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等待著你

門鈴僅僅響了兩下就停了,輕短得讓她以為是幻覺。猶豫了許久,受某種莫名力量的驅使,簡諾緩慢而又堅定地移步到門邊,甚至沒有問一聲是誰,扶在門球上手已經像有自己的意識般輕輕推開了房門。
郜馳倚靠在商務車前,遠遠看著她,目光暗淡而憂傷。
就在這時,身穿鵝黃色睡裙的她忽然出現在他的視線之內。簡諾來到窗前,細瘦的胳膊隨意地撐在陽台的護欄上,輕緩地側身仰起頭望向天際,似怔怔出神,又似沉思冥想。總之,整個人身處於深色之中,飄緲得像是要在眨眼之間消失。
人生總有妥協和放棄。但此時此刻,郜馳不確定是該向命運妥協讓他們淡出彼此的生命?還是乾脆放棄掙扎試圖挽救些什麼,結束四年來所承受的離別之痛?
漫長的四年等待讓簡諾的神經崩得太緊,而心底深處的痛苦也被她壓抑得太深,現在聽到他說對不起時神經倏地斷掉了,淚如雨下的同時,猶如憤怒的小獸般揮起拳頭使勁捶打他的胸膛,力道一下重過一下,嗓音低啞地道出恨極的悲鳴:「為什麼不告而別?為什麼這麼對我……」其實,她並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麼好脾氣,而那堅強的面具也在真正重逢這夜一寸寸龜裂,她終於破碎而荒涼地問他:「怎麼可以就這樣消失掉?怎麼可以……」
凝思被突來的聲音打斷,簡諾轉過身望向房門,心口莫名一緊。這麼晚了誰會來?
https://www•hetubook.com.com聽到她悲哀的質問,郜馳的心溢滿了潮濕的淚水,在溫柔輕拍后無法安慰她的心傷時,他陡然收攏收臂,將她緊緊摟入懷內。
「簡單的人,該過簡單的生活。」微微沙啞的嗓音帶出難以銘狀的凄酸,一滴冰涼透明的液體,從他眼眸中滴落下來。
如此謙卑。
胸臆間翻湧著難以言喻的苦澀,郜馳張了張嘴,終於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到底是分離得久了,他竟然慌亂起來,深怕手中的船票過期,已無法帶兩人回到最初的出發地。可是,他又控制不住心裏翻動的思念,於是,他終於還是踏前一步,舉起了手……
不告而別有著不可告人的原因,不要她是想她繼續過簡單的日子,埋在心底的秘密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郜馳覺得現在還不是告訴她的最佳時機,儘管事實證明她比想像中堅強,他也不想讓她過早地承受這一切。
一段足夠滄海桑田的時間。她多怕他們的緣份會在不知不覺間消磨殆盡,她多怕久盼的重逢意味著徹底一刀兩斷,她怕得不敢像從前一樣粘住他,她怕得不敢打破僅僅遙遙相望的距離。
命運的齒輪在一夜之間加速運轉,郜馳被逼至成熟的邊緣。決定離開宜城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從此以後,必須要一個人走。
如此謙卑的請求。
出國前的那個晚上,他獨自走到操場上hetubook.com•com看燈火通明的教室,神色在蒼涼中有種凄苦的絕望,挺拔而又無限孤寂的背影在夜色下璀璨奪目,月光映入他深遂的眼晴里,也掩蓋不住裏面太多的傷感與不舍。
初秋的這個雨夜,一個男人站在一個女人的樓下,仰望著她,良久良久。
客廳內暈黃的燈光傾瀉出來,隱隱照出默立於黑暗中的男人的容貌。
她的眼淚落在他手背上,簡諾在他長久的注視下抬眸,哽咽著說:「等你回來,說分手。」
誰說看似平靜的等待不是為了掩飾心中滿溢的凄惶?誰說勇敢而執拗的簡諾就沒有懼怕過此生就將如此生生相離?任憑心細如絲的駱羿恆都沒能發現她如蛛絲般的驚慌無助,如果他知道她的隱隱不安,如果他知道她也曾在一千多個暗夜中絕望到想過放棄,還會不會選擇四年如一日地默然陪伴而支字不提在一起的請求?
答案明明昭然若揭,他依舊想聽她親口說。心孤獨得太久了,需要她用肯定的回答來安撫。
她哭了。
離開的四年,全然崩塌的世界里似乎只剩女孩純真的微笑,無數個夜裡,他在夢中聽到她似嘆息似嗔怪地叫他:「郜馳……」破夢驚醒時,飽滿的額際沁出細密的汗珠,他倚靠在床頭不停地抽煙,再合不上眼。
黑夜陡然間變得透徹,兩人靜靜地相互凝視著,誰也沒有開口,似乎都捨不得打破此刻恍惚中相印的迷離。
世界一片寂靜,沒有m.hetubook.com.com人答他的問。仰望著不遠處的燈火,郜馳的視線在一扇窗前定格。他知道,那是簡諾的房間。當她進入竹海上班的時候,關於她的詳細的資料已送到他手裡。除了她居住的地址,更有一串號碼讓他過目不忘。
為什麼之前見面那麼冷淡?為什麼現在又來?為什麼?太多的問題撕扯著她的心,簡諾已經泣不成聲。
掙扎的攻勢顯得極為無力,僵硬的嬌軀在他越來越收緊的臂彎里屈服。不知過了多久,他摟抱的力度終於鬆緩下來,他俯在她耳邊冗長地呼出一口氣。
久違的懷抱,久違的氣息,簡諾的淚如珠子般滾落而下。多怕是一場夢,多怕他會再次消失,她本能般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他勁瘦的腰身,泛濫的酸意盈滿肺腑,除了哽咽,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四年。
他定睛看著她,開口聲音帶著無能為力的蒼涼和深深的自責,她聽見他說:「對不起。」到底還是把滿腔歉意化成了最最尋常卻也最最難開口的那三個字,郜馳向命運低頭,面對她的眼淚,他棄守了。不得不承認,他的心和嘴一樣,自始至終都沒想過要和她分手,從來沒有。
牽起一抹近似於自嘲的苦笑,郜馳感覺到心跳有些失速。
所以說,很多時候,執拗的堅持讓人分不清對錯,或許,只可以因人因時而定。
夜風襲開,夾雜著綿綿的細雨,一點一點沾濕他困惑又迷茫的面孔。郜馳垂下眼,掏出一隻煙夾在和-圖-書唇角,打火機亮起搖曳火光,清晰地映出他如精雕細刻的五官,狠狠吸了一口,吐出飄緲的煙圈,透明的霧氣極快地散在空氣里。
指間的煙燃盡,燙過他的手然後滑落在地。郜馳收回投得極遠的視線,終於抬步走進大樓。樓道里的壁燈似乎壞了,漆黑中他只能憑感覺前行,不算高的五樓,他居然走了將近二十分鐘。當站定在她門外,抬起的手又放下,他緩緩退後了兩步,無力地倚靠在微涼的牆壁上。
嘆息間擁著她進門,柔憐輕緩地撫摸著她的後背,帶著慰藉意味的唇瓣疼惜而輕柔地在她耳際輕輕觸吻,他低啞地輕喃著她的名字:「小諾……」
墨色的眼眸透出絲絲縷縷的憂傷,郜馳抱她更緊。他何嘗不知道自己的遲遲不歸會令她焦灼痛苦,甚至絕望;他又何嘗不知駱羿恆對她的眷戀深情,以到極至;所以,他理所當然地以為在他離開后,她早晚會和他走到一起,或早或晚,或早或晚……所以,他在收到祁躍明電郵的時候親手扯斷了疲憊崩緊的神經,任由冰寒刺骨的冷意經由血液傳遞到心口,造成心臟收縮的疼痛感;所以,他沒讓祁躍明把他收購竹海和回來的消息告訴任何人;所以,那天到庭旁聽后他會再次轉身而去,甚至雨霧中面對面時依然選擇了退出他們的世界。他想,或許只有駱羿恆能給她簡單而幸福的生活了。然而此刻面對她軟弱的眼淚,他恍然發現,一切都亂了,一切又都錯了。
m.hetubook•com•com間對於受傷的而言或許是療傷聖葯,然而對於戀人而言卻是足以致命的毒藥。分別四年,曾經大男孩那些純真的東西早已被郜馳刻意冰封在深心處的某個角落,外人面前再不會顯露絲毫,這樣的自己,可還是她想相望著,相守著的人呢?
所有的眷戀,在轉身的剎那,歸零破碎。
如果不能在一起,至少讓她離他近一些。
簡諾控制不住眼內洶湧的淚意,鹹鹹的液體一滴滴滑落下來,她哭得更厲害了。
他抱住她站著,良久,鬆了松懷抱,左手扶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依舊將人圈在臂彎里,抬起右手,以指腹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再開口時,聲音微沙微啞,他問:「是在等我嗎?」
素白的縴手死死抵在胸口,簡諾渾身的力氣被抽得一乾二淨,她再也站不住,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地蹲了下去。
「為什麼不告而別?為什麼就走了?為什麼……」她哽咽得無法繼續下去,小手開始推拒他靠得過近的男性身體,被摟住的嬌小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仰頭逼退眸中酸澀淚意,郜馳跟著蹲下去,動作輕柔地摸摸她的頭髮,手臂略微施力將她拉起來一把摟在懷裡,喃喃了聲「小諾……」
這個瞬間,簡諾下意識伸手按住胸口,清瞳在剎那間蒙上一層霧氣。
為他深夜意外的到來而哭,為自己苦苦的守候而哭。
他終究是累了。對他而言,最溫暖最令他想棲息停留的地方,惟有她身邊。
忽然很軟弱,忽然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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