現你所謂的抱負。我,是寧死也不會讓你得逞的。」  他心神激動下一陣咳嗽,慕世琮心中百感交集,伸出手來相扶。孔瑄卻猛然奪過他手中長劍,踏步上前,護住他身形,眼神如月光一般寒冷投向仇天行:「師父,我也最後稱您一聲師父,你引狼入室,顛覆舊國;你殺害我父親的恩人、自己的親兄長葉元帥;你欺騙我的父親,欺瞞我多年;你讓我過了那麼多年殘酷的生活,又逼我服下毒藥。這種種惡行,已讓我無法再認你為師父!」  他眉鋒一挑,臉上充滿決然之色,劍意騰騰,劍刃輕彈,割下鬢邊一綹長發,拋落於地。平時清朗的聲音此時銳利如刀劍:「你撫養授業之恩,我自用性命來還,解藥你不給也罷。但寶藏,我決不會讓它落在你的手中,侯爺,我也決不會讓你傷害他一分一毫。」
孔瑄取出黑巾蒙上面容,點頭道:「師父,我去了!」背脊一挺,如狸貓般輕靈地落於前方院中。
他手震上房門,輕微的『喀』聲后,房門洞開,一股帶著漩渦的風撲面而來,仇天行身子如旋風般順著這股力道隱入黑暗中去。
孔瑄眼前一黑,心知到了生死危急時刻,他雙臂下意識揮出,趁仇天行未挺腰而起,迫住他的起勢。右足急勾尚未反應過來的慕世琮,向房門口大力甩出,慕世琮身如飛雁,待到屋外,他也反應過來,挺身立住。
仇天行看得片刻,冷冷笑了一笑,身形如鬼魅般自屋頂飄落,全無聲息,直撲向西廂房。  一陣簌簌聲響,地上塵土似被什麼捲起,仇天行的身軀左撲右閃,落如鴻雁,飄如沙鷗,頃刻間數個起落,終到了西廂房門前。
他的https://m.hetubook.com.com心頭似壓得滿滿當當,卻又似是極為空荒,去年藍徽容『死亡』噩耗傳來時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再次湧上。正在極度茫然之時,人影一閃,他的手本能下伸出,將昏倒的孔瑄抱入懷中。
孔瑄也不答話,往東邊槐樹旁退去,守衛之人齊齊逼上,孔瑄身形一晃一迷,已隱入假山之後,瞬間又出現在樹木旁邊,守衛人等左追右逐,一時斗得十分熱鬧。
慕世琮得意道:「也幸虧父王有先見之明,早傳了我這機關之法。」
藍徽容悠悠醒轉,被窗外明亮的陽光照得眼睛一眯,強烈的光線下,一個高大的身影俯到她的面前:「你醒了?」
梅濤心中極度為難,但面上仍是鎮定自若:「我也不清楚,藍小姐還是親自問侯爺吧,他們等會應該就會回來了。」
仇天行仰頭而笑:「看樣子,你們還真是不知,寒山圖早被清娘燒毀了。所以阿瑄昨夜說寒山圖在容兒手中,我便知有詐。只是以清娘的聰慧,她既早已參透寒山圖的秘密,也必定會將寶藏所在地以一種不為人知的方式留下來。現在能不能救阿瑄的性命,就要看容兒夠不夠聰明,能不能找到她母親留下的線索了。」
慕世琮劍橫胸前,冷冷道:「什麼選擇?!」
孔瑄左肋越來越痛,呼吸也有些不順暢,知不能讓仇天行看破自己傷勢,強自忍住。  仇天行瞄了他一眼,笑道:「我們現在徒斗無益,我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若是合了我的意,我自有解藥拿出來。」
望著仇天行那張人皮面具,孔瑄心中百味雜拜,半晌都不再動彈。
藍徽容垂下頭,低聲道:「謝皇上!」
藍徽容心一驚,抬起頭來,皇帝面上隱有疼惜之色:「朕上次探你脈搏,就覺你心脈似是幼年未長齊全,后被人以高深內力和極罕見的靈藥接續起來,你又修習了蒼山內家心法,才得保這麼多年的健康。但現在又隱有病發之勢,得再尋靈丹妙藥才行。」
孔瑄將臉一沉:「侯爺快走,寧王現在盯我們盯得緊,你切不能出現在這裏。他已陷入機關之中,數個時辰后我便可和他了結恩怨,侯爺還是不要插手其中。」
二人得順利擒住仇天行,心懷舒暢,飲完酒又小憩了一會。待天空隱現晨光,估算時辰,迷|葯應已發揮作用,慕世琮與孔瑄站起身,緩緩步至西廂房門前。
慕世琮見他只是獃獃地蹲在那裡,心中不耐,沖了過來。他蹲下身在仇天行身上摸了一陣,掏出數個瓷瓶,回頭道:「孔瑄,你看看,哪個是解藥?」
三人片刻間便已過了上百招,仇天行被他二人聯手招式逼住,固是無法取勝,孔瑄與慕世琮也一時脫不出他的掌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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