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虞美人草
第一節

苗桐低著頭出神地看碗里的飯粒,她早就知道白惜言那些年為了源生的辛苦, 聽別人說出來心裏還是有些酸脹地疼。張阿姨知道今天自己多嘴了,也不再說,收拾好廚房叮囑苗桐鎖好門便回了家。
最近苗桐明顯嗜睡,白惜言讓家庭醫生為她做檢査也査不出什麼毛病,又請了個有幾十年經驗的老中醫來把了通脈,被皺著眉數落了一通,元氣不足,氣血兩虧,腎虛,耗到這個程度要慢慢調養進補,再壞下去器官衰竭也不是不可能。別仗著年輕就不注意身體,房事要有節制,等身體調養好了再考慮生育問題。
我最喜歡虞美人花,大紅色的太美了,沉一分則暗淡,淺一份則輕浮,在艷陽里絢爛到極致,就像那時我眼中的人生。
陳柏風抬腳就踹:「缺德,白少轉什麼運,還我兒子奶粉錢。」
謝翎嫉妒得牙根痒痒,忍不住伸手去摸口袋,空的,他在戒煙。他也不是什麼偶像劇里的痴情漢,以前也要死要活地追過電視台的一個女主持人,如膠似漆正兒八經地談了兩年戀愛,狐朋狗友們都以為他動了真格要升級為人夫,他卻跟女主持人勞燕分飛了。原因是他跟女主持人的閨密,一個身材火辣的車模去開房被捉姦在床。
當天苗桐沒有喝葯,小心翼翼地往廚房跑了兩三趟,確定爐火上沒有煎藥,有些竊喜還有些小糾結,偷偷摸摸煩惱的樣子格外有趣。白借言心裏覺得好笑,也不點破。終於到晚上苗桐發現爐子上依舊沒有煎藥時,忍不住咬著筷子問:「……今 大不用吃藥嗎?」
本來白惜言是打算等官司打完再回幾市,可他不大適應這邊的氣候,沒幾天就和圖書感冒了。苗桐對上次他肺炎住院還心有餘悸,與劉錦之一商量,她跟白惜言先回A市,他作為委託人跟律師留下來處理後續事宜。
謝翎毫不猶豫地踹回去:「滾蛋,要不是老子把你小情兒藏起來,早給你家那個陳列櫃找人揍成半身不遂了,等你那破兒子生下來得叫我爹! 」
「你還惦記呢?不嫌苦了? 」
苗桐笑著說:「哪有那麼嚴重,現在的醫生就會嚇唬人,其實就是為了賣葯, 這不是賣了一堆貴得要死的葯嘛? 」
經過那場不大不小的冷戰,兩人的戀情似乎度過了最初小小的磨合期,愈加有些如膠似漆的味道。不過苗桐倒是每天陷入喝中藥的噩夢裡,甚至對吃飯這件事都產生了抗拒,因為吃過飯就要吃藥,而吃藥後的香吻,也是白惜言的噩夢,對著那充滿可怕味道的嘴唇也產生了恐懼感。
苗桐乾巴巴地說:「我錯了,你原諒我吧。」
平時這兩人說話就亂七八糟的,尤其是陳柏風惹事的本事,她絲毫不會覺得得意外。苗桐洗漱換了衣服過來,白惜言順手把她挽起的抽子放下來,把腿上的毛毯拉開蓋住她,這一系列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問道:「餓不餓?先打一圈麻將,度假村裡的人一會兒就送餐過來了。」
苗桐重新熱了飯菜,端著進了白惜言的卧室。
謝翎也笑了: 「可不是嗎?臣這都面不著聖了。」說著把麻將碰出去,「快洗漱過來給你惜言哥哥轉轉運,三人麻將最沒勁了,我一個人老贏有什麼勁兒? 」
苗桐臉一變,僵硬地點了下頭:「不是說要調理嗎,反正喝了那麼久了,不能 半途而廢。」
他白少見hetubook.com•com了人從來都擺著一張連笑都是不冷不熱的臉,黑漆漆的眼珠上那垂得像小森林的睫毛,盯著誰看久了都覺得瘮得慌。他對誰好?他對誰都不好!如今卻是擺著溫柔無害的臉孔,男人多薄情,誰知道能維持幾天?
回去白惜言果然又是小病了一場,所幸還沒有鬧到要住院的地步,只在家裡打了幾天的點滴。他每次打針就在放映室里,苗桐窩在他身邊安靜地看電影。沉悶的文藝片或者考古紀錄片,片子放完了,白惜言一轉頭髮現身邊悄無聲息的人好夢正酣。
張阿姨是茶壺裡煮餃子,肚子里明白,便收拾廚房邊說:「這是鬧什麼啊? 白先生關心你的身體對你生氣,都是因為擔心你。你干坐著等他消氣要等到什麼時候?他的感冒還沒好利落,不吃飯簡直是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你不知道我剛來白家那年,他還不滿二十歲,自己還是個孩子呢,就正兒八經老氣橫秋地去談生意,喝完酒回來吐,吐得臉都白了,第二天還是照樣去公司,爹不疼娘不愛的,他兩個姐姐又是小姐脾氣幫不上什麼忙,看著真是叫人心疼。可現在好了,白先生身邊總算有了你這麼個近人,你也多疼他一點兒。」
「沒關係,我教你。」
苗桐不敢跟進去,坐立不安了一下午,晚飯時張阿姨去叫,隔著門他說不餓先放著。
苗桐搖搖頭,絲毫沒慶幸的感覺,低聲說:「這個一定要寫的,這件事情我已 經想得很清楚了,你為了不讓家人傷心難過這麼努力保持健康,對身體不好的東西一律不沾。如果我的身體垮了,最難過的是你……我想說的是,人都會www.hetubook•com•com有生來病死的,即使將來哪天我得了不治之症,那也與我少了一個腎沒有半毛錢的關係,我不希望你一直把這件事記在心上。」
白惜言一聽這小聲調,不對啊,打擊孩子積極性,頓了下,瓮聲瓮氣地說:「說來聽聽。」
「叫誰爹誰養!反正咱倆都不踉媳婦住一起,難兄難弟的,以後指不住你得靠我兒子養活。」
白惜言很高興:「……五千字的檢査也不用寫了。」
「不餓,不過我不會打麻將。」
聲音很小,可白惜言聽見了,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再回味下卻是真的。他 幾乎忍不住要捶床笑,怎麼會有人正式認真地提出這種要求的?回頭正好笑她,卻見女孩四四方方地跪在那裡,身上穿著珊瑚絨的睡衣,黑髮凌亂地披了一身,臉上透著緊張的紅暈,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他驚奇她為何又出這種奇怪的言論,不過她的心,他已經感受到了。白惜言親 了親她的額頭,溫熱從心裏一直涌到眼角,再也說不出話來了,他心中的感動已經快承受不住了。
「哦,今天我打電話詢問了老大夫,他說可以做成蜜丸送服,所以張阿姨大早 就送去中醫院加工了。」白惜言看她臉色頓然舒展下來,藏在心裏的那點小玩笑都變成了愧疚,嘆口氣說,「這件事也怪我,原本就該問清楚的,省得你吃了這麼久的苦。」
半響,苗桐又笑著補了一句:「以後我會好好疼你的。」
「連我這個每天都要吃藥的人都沒長這個心思,怎麼能怪你呢?」苗桐偎依上去扯他的臉,笑道,「連這種事情也要自責,你是不是有點太寵我了?」
苗桐失落地「哦」 了一聲,便和_圖_書低頭不說話了。
苗桐無奈地笑道:「你就放過劉秘書吧,每次都要當眾調戲他。」
檯燈開著,床上的棉被隆起,他一隻手露在溫軟的光里,顏色蒼白手指修長, 手背上的淤青里透著幾個新的舊的針孔。她著魔似的,跪在床邊捧住那隻手貼在臉上。
這樣被老中醫訓了一通,等他走了,又換白惜言咬著牙訓她:「幾天不看著你,就把自己照顧成這個德行了,要是我不去找你,你是不是明年就讓我接到消息 去參加你的葬禮啊?」
白惜言抽出手,依舊不作聲也不理人。
床上的人冷笑了一聲:「身體是你自己的,關我什麼事,用得著跟我道歉? 」 「晚上我喝了放了党參當歸的湯,張阿姨說家裡的鋼鍋鐵渦都不能熬中藥,明天買個砂鍋回來熬,她走時連葯都泡好了,就在廚房裡。」苗桐乖乖地低著頭,擺出小學生的認真勁兒來,「關於今天的事,我明天會寫五千字的檢査給你,以後每天早上吃了早飯和晚飯我都會喝中藥,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不叫我爹,估計也是我幫襯著給你養。你也爭氣點,別老是回去看臉色……哎,四萬,我碰! 」
「你……」白惜言氣得手指頭都在哆嗦,瞪著她,「器官衰竭……你可就剩一個腎了,你要是耗完了,我可沒有腎能給你……」苗桐一怔,突然明白了他生氣的原因,正要道歉,他已面色頹然,轉身回了房間。
她聲如蚊吶:「吃,吃藥後……要給香吻獎勵……」
「我不寵你還能寵誰,難道寵劉錦之?」
第二天早上苗桐被白惜言硬拉起來去盤山公路上跑步,回來洗了個澡吃了早餐又睡了個回籠覺,起來時是中午,https://m•hetubook.com.com茶室里傳來交談聲。她蓬頭垢面還有些迷糊,沒想到家裡會來客人,一時間愣在門口忘了做出反應。
苗桐一個人坐在飯桌前,心不在焉地挑飯粒。在白先生家待久了張阿姨也了解 這家主人的脾氣,性格好又沒架子,對人相當好。對於白先生把助養的孩子叫到家來住這件事,剛開始她覺得很驚訝,因為他喜歡安靜又怕麻煩,可白先生對苗桐是相當上心的,以至於會察言觀色的張阿姨早就把她當成這個家的副主人。苗桐去了其他城市工作后,白先生的生活簡直是寡淡得讓人擔心,人也孤寂了不少,直到苗桐回來后他的喜悅和滿足簡直藏都藏不住。
這樣下去身體就算補好了,說不定人也會得厭食症。白借言打電話給那老中醫問有沒有其他辦法,老頭兒長長地「哦」 了一聲,四平八穩地說:「好辦呀,做成蜜丸就好了嘛……不過對待不好好吃飯的年輕人啊就要讓她吃點苦頭,否則不知道飯的香啊。」白惜言滿頭冷汗地把電話掛了,什麼醫者父母心,根本就是缺德。
其實在她進屋握住他的手,這種示好的姿態就算有天大的氣,他也煙消雲散了。聽她這麼保證,白惜言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揚,卻依舊冷淡:「你吃個葯,關我 什麼事?」
白借言愣了愣,一把拉她上床,劈頭蓋臉地吻下去。懷裡的女孩乖順地依附著他,唇內外被侵略得全是他的氣息,被他親了個夠,失神地摟在懷裡順毛:「這件事爺准了。」
苗桐痕了摸眉骨,隱隱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似乎幹了件蠢事。
「我知道了。」白惜言笑道,「謝謝你這麼為我著想。」
陳柏風擺了擺手,露齒一笑:「大小姐,好久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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