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直到門「嘭」的一聲從外面被打開,言慈允坐在輪椅上,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房裡很安靜。
「你去睡吧。」言慈允並沒抬頭。
可她就是相信了,並且安靜了下來。
暖歌咬著嘴唇,狼狽不堪的低著頭走了出去。房門在她身邊迅速的緊閉了,她木然站在廊前發了好一會兒的呆,王府的生活對她來說是個極陌生的世界,可是她開場的狀態……並不好。
那一瞬間她竟是不怕的,言慈允的手逐漸松馳了下來,從她的臉上移開,忽如其來的新鮮空氣讓暖歌嗆的輕咳了起來,躬起了身。
直到她的腳步聲漸遠,言慈允的視線方從手中的書中抬了起來。書是今兒個從宮裡送出來的,並無半點可以讓他苦讀鑽研之處,甚至……是對他的羞辱,捏著書的手指愈發的用力,細細的青筋爆出,如果可以,他想毀了一切。
言慈允毫無預召的撞開暖歌房門的時候,暖歌正埋頭苦練她的小算盤。
言慈允皺著眉放開了她,躺在她的身邊。
暖歌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相信他,他冷血、喂自己吃毒藥、身有殘疾、惡毒的羞辱她,她甚至沒辦法通過他的眼睛去判斷他究竟要做些什麼。
問夏促不及防的從怔忡中清醒過來,尷尬的欠身施了禮,應了,轉身默默的出門。
「我是管家,不是歌女。」暖歌惡語相向。
可屬於他的就只有黑暗,沒有一點光,好在他也習慣了。
她的hetubook•com.com算盤精緻又漂亮,看上去賞心悅目,曾經一度是讓她驕傲的……飾品。真正拔弄起來卻是費力無比,過小的珠子讓她不得不屈起每一根手指,以最尖的指端小心翼翼的拔著,還要注意不能碰到旁邊的其它珠子。
說罷,他的手又環上了暖歌的脖子,把她朝自己的懷裡一帶,貼近她的耳垂輕聲說著:「腿廢了,手可沒廢。你方才敢對本王動手,是嫌命長了嗎?」
「睡不著,唱首歌來聽。」言慈允開口說著。他的聲音顯示他已經平靜了下來,一如平常的清清冷冷、漫不經心,坦白講,還蠻好聽的。
「是你自己撞進來的。」言慈允在心裏嘆了口氣,幾不可聞的,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嘆氣,「想活下去,也靠你自己。」
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離開商學院那個家,從沒有覺得自己算術不精是件丟臉的事,從沒有想過會靠著這個吃飯。
「數羊?數來聽聽。」
言慈允不再回答,放開了暖歌,其實他也好奇身邊這個丫頭現在會是什麼表情,那鬍子是不是又飛了起來。
「你說外面有人在監視,是誰?」暖歌迅速反問。
書是春宮秘籍,並且……畫的是兩個男人。
「別忘了。」言慈允自嘲的語氣低聲答了句:「我的腿是廢的。」
準確的說,是言慈允「裹」著她,一起滾到了床榻上。他甚至還不忘記扯下了幔帳和_圖_書……
她和言慈允「同床共枕」的第一晚,靠的是那顆催眠的藥丸,可今晚卻沒有。身邊睡著個大男人的感覺是相當差的,暖歌不得不防著他的忽然舉動,也悲涼于自己不得不屈服他的現狀。
「小丫頭膽子不小。」黑暗中的言慈允語氣充滿了嘲諷的意味。
手裡的小算盤成了她首先要去攻克的東西,她找了王府帳房裡擱置已久的舊帳,並不為審核,只為練習。
徹底黑暗了下來,沒有了燭光,沒有了月光,有的就只有言慈允沉重的身子,捂在自己嘴上的大手,以及他的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是啊是啊,嫌命長了,要不然你再給我顆毒藥啊,我好怕!」暖歌憤怒的回應,卻也只敢壓低了聲音說話。
「為什麼你不疼!」暖歌帶著哭腔,貼近了言慈允的耳邊咬牙切齒的問。
暖歌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驚呼一聲,或許數月來經歷的事情已經讓她不知道何謂驚訝了。她瞪著言慈允,在瞬間打量了他一番,其實她只在想一個問題:他是用什麼開的門?撞的?棍子?手掌?
言慈允平日里束著的頭髮此刻放了下來,白色的睡服鬆鬆的貼在身上,他似乎又清瘦了些,一雙眸子低垂著,燭影下,他捏著書頁的手指蒼白而又修長。問夏沒來由的心裏又是一疼,他明明是個王爺,明明是除了懷雅王之外唯一的皇子,可懷雅王可以常年在宮中享受萬人和_圖_書擁戴的生活,而言慈允卻過著這樣清冷的日子。
「外面有人在監視,想活得長就配合我。」
就在她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言慈允的輪椅已經滑了進來,並反手用力關上了門。暖歌慌忙站起身躬了腰剛想施禮,手腕卻被言慈允大力的抓住,也不知道他使了什麼巧力,暖歌甚至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就已經被帶到了言慈允的腿上坐著了。
無論暖歌的眼睛瞪得多大,仍舊看不清他的臉、他的表情,但卻能感覺到他近在遲咫的臉應該是憤怒著的,雖然她並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做……
「若是我睡著了不動,你豈不是又安全了一晚,這筆帳你該會算。」言慈允一針見血的說中了暖歌的心事。
輪椅仍舊朝前在滑動著,暖歌身子向後歪了下去,心裏一慌,本能的便伸手摟住了言慈允的脖子。蠟燭就在這一瞬間熄滅了,是被言慈允寬大的睡服袖口掃熄的。這下暖歌終於知道怕了,剛想喊出聲,嘴已經被言慈允捂緊了,緊接著便是「咚」的一聲悶響,她已經被言慈允「甩」到了床榻之上。
算盤這個東西除了勤練之外,沒有任何到達捷徑投機取巧的好辦法,暖歌清楚這一點。從前她在商學院的時候,娘親雷小菊的確督促過她,可效果並不佳,對娘親的依賴以及幾乎沒有存在過的危機意識讓她總是對娘親的話左耳進右耳出。余淚掌管商學院后,巴不得暖歌一事無成,和圖書自然更不會監督她去練技能了。
「你應該叫幾聲。」言慈允冷冰冰的說著。
問夏對這些見慣不怪,她也不會同情暖歌,她所做的只有服從,送暖歌出門。
言慈允二話不說,反手便隔著暖歌的睡服下擺,捏住了她大腿內側一點點肉,用力一擰。
從認識他到現在,言慈允的聲音一直是清清冷冷的沒什麼情緒,聽不出高興,也聽不出不高興,像個木頭人一樣。可現在他說的這句話……暖歌卻直覺的選擇了相信。
「那……我不會唱歌,你若睡不著,就數羊啊,這是我娘親教我的辦法。」
入夜,王府里一如往常的「平靜」。
暖歌瞪目結舌,羞了個大紅臉。她在商學院那麼多年,除了姑姑余淚之外,還從沒外人這樣的看輕過她、貶低過她,這種當眾被羞辱的感覺不好,很不好,就好像一萬隻蚊蟲從腳心爬上來,一點點啃咬著爬到臉上、心裏,又熱又痛又癢。雖說房裡只有問夏在,可言慈允那兩道輕視的視線還是讓暖歌恨不得把頭埋進地底。說輕視都抬舉了,言慈允壓根就沒再理會暖歌會有什麼反應,他擺了擺手,厭煩的示意暖歌出去。
他想像得到送書之人此刻應是在笑吧,那就讓她笑個夠好了。言慈允把書擱在腿上,推著輪椅出門,王府里為了方便他的行動,所有的房間都不設門檻。出了卧房,直接朝著內宅院唯一一間還亮著燭光的房間而去。
帳簿是五年前和*圖*書的,筆跡潦草,紙張還泛出一股霉味。暖歌卻顧不上這些,她全神貫注于算珠之上已經有兩個時辰了。晚飯胡亂吃了幾口,拿筷子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指是顫抖著的,幾乎伸不直。心裏小怕了一會兒,偷偷躲在房裡用涼水泡了一會兒手,不敢懈怠,繼續挑燭夜戰。
問夏伺候著言慈允洗漱了,挑了挑燭芯,回身見王爺仍舊拿著本書專註的看,並沒有要去睡的意思。
可到了王府之後,言慈允的那句:你究竟還會些什麼?讓她無地自容,並在心裏咬牙切齒的把自己罵了個遍。
或許人在忙碌的時候就會忘記一切的事情,沒有了屈辱,沒有了背井離鄉,沒有了程少陵,沒有了商學院,沒有了一切的一切,有的就只有燭芯偶爾輕微爆裂的聲響,讓暖歌更加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也是真實的。
「我豁出去了,反正你哪天一個不高興我就會死,我還在乎什麼?」暖歌眼角濕濕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流淚了,反正鼻子酸的要命,心也疼的要命,強撐著才能把話說完整。
「啊……哦……啊……」暖歌促不及防的、變了調的公鴨嗓響徹屋內,疼的她幾乎要掉淚了。怒向膽邊生,早忘記了自己身邊的這位是王爺還是草民,伸手也摸索到了他的腿邊,照著樣子用力擰,報復著擰。
暖歌心裏咯噔一聲,也對……
「啊?」暖歌怔忡的問。
是程歌的那間。
房裡又安靜了下來,暖歌卻睡意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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