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人命關天啊,快說快說。」小姑娘倒真是急了。
她穿了件嫩綠衫裙,披了個短斗篷。裙擺高高撩著,在膝蓋以上打了個結便於行走,露出裏面的白褲配著綉了花的高幫鞋。鞋幫上粘了泥和青苔,看樣子也是費了大力爬上北坡。
正看著,附近卻有了悉悉索索的聲音,少爺斂目望過去,人煙一向稀少的北坡居然有人爬了上來,而且正是朝著他和青衣老僕的方向。
「哦。」少爺輕身躍下藤索,扔了句,「有趣。」
少爺心下好笑,仍舊悠悠閑閑的看景,不理會那姑娘。
「還拿走了山河圖。」王二叔補充。
「少爺,您瞅著那兩位可是要自盡?」一青衫老漢認真的端詳著稍遠處,北坡一突出的石頭上站立著的兩個姑娘。
又等了一柱香之後,好戲終於開場。
「胡鬧?」小柔輕笑了聲,「現在這種樣子了,你們還認為我在胡鬧,在同你們玩笑嗎?娘、墨染,還是你們看扁了我膽小不敢跳!我再問最後一次,紀墨染,你娶我不娶?」
雖說雷小菊和夫君遊山玩水的時候明明是把商學院交給暖歌,可余淚卻死活不肯承認雷小菊留的那些個數字就是證據,她當仁不讓的接手了商學院和墨庄,理由是暖歌還小,不能把這麼大的家業讓個孩子敗壞掉。
「砍樹。」
「女兒墨封存時就為了有朝一日能送給我或暖歌做嫁妝……如今我長大了,我m•hetubook•com.com
意中之人卻不肯娶我,那我……那我生無可戀,就帶著墨去了吧!」
卻是一位姑娘。
「小柔!」余淚終於忍不住開吼,「莫胡鬧,女兒墨和山河圖很重要,少了一邊一角都不行!快下來,你和墨染成親之事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哪裡摘的?」
余淚老淚縱橫……
「汪汪你個太陽……」姑娘大驚失色,脫口而出便是這話,隨即不再耽誤,幾乎是箭一般的速度就朝坡下沖……
「你不信我……」施小柔終於慢慢的轉過了身。她單單薄薄的站在青石之上,背對著一輪艷陽,黑髮如墨瀉,披在盈盈不堪一握的腰間。一張臉上,最吸引人的便是那一雙秋水,深黑如墨潭,至於神態……俏臉強自裝出來的大悲表情,倒叫明眼人忍俊不禁了。
「墨讓暖歌偷走了。」王二叔回話。
陽春三月,亦是山海郡哈沸商學院啟墨之期,每年如此。
山海郡無人不知商學院有三寶:一為皇上賜的匾額,二為一塊兒封存了十六年的女兒墨,三為一幅雷小菊的夫君生前繪製的天啟山河圖。
「親妹妹?」施小柔的聲音終於惆悵了起來,「當年我在台上演狐狸,你笑的最開心,還說了長大了要娶我,我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我認為自己會是你的娘子。現在……現在你要拋棄我……不行,決然不行!」
青衣老僕神色hetubook.com.com立刻戒備起來,試探的看了看少爺,見少爺並沒特意吩咐什麼便也不敢妄動,便只等著那人走近了。
「施小柔,你再胡鬧我真的生氣了!」紀墨染不悅,「你一哭二鬧也就罷了,現在還真的三上弔,是不是暖歌出的餿主意。」
「小柔……你何故要自盡,何故啊……」趕過來的現任哈沸商學院長余淚滿臉淚花從清早一直縱橫到現在,聲音含悲,草木聞之都要變色。
紀墨染傻眼了,余淚一口氣沒喘上來就要暈過去。
當然,也有來看別人自盡的,比如此時。
「如何摘的?」
哈沸商學院辦學歷史雖不算太長,可這墨的生意卻是從院長雷小菊的夫婿生前就開始了的。打開商學院內宅里封存了近千塊好墨的窖門,窖內的墨香會縈縈幽幽而出,繞得進窖之人沉迷其中,如同醉酒。
「娘,女兒不孝,要自盡了。」被稱為小柔的姑娘自然是余淚唯一的女兒,暖歌的表姐。她背對著大家,立於最突出的那塊青石之上,山風吹起白衣翩躚,背影曼妙無雙。
三柱香后,仙人山,北坡。
余淚就是暖歌的姑姑。
陽春三月,是天啟朝山海郡最好的時節。
巴掌大的臉頰上倒是蹭了半巴掌的灰,爬山流的汗就在那些灰間縱橫交錯了個不亦樂乎,只露了一雙大眼睛和小小紅唇是生動著的,尤其那雙眼睛,自打走近了就一錯一不錯的盯著少和圖書爺……手中的玉蜂蜜。
管家王二叔老淚縱橫,「她們不見了,紀家的墨染少爺去追了。」
「天知道。」少爺漫不經心的回答。
「對面崖下樹上。」
前往城外仙人山踏青的遊人是數不勝數,可這青多隻踏到半山腰兒地方就停下了。原因只有一個:這山,高、實在是高!
世上之人,無不愛湊個熱鬧,踏個青也喜歡踏在一堆。明明是同樣的景,山南坡遊人如織,山北坡就廖廖無幾了。時間一長,北坡連石階都被亂草青苔掩了,偶爾倒也會有人登登,多半是來自盡的。
看服飾是姑娘,可臉卻都用了整塊黑布罩著,只在眼處摳了兩個圓洞,露著眼睛。其中一個稍矮些,從衣襟里掏出根麻繩往下面比劃。另一個就站在旁邊看著,時不時的指點一二。
「哦。」余淚搖了搖頭,「王二叔,不必如此難過,他們玩他們的,你也是我哈沸學院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為何如此不顧忌形象,哭成這樣成何體統。來,啟墨。」
「哦活活活活……」脆聲聲的……應該是笑吧,忽然爆發於遠處那矮些的姑娘,「表姐你太聰明了,明天娘親一定會想辦法讓紀墨染答應了娶你了!哦活活活活……」
「紀墨染?」少爺略一皺眉。
如此大肆狼狽的姑娘,少爺下意識間有些怔忡,瞧向她的臉頰,果然跟她的衣著一樣……狼狽。
晴天一霹靂。
「姑娘,是老僕我親自摘的蜂巢hetubook.com.com。」青衣老僕答了。
一大清早,哈沸商學院上上下下幾百來號人整整齊齊規規矩矩立於窖門前的青石地上,啟墨所需的祭祀物件也一應擺全了,余淚樂呵呵的就從偏廳踱了過來,眼睛一掃眾人,立刻瞧出不對,沉了聲問:「小柔和暖歌呢?」
少爺只笑了笑,愜意的坐在兩樹之間的藤索上晃了晃,這藤索編的好,橫掛幾條便仿如吊床一樣,本是爬山登高之用,想不到還會有此等功效。
「小柔,女兒家怎麼說這些!」紀墨染明顯哭笑不得,語氣全是哄孩子一般的寵溺,「乖乖下來,我其實一直把你當做親妹妹,怎能娶你有違倫常……」
其實天啟的山海郡的特產就是墨,城中很多富戶都是經營墨起家。
「少爺,這姑娘怎麼了?」青衣老僕疑惑的問著。
「不成!」小柔的聲音一改剛才的刻意悲傷,反而是婉轉清脆,「山河圖和女兒墨都在暖歌身上,若娘你不答應想辦法讓墨染娶了我,暖歌定丟了那兩樣寶貝!再者說了,從長沒得計議!暖歌跟我說,萬一墨染繼承了他爹老來才得子的毛病……呃,特質。那我豈不是要等很多年才會有小寶寶?」
「小柔不要鬧了,快下來,暖歌呢?你們拿了自家的女兒墨和山河圖到這裏來做甚?」說話的是紀墨染,著了身白色,長身玉立、眉目甚為俊朗,只是略皺了眉,倒不是緊張,而是稍顯無奈。
「你說呢?」少爺反和-圖-書問。
「你不信我是真的。」施小柔一字一字的說著,「我跳給你看!紀墨染,以後每年的今日,望你給我燒些紙錢,權當你我同窗一場的恩賜!」
「回少爺,是山海郡紀氏墨庄的少東家。」
「不好說,這兩個姑娘連著來了三天了,打扮的古里古怪,若說是要自盡……也不至於三天都不跳啊。」老漢頗為難的說著,「她們究竟是要幹啥?莫不是也研究這北坡地質?」
「你你你,這蜜哪來的!」姑娘脆著嗓音質問著,倒像是費力爬北坡就為了此問一樣。
「別跳……姐姐你莫跳莫跳……」一個凄厲的近乎凄慘的聲音由遠即近逐漸傳出,正是那個嫩綠衫裙的邋塌少女。
「莫跳莫跳!」余淚急了,「小柔!再胡鬧娘親真的生氣了,快下來!」
少爺並不接,他今日已將藤索移的離北坡那塊青石稍近了些,這熱鬧好看,強過吃玉蜂蜜。拔了拔樹枝樹葉,前面所發生的事情便盡入眼底,遠處確是昨天的其中一個姑娘,看身材應該是高些的那位,站在崖邊像是在等著什麼。
沒錯,三寶之一的女兒墨封存了十六年了,余淚決定:啟墨。
說罷轉身,揚起雙臂,就要像飛鳥一般撲下青石山崖,那一情景,卻是在場所有人終生不能再見的極美……
「那姑娘果然又來了,可是今天怎麼就只來了一個。」青衣老僕剝開一塊極新鮮的蜂巢,遞給他家少爺,「少爺嘗嘗,這玉蜂蜜最為滋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