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並沒有讓言慈允覺得好笑,或是幼稚。反倒極認真的,一字一句的回答著,又更像是自言自語:「喜歡一個人的話,怎麼捨得見到那樣的卑微……在你的想法里,喜歡一個人就是給她最好的,最完整的尊嚴吧。可在宮裡卻不是,最好的不是尊嚴,而是活著,即使你喜歡一個人,即使她活的卑微,可至少她還活著,你懂嗎?」
「何以見得?」
「呃,也有此功效,有此功效。」暖歌伶俐的接話,一眾僕人早習慣了她,卻仍舊不大習慣王爺也有興趣出來說話,所有的人忙擺正了姿勢恭敬的施禮問候。
暖歌心下黯然。
暖歌後背一凜,慢慢轉回身看過去,果然是王爺,還真是不能在背後說人……
「原來如此。」言慈允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眾人聽了竊笑。
想不到一個什麼愛好都沒有王爺,居然也會為了戲而著迷。暖歌心下瞭然,卻又想到當日嚴大人在戲班門口諷刺的那幾句話……難道王爺喜歡的不是戲,而是畫聲?
「呃……程管家……」掌燈丫環心虛的吐了吐舌頭。
「小的……」阿德無奈加無語,他不是告黑狀,他只是盡了自己的責而已,他本來就是王爺派去跟著管家的啊,可是……可是管家自己心裏明白不就行了?居然大庭廣眾說出來……
戲台上的畫聲果然下意識的抬了頭,目光中帶了三分疑惑,首先望向的是王爺,之後大概是覺得自己身為戲子,不該如此放肆的抬頭看,便立刻又垂首而立,直到問夏的一聲:「王和_圖_書
爺說了,賞。」
果然像是暖歌安排的,琳琅滿目!
「余暖歌你難得安靜。」言慈允總算開了口,清清冷冷的問著。
言慈允擺了擺手,「你拿去給大家分了。」
「回王爺的話,我在想今天的戲。」暖歌說的是實話,她從前並不是戲迷,可今天畫聲的唱腔確實讓人回味無窮。
「你也沒的跑!昨兒個是不是你告訴王爺我在後廚做蛋餅?」
「管家,阿德的腳很大,我知道尺寸!」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掌燈丫環笑著嚷嚷。
暖歌悵然。
「嗯。」言慈允應了聲,問夏便走近了,扶著他的輪椅朝園子的方向推著。
暖歌嘟著嘴巴想了好一會兒,也著實沒什麼理由去扳倒王爺的說法,便只有灰心的回了話:「坊間傳言,他對王爺……」
從戲子整齊的跪下謝王爺賞,畫聲自然也在其中,再沒有抬過頭,等候對面樓上的王爺等人離開之後才起身,這便是規矩。
問夏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點,有些不悅,「程管家,王爺聽戲的時候不會用這些個零嘴兒。」
戲不算太長,畫聲講述的戲份最多,其它一干角色更像是陪襯,一出尋親記唱完,鼓掌的便只有暖歌一人,掌聲頗顯突兀。
在天啟戲里,旦分幾種,像畫聲這身素色長裙、簡單釵環、唱腔柔美婉約為主的,是素衣旦。在山海郡的暖歌也喜歡聽素衣旦的戲,可那些唱腔沒一個像畫聲這樣能婉轉到人骨頭裡,難怪是京城最好的戲班,難怪是京城最好的旦角,難怪是……那m.hetubook.com.com個什麼嚴大人和王爺都喜歡的人……
語氣只是詢問,而並無審問、或是刺探的意味。暖歌沉默著。
真是錯綜複雜,暖歌逐漸聽進去了,也聽的唏噓不已,為這少爺的痴情,也為世事捉弄。不知道為什麼,聽這齣戲的時候總是會讓她想起少陵。因為畫聲唱出的故事跟少陵有太多的相似之處,同樣是富家公子,同樣是偷偷離家的。就是不知是否也跟這故事里的公子一樣,也在想著遠方的那個姑娘……
沒人的時候,言慈允喜歡稱呼她的真名姓,暖歌……暖歌……她是遠方來的暖歌。
戲台搭建在王府的一個水榭旁,檯子的正對面就是二層高的木樓,不設窗牆隔斷,專為看對面戲而已。暖歌倒也上來過,就只是逛逛,今天好了,有機會聽戲,雖說不知道《尋親記》唱的是哪一出,可有熱鬧瞧就是比安安靜靜的強。
暖歌下意識看向言慈允,言慈允少有的認真神情,幾乎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戲台之上,眉頭卻是輕皺在一起,顯得入戲極深。
卧房裡很安靜,只有蠟燭燃燒時偶爾的噼啪輕響,暖歌邊習字邊腹誹,這長凳也不知道要睡到什麼時候,自己明明有房間,有床,卻每晚都讓王爺拉來演戲……
「小鞋也給你一雙!」暖歌「兇狠」的說著:「王爺後來把蛋餅全沒收了,我自己一個沒吃著!」
暖歌凶了一下而已,隨即又揚起賊賊的笑臉,「嘿嘿,我不會打雞蛋,蛋餅里全是蛋皮,王爺吃的咯吱吱響,哈哈……」
「和_圖_書那麼你覺得,我是喜歡男子的嗎?」言慈允放下手中的書,忽然來了興趣說話。
「你來京城不久,哪裡聽來什麼坊間傳言,是那個嚴大人的話被你記牢了吧!」
暖歌搖了搖頭,「是否喜歡男子我不知道,總之……王爺並不在意那個叫畫聲的。」
案几上的蠟燭燃了近半的長度,火苗並非通紅,反而顯得幽藍,看著這灼目的光澤,暖歌忽然就有些釋然了,她所謂的保留,還有意義嗎?咬了咬嘴唇,一五一十的說著,與其說是講給言慈允聽,不如說是講給自己,話很長,更像是一個故事。從娘親和爹的遠遊,到姑姑接掌商學院,從紀墨染,到施小柔。從懸崖邊被砍掉的那棵樹……直到程少陵。
「喜歡一個人的話,怎麼捨得見到他那樣的卑微,王爺確實在認真的聽戲,可戲結束之後,王爺就只有一個字:賞。對自己喜歡的人可以用賞的嗎?」暖歌一五一十的說著,說的只是自己簡單的想法。
言慈允不置可否的笑笑,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問:「你是覺得那個素衣旦唱的好?」
暖歌自然也是跟緊了王爺的輪椅,臨下樓梯的時候忍不住朝台上看過去。其實台上人不少,可一眼瞧清楚的卻只有畫聲,有些人就是如此,即使是跪在千百個站著的人里,那光芒仍舊掩也掩不住。畫聲身上的光芒並不刺眼,卻像是蒙了輕紗的珠子,柔和的完美。
「我不懂。」暖歌用力搖頭,「要是肯那樣活著,那我就不會離開商學院了。」
「我記得你昨晚的答案好像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是你故意而為之,讓我補一補什麼……鈣?」
「區區一個戲子,為何要本王記住名姓。」
不由得仔細的瞧著台上的畫聲。
好戲開鑼了,翻出幾個武生耍了一會兒武功,看的暖歌眼睛發直,剛叫了幾聲好,忽然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在戲園子,旁邊的問夏已經拿眼神瞪她了……心虛的安靜了下來,也巧了,那個叫畫聲的,粉墨登場,出場便亮了嗓子,幾轉哀怨意味十足的:郎君……就把暖歌酥的渾身一抖。
「嘿嘿……」
畫聲今天唱的這齣戲,暖歌從沒聽過,內容倒也簡單,說的是一個富家公子出遠門,走了很多個地方,最後卻還是被府上的人尋回,但是仍舊沒人知道他究竟去過哪裡。之後……他便被軟禁了起來。好不容易幾個月的時間過去了,他被取消了軟禁,卻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整天惦記著出府,好像是要回到他失蹤時去過的地方,去找一個什麼姑娘。
「跟我說說你的商學院吧。」言慈允平靜的問著。
若是他真的像那個嚴大人所說,是喜歡王爺言慈允的,那便苦了……
言慈允心中一動,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主動提及她的過去,那個商學院。
「素衣旦……他叫畫聲,王爺可是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暖歌微皺了眉。
暖歌的臉頰紅了紅,忽然覺得眼前的王爺也並非那麼高不可攀,也並非那麼冰涼。可他畢竟不是程少陵或紀墨染,她可以對他說不,亦或是有所保留嗎?
「你告狀,所以我就得給你穿小鞋!」暖歌理了理小鬍和圖書子,「你的明白?得罪了管家的下場就是穿小鞋!」
「王爺,戲班的人已經在園子里準備好了,可要過去?」問夏從廊橋一角走了過來,平平靜靜的問著。
問夏推著王爺的輪椅到了正中間,旁邊也擱了一小几,上面的吃食……王爺怔了怔,下意識看向暖歌,暖歌也正巴巴的瞧著他……
「管家可是為了你好,你,做為時常會跟著管家我出去辦事的人,怎麼能不挺胸抬頭氣宇軒昂呢?」暖歌一本正經的回答,「更何況,我看你挺閑的,閑到有時間去告我的黑狀!」
周圍的其他家僕紛紛竊笑起來。
原來畫聲是扮旦角的。
暖歌連忙示意大家散了,便好奇的跟上王爺。她想看戲,很想,尤其好奇那個叫畫聲的男戲子,那天從戲班回來之後,她也向王爺打聽過畫聲事,可王爺好像並不大高興她多問,她便不敢說了,雖說王爺這兩天心情不錯,可是伴爺如伴虎啊……
暖歌欣然……
入夜,懷獻王府一如往日的平靜。也對,看了場戲而已,對王府來說再平常不過,不算什麼大事,可是暖歌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或許是她多想了吧,可是無論是問夏還是王爺,都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連晚膳吃的也少。用膳的時候,也少用了幾個丫頭,暖歌被氣氛所感染,也噤了聲。直到掌燈時分,王爺洗瀨完畢了,自己撐著身體上了床榻。暖歌實在不知道做些什麼好,沒王爺的吩咐也不敢走,便百無聊賴的趴在案几上習字。
「我只是好奇。」言慈允竟然笑了笑,「你可以不說,但是不要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