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霧影迷離

駱羿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閉合的門已緊得沒有一絲縫隙。他側過頭來看著她,心微微一顫,忍不住柔聲叫她:「小師妹?」
於是,就形成了商務車在左,凌志車在右,賓利居中的情形。當三輛車幾乎達到平行位置時,駱羿恆回應似地按了聲喇叭,然後兩人默契地踩下油門,車影在高速路上飛馳出去。確定距離得當,商務凌志兩車忽然同時調轉車頭。
時間凝凍了萬物。一切靜止於此。
「這樣恐怕攔不下來,你們的人什麼時候能到?兩輛車從左右側將他夾在中間勝算大些。」這樣很冒險,對於熱愛賽車的駱羿恆而言卻是十拿九穩,但前提是另一輛車必須也要擁有同樣的技術和速度,否則很容易出危險。
駱羿恆點了點頭,「那我就不送你了。下午整理一下婚離案的資料,我約了當事人明天見面。」林珊點頭應了聲好,又聽他說:「我和簡律師下午就不回去了。」然後在路邊停下來,等她下去后,車子急馳而去。
駱羿恆深深呼吸,持續沉默著把車子駛了出去。直到他的手機鈴聲響起,才終於打破令人窒息的寂靜。他拿起來看來電顯示,接通:「優里?」
簡諾冷靜下來,不解地抬眼看過去。豆大的水滴砸在車窗上,阻隔了她的視線,當她正欲開口叫駱羿恆時,卻見他解開安全帶,抬手推開了車門。
水霧般迷離的眸光停留在商務車內的男人身上,心被利器重重地刺了下,那種疼痛,是長久揮散不去的悲傷。簡諾的淚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一滴又一滴,化在雨水裡,流淌過心間,最終粉碎在腳下,一如脆弱的心,驀然間四分五裂地龜裂了。
接下來是長久的沉默,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
聽到後方傳來的喇叭聲,隨即一抹飛速的車影在眼前疾馳掠過。駱羿恆的神色霎時一變,握住方向的手默然用力,心思在瞬間百轉千回,最後冷聲提醒:「坐穩了。」 隨後將車子駛向賓利右側的超車道。
駱羿恆微蹙了下眉,目不斜視地注意著路況,腳下用力踩住了油門。
她說得那麼直白,沒有絲毫迴轉的www.hetubook.com.com餘地。那種倔強地堅強,令人無能為力。
葉優里接到屬下的電話,獲知有人看見在逃的嫌犯在兩分鐘前駕著銀白色賓利跑車路過小壩收費站,心裏盤算著以駱羿恆的車技能夠在多少分鐘內追上去,然後催促:「再快點。」
男人退出她的視線,退入凄迷的雨霧裡。
簡諾的表情瞬間凝固在臉上,微啟著唇,眼晴睜得圓圓的,明顯被剛剛發生的一幕懾住了。
「小丫頭眼神兒還挺好。」葉優里半眯著眼晴說道:「就是它,超過去攔住。」
駱羿恆平靜地說:「回事務所的路上。有事?」
簡諾看著他站定在車前,臉上有著寒冰般的冷漠,猛然明白了什麼,心跳驟然加速,顫抖地伸出手握上車門把手,下一刻,纖細的身影也融入雨霧之中。
見她恢復了些精神,葉優里挑了下眉毛,嘻皮笑臉地挑釁:「誰不說話誰傻瓜。」
良久之後,男人緩緩啟動車子,以一種似慢實快的速度,在簡諾的注視下向後退去。
聞言,葉優里眉毛頓時擰成了結,見駱羿恆也很奇怪地看著他,橫了兩人一眼:「你個小丫頭片子的眼光果然有問題。」他不過是制服穿多了而已,換身便裝有這麼誇張嗎?
就知道他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簡諾不得不收拾起心緒,正起臉色配合地回嘴:「你說誰傻瓜?想死啊?」
「為什麼不說出來?」駱羿恆終於出聲,幽深的眼眸中似是沒有一絲感情,又像是聚積了太多複雜難明的情緒,一時間讓人分不清是喜是悲。
過了小壩收費站,車子急馳在高速路上,簡諾雙手扶著前排座椅的靠背,閃動著黑瞳投向車前窗外的路面上,當一輛白色賓利跑車隱約闖入視線,她驚呼:「在前面。」
混沌的天際響過一聲悶雷,雨勢漸大,頃刻間已將他淹沒在冰冷與潮濕里。
簡諾順勢抓起他的手張嘴欲咬,惹得葉優里哇哇叫:「你看見沒,羿恆,她簡直就是屬狗的。」
「商務車居然能開出這個速度?非人也。」葉優里率先反應過來,顧不得弄清楚幫忙的人是誰,已https://m.hetubook•com.com迅速拉開車門,顧不得外面的傾盆大雨,執槍衝到賓利車前。
賓利車有所覺,在駱羿恆超車后試圖橫過車身硬性攔人的時候,速度堪比脫韁的野馬般沖了過去。儘管車窗緊閉,依稀可聞撕裂耳膜的風嘯劃過耳際。
葉優里喉結動了下,忍不住咒罵:「MD,不要命了。」說話間,已摸出配槍握在手上。
「什麼?」駱羿恆一怔。
葉優里與駱羿恆是高中同學,那種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的好兄弟。畢業后,駱羿恆考入宜城C大國際法系,葉優里擇進了同城的警校。至於簡諾,自是通過駱羿恆認識的。開朗單純的簡諾很投葉優里的脾氣,相熟后他還一度追過人家,期間鬧了不少笑話,後來兩個人居然成了好朋友,然後就開始打嘴仗,一來一往居然也有幾年了。
雨勢愈來愈大,肆意沖刷著萬物。視線並不是很好,然而車速卻只增不減。換作別人早就嚇得魂都沒了,可簡諾卻鎮定如常,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她喜歡這種街景在眼前快速倒退的感覺,她更喜歡這種急馳的車速,彷彿可以將煩惱都一併拋開,越拋越遠……
但是,那個「如果」也僅僅只能在心裏想想。畢竟,一切都不能重新來過。
思緒正飄忽浮離中,忽然聽到接完電話的葉優里沉聲道:「調頭,羿恆。」
清瞳之內湧起的朦朧薄霧尚未全部散去,腳下似是踩在雲端霧裡,有種不真實之感,簡諾仿若自言自語般低低地說:「多久了?」
或許是因為大雨的緣故,路上的車輛極少,但為了安全起見避免造成不必要的碰撞擦刮,駱羿恆還是打轉向燈提醒前後方車輛自己要超車,然後將油門踩到底,果斷地全速超車。
終於,她找回自己的聲音,破碎著喊他的名字:「郜馳!」
四年。整整四年。他們都在為各自心中的執念等待著,等待著。
尾隨在駱羿恆之後的商務車裡的男人將之前超車反被超的情景收入眼中,凝凍的表情緩和下來,淡漠的冷星眸里燃起一絲異樣的光,修長的手快速打著方向盤,讓車子穩穩滑向賓www.hetubook.com.com利車左側的行車道,按下三聲喇叭后,驟然提速。
當車停下來,身材高大的葉優里從路邊的加油站里奔出來,坐定后朝駱羿恆大嗓門地嚷嚷:「不愧是賽車手,這種路狀居然時速超過一百二。」完全忽略車內流動的陰鬱空氣,似是完全沒發現兩人沉悶的臉色,他側身看向身穿職業裝的簡諾,擰著濃眉沒好氣兒地說:「傻瓜你叫什麼名字?身份來歷?怎麼會出現在哥們的車上?」
朦朧雨霧裡,車頭相抵的兩車上的人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他們保持著雙手扶方向盤的姿勢隔著玻璃對望。
「什麼?」駱羿恆一怔。
她陷入回憶,記起那人離開的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雨,她站在雨霧裡,任冰冷的液體順著臉頰滴落而下,只覺腦中空白一片,心不斷地一沉再沉,直至墜入無底的深淵,無力救贖。
得到如此精確的答案,駱羿恆臉上慣有的柔和神情已褪得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蕭索與落寞。她的心意,他自始至終都知道。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她居然可以堅持到今天。原以為經過這麼多年,她或許會變,終有一天不再執著于最初的選擇,但在今天他終於明白,他們其實都沒變。儘管疲倦,始終不曾放棄。那人離開了多久,他和她,就守侯了多久!
粗擴的男聲從電話那端傳來,聲音大的連簡諾都依稀可聞:「羿恆,你哪呢?現在有沒有時間?」
「去小壩收費站。」葉優里收斂起玩世不恭,面色驟然轉陰,「我在西橋守在大半天,居然從小壩那邊跑了。」
簡諾的臉色驀然變白,再也壓抑不住心裏的煩躁與凌亂,眸底迅速被濃濃的憂傷佔據,她悠悠地說:「是一千五百二十六天。」
又是一陣沉默。
沒有刻意去計算,只是每天臨睡前都會自然而然在日曆上勾下一筆,默數著他離開的時間,直到昨晚,剛好一千五百二十六天,四年零兩個月。
駱羿恆見兩人在狹小的空間里鬧起來,緊崩的面部線條柔和下來,微微笑了笑。
簡諾瞪他一眼,注意到他的衣服,心情忽然好了很多,輕笑著說:「你穿西服的樣www.hetubook.com.com子怎麼那麼奇怪,像學校門口賣茶葉蛋的。」
車裡的人凝定著前方的身影,眸光暗沉得如深海旋渦,深遂如寒譚般的目光定格在那張熟悉的小臉上,冷峻的面容剎那間蒙上難以銘狀的哀痛與無力。
陰沉許久的天愈發暗下來,頃刻之間,雨林如海般傾瀉而下。簡諾坐直了身子湊向車窗,伸出纖細的手指撫上冰冷的玻璃窗,似是摩挲著順著窗子滑下的無聲雨淚。
其實從四年前那人離開的時候起,她就開始用大量的時間沉默。但是在外人面前,她依然是開朗活潑的簡諾。她說過,不能把自己的痛苦加註到別人身上,沒有誰該承擔她的痛苦,一如沒有誰該為她的幸福埋單,包括眼前的他。
到了停車場,駱羿恆用遙控打開車鎖,簡諾繞過他沉靜地鑽進了後座。扶在車門上的手僵了一下,然後輕輕拉開,他對頓住身形的林珊說道:「你坐前面。」
兩輛車在賓利前方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直直橫在面前。司機罵了聲娘,驚出一身冷汗,完全沒有想到居然有人敢如此截人,慌亂間大力踩住剎車,在距兩車不足半米遠的地方尖叫著剎住。
瓢潑大雨之中,女孩單薄的身影如磐石一般僵在那裡,紋絲不動。
很多時候想起來,都會覺得很不可思議。人一旦固執起來,真是無藥可救!
駱羿恆瞭然,知道他在執行任務,抬眼看向倒車鏡,手上猛打方向盤。車子在馬路上劃出一條長長的橫線,直接轉向!
出神地望著那抹背影,飄遠的記憶瞬間回放,模糊的影像開始一點點清晰,無聲涌至心底。簡諾悲涼的發現,曾經以為的起點或許會成為終點,執拗的等待換來的終究不過是天涯兩隔。收回茫然的目光,努力逼退眼中的淚意。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哭,要堅強,堅強。
坐進車裡,駱羿恆從車後鏡里看她一眼。簡諾的雙眸輕輕垂下,神情是少有的清冷與漠然,她倚在座位上一動不動,整個人看上去有種不容人接近的距離感。
似是已經習慣了他的大嗓門,駱羿恆神情沒有丁點變化,問了他所在的位置后,不等那邊反應,直接掛了電話。
急風暴雨和圖書襲卷的天空之下,簡諾茫然而立,她看著面容冷峻的他,一邊凝望著她,一邊向後倒退,目光清冷深遂。
「還佛山無影腳,看你瘦不拉幾的樣兒。腿能抬起來嗎?啊?」 傾過身,葉優里抬手戳著她的腦袋,一臉朽木不可雕的痛心。
「再叫小丫頭片子看我不用佛山無影腳踢你。」簡諾瞪他。
剎那間,兩車車頭眼看著就要撞上對方。然而,幾乎就要相撞之時,終於猛然剎住。
唇沿輕抿,駱羿恆望著她眼中剎那間浮起的傷痛,左胸口堵塞得窒悶難受。面前的女孩茫然的望著他,嬌弱的模樣格外令人心疼,將手□褲兜里克制住要擁抱她的衝動,他選擇了沉默,那個昭然若揭的數字於她,于自己,或許都是一種傷害。
是啊,說什麼呢?她要的答案一直都不是他能給的,他知道,都知道。可越是知道,越是放不了手。駱羿恆調開視線,投向窗外。
林珊本就被車內詭異的氣氛折磨得心有戚戚,隱約聽明白駱羿恆要繞路去接人,懂事地開口說道:「駱律師,你把我放在路邊我坐車回去就行。」
冷沉的聲音喚回了思緒遊離的簡諾,抬眸看向他,目光在空氣中凝結成一線,她居然彎唇笑了下,只是那笑容分明沒有笑意,惟有酸澀和疲憊,他聽見她悠悠地說:「我要的是答案,不是自圓其說。」
「我車壞了。」葉優里的聲音不自覺又拔高了些,咒罵道:「鬼地方居然打不到車,你來接我一下。」
車子箭一般飛馳在雨霧裡,所過之處,掀起層層水波。
葉優里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面的賓利車,迅速打電話確定屬下的準確位置,並交代了截人辦法。
當接到葉優里的電話,駱羿恆莫名鬆了口氣,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決定帶她一起過來。他知道,在簡諾心情不好的時候,惟有他可以悄無聲息地將圍繞在她周身的憂傷驅散,有時他不禁想,如果那時他能搓合他們在一起,或許後來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他離開多久了?」低柔的嗓音略帶沙啞,問出口的時候心尖纖細的一絲記憶輕輕被觸動,她忽覺疲憊不堪,伴隨著無止盡的酸澀,封陳的思念與不甘霎時翻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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