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難辨悲喜

簡諾忽然有種站不穩的感覺,她將合同遞給丁卉,力竭聲音平穩:「有問題的地方我已經標註出來並做了修改,你重新列印后給他。」意識到話有不妥,急忙糾正:「我是說,給郜先生看下。」
夜,很漫長。但終究會過去。
此時坐在簡諾對面的人就是金泰律師事務所的創始人,從事執業律師二十年,有著「不敗將軍」之稱的蘇銘,同時也是駱羿恆和簡諾的師傅。
郜馳冷漠如堅冰的表情在對望的剎那緩和下來,墨色的眸底翻湧著如潮般的複雜情緒,直視著她如水的眼眸,似是讀出了疑惑,讀出了委屈,卻惟獨沒有該有的責備。驀然間,難以銘狀的澀意在心尖泛開,郜馳悲涼地發現,他居然開始為她恨自己的狠決與無情。
一切,有些理不清,猜不透。
「好。我知道了。」簡諾抬眸看著坐在對面的師傅,神情自然,心卻狂跳不已。
丁卉的辦公地點位於十六樓郜馳辦公室外間,簡諾去的時候她正在接電話。
丁卉應了聲好退出來欲關門時,郜馳似是感應到什麼,忽然抬起頭來望向門口,幽深的目光與簡諾眼中不及收回的深情交凝在半空之中,而那扇門卻在丁卉推動下緩緩合上,阻隔了兩人僅有數秒的對望。
「我沒事,謝……」簡諾的話還沒說完,精雕木門被人由內拉開,郜馳挺拔的身影逆光站定在距她不足一米遠的地方。
「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酒店本來就是郜家的?」心裏升起許多疑問,簡諾無法將一系列的變化合理地串連起來,只是隱隱覺得郜馳的離開或許與度假酒店的變革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可一時間她又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必然的聯繫,hetubook.com.com如同四年前他離開時,身為學生的她並沒有發現竹海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直到今天波瀾再起,她才意識到事有蹊蹺。
極力搜尋腦中的資料,簡諾猛然憶起這間度假酒店原來的法定代表人就姓郜,她愕然。
「是巧合?還是……」郜馳從未提過他家裡的事,所以簡諾並不確定同是郜姓的他們是否有什麼關係,而為什麼之前的四年裡酒店的法定代表人又是姓元?
簡諾在凌晨四點自然而然地醒來,上山,看日出,下山,八點半時照例出現在金泰律師事務所。例行會議結束后,她被師傅叫進了辦公室。
對於兩名天份頗高的徒弟蘇銘可謂愛護提攜有佳,不惜將自己多年來的實戰經驗傾囊相授,步入中年後便從不旁聽的他更是在駱羿恆入行之初場場官司必親臨到場指導,以至駱羿恆的成長其快,不過短短三年時間,已成為司法界的佼佼者。
「好,知道了,我請示下郜先生……」電話掛斷的時候朝簡諾歉意地笑笑,示意她稍等,然後禮貌地敲開身後厚重的精雕木門,問郜馳:「郜先生,蕭輝已經回來了,問您是不是現在出去?」
前段時間,關於竹海的報道鋪天蓋地而來,幾乎轟動了整個宜城,直到一個月前事情又莫名地在一夜之間平息了下去。對於各大集團企業之間的傳聞並不熱心的簡諾自然不知道,郜馳就是在那時收購了竹海,成為酒店第四任掌陀人。
簡諾看著蘇銘柔和的笑容,發現原來平日里嚴格要求她的師傅也是很可愛的。心裏稍微平靜了些,微微笑了,俏皮地說:「保證不給師傅丟臉。」
良久,郜馳斂神和_圖_書,步伐緩慢地走過來,然後默然地從簡諾身邊經過,兩人的身體近到已經擦到彼此的袖子。在與她錯身的瞬間,她聽見他說:「我先出去一下,有事回來再說。」
當簡諾回過神來,身後的電梯已在急速下降,她站在原地,不知道他的話是對丁卉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
「郜馳……」半夢半醒之間,簡諾如小動物般低低的嗚咽回蕩在房裡,飄入耳中透溢出淡淡的感傷與無奈。
對於竹海度假酒店簡諾並不陌生。它是宜城最具規模,集度假、休閑、溫泉為一體的五星級度假酒店。建於靠近宜城郊區位置的竹林附近,佔地面積達到過萬平方米。酒店三面環山,一側臨水,周圍湖光山色,風景秀麗,獨特的建築風格融入旖旎的自然景觀之中,傲然屹立於青山綠蔭之間,成為宜城一道絢麗的風景線。
如果簡諾沒有記錯,當年竹海已向宜城政府申建高爾夫球場,但是外人看來十拿九穩的申報計劃卻遲遲沒有批下來,像是不了了之了。另外,好像也是從那個時候起,酒店開始走下坡路,自此後生意一落千丈,半年前居然傳出瀕臨倒閉的消息,然而即便如此,那麼龐大的產業也不是一般的企業能隨便收購得起的。
簡諾在這樣的環境中感受著郜馳,聽著為數不多的關於他的傳聞,胸口漾起莫名的酸澀與甜蜜,那顆惦念了四年心,居然慢慢平靜了下來,忘記去追究為什麼來了幾天都沒有機會見到他,只是竭盡全力為酒店提供法律支持,像是在無形中默默地為他分擔著什麼。
「就按計劃時間進行。麻煩丁秘書了。」簡諾似乎沒反應過來那人對她計劃的評價,抬起和-圖-書頭禮貌地道謝。
「竹海那邊今天早上打來電話,因為酒店已基本完成前期籌備工作,定於下月初對外營業,請你儘快過去了解日常事務管理方式,提供相關法律支持。接下來的半個月你需要在酒店辦公,之後再根據需要每月抽出一定的時間處理法律事務。」
就這樣,簡諾正式成為竹海度假酒店的聘請法律顧問,接下來的半個月,她將每天到酒店上班,與管理層研究有關的規章、政策文件、完善合同制度以及法律知識的培訓。
簡諾並不清楚郜馳在收購竹海之前做了多久的準備,只是從丁卉那裡得知他回國那天召開了簡短的高級主管會議,要求他們點檢自己部門的人力資源,在第二天提交正式的書面述職報告,要求本人陳述清楚自己的工作崗位、職責、內容、歷年來的工作成果以及對酒店今後發展提出建設性意見,另外還要附帶一份所屬部門員工工作狀態及綜合素質評價,之後經新上任人事部經理過濾後送到郜馳手裡,而他每天會約見不同的留任者,至於那些被辭退人員的批複全部經由丁卉以他的名義通過電郵方式傳達下去,同時吩咐財務部將他們的工資在一天之內匯入其個人賬戶,包括該給的賠償也將一分不少的支付。
直到時間漫步到第六天,當簡諾正在辦公室擬訂酒店合同管理辦法時,丁卉來了。
這一夜,簡諾睡得極不安穩,太多的疑惑讓她迫切地想見郜馳,似是終於為他莫名的離去找到了理由,陡然間升騰起的緲緲希望讓她想哭。
簡諾站在外面,透過半掩的門她看到那個人正低著頭簽著文件,聽到丁卉問他,看了下時間,邊繼續手上的工作邊說和_圖_書:「讓他在樓下等,我五分鐘後下來。」
遙遠的天際綴滿了星辰,猶如無數雙明滅變幻的眼晴俯瞰著世間的一切,晚風舒服輕柔地吹動著窗紗,令高懸陽台壁頂的風鈴輕輕搖曳擺動起來,發出輕脆的聲響。
想到即將要與郜馳見面,簡諾的精神為之一震,陰霾如薄霧般漸漸散去。曾有過的迷茫與畏懼也已消失不見,心中只剩緊張與期待。
「份內事而已。」丁卉微笑,適時遞上一個文件夾,「這是與宏輝國際旅行社的合作合同,因為情況特殊沒有採用標準文本,是業務經理擬訂的。郜先生說請你先看看,有問題的話我再修改,然後拿去給他過目。」
「簡律師,郜先生對培訓計劃很滿意,我馬上著手安排,你看是不是就按課程表中的時間進行?」手裡拿著文件,丁卉與簡諾確認培訓時間。
「肯定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兒……」纖細的手指撫過合同上郜馳的名字,簡諾的心劃過刺痛,她自言自語般地喃喃:「郜馳,別再瞞著我,就算結局不是我想要的,也該給我一個答案。」
「本來想讓羿恆帶你幾天,不過他手裡有個案子分不了身,有什麼問題你們隨時電話聯繫吧,要用心,給師傅長點臉。」
酒店創建以來,在優秀的管理團隊的帶領下在行業內口碑極佳,且獨佔鰲頭數年,除了每年創下高額稅收,僅僅是酒店自身的價值已高到讓人無從計算出準確金額。
隱隱覺察到兩人之間的微妙,丁卉站在座位前,沒有說話。
在這一秒一瞬間,簡諾有落荒而逃的衝動,然而,她只是怔怔地望著他,腳下如同注了鉛,完全挪不動步。
不管接下來要面對什麼,他們終究還是在和-圖-書一步步靠近。然而,簡諾顯然過於樂觀了。到竹海工作五天以來,她始終沒有見到郜馳。帶她熟悉酒店情況和相互配合工作的人除了郜馳的私人秘書丁卉,就是各部門的經理和高級主管。令她詫異的是,這些人居然全部都是郜馳的「嫡系」,是在他收購竹海后空降而來的管理人員,而這些人之前全部是各度假酒店重用的精英,經過嚴格的培訓篩選后被他收為己用。用句直白的話來講,此時竹海的高層管理者全部都是他的「自己人」。
儘管不止一次想過會在什麼情況下和他見面,此時此刻,簡諾的心依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拿著資料的手因為太過用力骨節都有些泛白,她鼻子一酸,清瞳迅速蒙上一層薄霧。
就這樣,在十天之內,竹海度假酒店原本七百人的員工隊伍被他近似無情地精減到四百人。先不說一時間需要大量的資金賠給被辭退者,單單下面將近一個半月的停業翻修,損失的營業額、需要正常支付的留任員工的工資以及各項費用支出就是一筆極為可觀的數字,然而財務部卻在郜馳欽點的財務總監的管理與監督之下有條不紊地開展著各項工作,沒有出現半點資金緊缺的情況。如此一來,愈發令留任的員工踏實謹慎地做著自己份內的事,而對於運籌帷幄的新老闆開始心悅誠服。
身為郜馳的秘書,丁卉是何等敏感的人,很快覺察到簡諾的異樣,問她:「你沒事吧,簡律師?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簡諾怔了下,然後接過來,用了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完成了審核,對於裏面某些模稜兩可的字眼標註糾正出來,又在後面加了兩條維護竹海利益的補充條款,才親自將合同送去丁卉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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