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龍蛇起陸
第二十九章 小姐,你犯太歲了

說到虛無峰的時候,羅雅丹一驚,心臟不爭氣地緊張起來,這三個老狐狸說了一大堆不著邊際的話,原來是在這裏等著她。只是羅雅丹還不太明白他們打虛無峰目的的底氣從何而來。
「禮,我們已經先講了。你既然不接受,那我們只好行兵了。王福,幫侄女按下手印吧,她似乎不太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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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有道說得極其輕鬆,但羅雅丹卻警覺起來,他們要的是礦脈,而不是產礦的利潤。
羅雅丹只覺拇指一輕,便見著一溜殷紅血跡便從指頭上冒出來,還未等她反應過來,那雪簽上已經印上她的指印。
「羅家是天關城赫赫有名的商號,一直以來口碑都很好,但有句話說得好: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誰都有遇著麻煩的時候,越是在這時候越是需要鄰裡間同心協力。我們商會願意對羅家伸出援助之手,願意和羅家共渡難關。」
「我們這幾個叔叔吃的鹽粒勝過你吃的米,侄女何必在我們眼前說謊?我們都知道羅家遇著麻煩了,我們也相信錦上添花再好也不如雪中送炭,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百忙中還要座在和侄女你在這裏吃飯的原因。」
羅雅丹連日來所經受的各種麻煩,終於在這一刻被這三個面目可憎的陰謀家轉化為怒火,毫無優雅可言地將面前的細瓷陶碗朝王有道砸去。她手才剛抓起還沾著米粒的細瓷陶碗碗,一直負手站在王有道身邊的僕人已死死抓住羅雅丹的手腕,令她動憚不得。
「你們敢這樣對我?」羅雅丹只覺手腕如被鐵鉗夾住,根本連掙扎的力量都沒有,只得對著王有道三人怒目而視,沒想到王有道竟然如此大胆,盡然敢做出這樣強迫的下流手段。
「那是你還不清楚羅家面臨的嚴峻形勢。」王有道端著酒杯笑道:「從昨天下午開始,我們三家已經請求城衛司介入,阻止了近百人,我們將這些人都安置在城外,拒絕他們入城。這些人都是長途跋涉從海口那邊趕過來,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你們羅家的票號,因為羅家在海口城錢莊被洗劫的緣故而想要來天關城兌換銀契。源源不絕趕過來的人數還在不斷增https://www.hetubook.com.com加。每人手上都有至少三五萬的銀契,百個人也有三五百萬之巨,足夠讓羅家在須臾之間破產。屆時怕是羅家連虛無峰也保不住,越來越多的人拿著銀契進入天關城,羅家還如何面對?」
倪偉握劍的手緊了又松,鬆了又緊,這一剎那他心底已經千迴百轉,宋鈺將後背露出來,他已經按捺不住想要出手,但一想到這書生那滿不在乎的表情,又忽然間對自己的劍沒有了自信。
王福鬆開羅雅丹的手,將沾有羅雅丹血跡指印的契約恭敬地遞給王有道。
「畜生、流氓!」羅雅丹大聲叫罵著,顧不得桌面上那些油湯碗碟,趴上桌子伸手就朝王有道握在手裡的契約抓去,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這張契約保留下來,為了達到這目的,她不惜拿自己這條性命去交換。
宋大義哇啦一下就叫了出來,飛快將手中的人頭丟到一旁,這時才回過神來:「那人……那人是……」
「王之源。」宋鈺將宋大義始終沒敢說出來的名字提他補充出來,臉色恬淡地望著宋大義:「你覺得你脖子比他更硬?」
羅雅丹抬頭看了面前這肥頭大耳,嘴上滿是油膩的胖子,嘴角上還有碩大一顆黑痣,小笑眯眯的眼神中分明寫著「不懷好意」四個打字。
一個胖子端著酒杯,笑眯眯的眼神注視著羅雅丹:「尤其是羅老弟不在的時候,我們這些叔輩更要有所擔當,不然自己良心一輩子也過不去。」
羅雅丹低頭專註地嚼著碗里的一根青菜,直到眼前這個王家家主說完,這才抬頭認真地說道:「羅家不缺錢。」
「看你這孩子說啥話。」烏木家家主佯怒地說道:「我們幾個叔叔和你父親那是幾十年的交情,還用啥條件?若是我烏木家遇著麻煩想必你父親也一樣不遺餘力地幫忙,這是人之常情是吧。我們三個老哥倆先前就合計了一下,你們虛無峰的礦脈最近不是也開採不力嗎?」
就算是說「誰要是說半個不字,我就開始殺人」這樣的話也是極其謙恭有禮,彷彿真箇如西林帝國遊記小說上描述的「多情書生在細hetubook.com•com雨和風中和乘坐油壁車與某個大家閨秀狹路相逢」般溫文爾雅,就算是在一言不和砍下人頭世家公子王之源的人頭,對宋鈺來說也只不過是俯身掐下一朵路邊野花般渾不在意。
羅雅丹說道:「虛無峰是羅家祖上傳下來的家產,就算要轉手他人也需要族裡各房叔輩都請過來,而且讓他們同意基本上是絕無可能的事。」
倪偉針鋒相對道:「這世上,誰都得犯錯。所有犯錯的人最大的錯誤就是盲目地高看了自己,倒頭來也許連怎麼死的,死在誰手裡都不知道。」
彭亮平端著手裡的長劍,冷冰冰地注視著眼前這腰間插著牛角尖刀的痞子:「羅家的人如何了?」
羅雅丹終究是一個弱女子,王福只是抓住她衣領輕輕一帶就將她從桌面上提起來,丟回到凳子上。羅雅丹胸前已被無數油漬、湯水染成一片,但她依然不屈不撓地試圖再次從凳子上站起來,雙手狂亂地舞著朝桌子對面的王有道抓去,反倒是掙扎中,一枚掌心大小的木質令牌從懷中掉了出來。
粟香居是酒樓,但在羅雅丹看來,無論是這裏的菜還是酒,都不如寒門的菜來得好,所以她基本上沒吃,只是在每樣菜品端上桌的時候,只是作為一種禮儀,象徵性地用筷子挑了一點點,然後低著頭慢慢地嘗著。
「眼下是特殊情況,也是羅家生死存亡的關頭。」
自認為對小姐身邊這個扈從「知根知底」的羅家護院眾人卻在心中發笑,這傢伙也不怕牛皮被吹破,一個文弱不堪的書生非得裝成高手模樣,連他們都沒聽過拔刀術閉口禪這一類的玩意,這書生怎麼可能知道?這世上啥時候出現過「禪宗」這個宗派?
宋大義話聲未落,一隻長劍已經迎面刺來,隨後穩穩地停在他咽喉處。一溜血珠從他喉結出沁出來,讓宋大義將剩下的話又硬生生吞回到肚子。
匆匆的腳步傳來,宋大義人還沒到,他那如破喉嚨一般的聲音已經從樓梯口傳來:「幫主,我帶著弟兄們過來了,倒要看看是那個不開眼的混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宋大義說音未落人已經出現和_圖_書在了門口,看著五六個提刀帶劍的羅家護衛,宋大義頓時來勁了:「好哇,又是你們的人,找不著大爺我,竟然跑到這裏來找死。兄弟們,和我一起殺了羅家這些狗東西。」
羅雅丹在心底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既然各位叔叔這樣出力幫助羅家,想必也是有條件的吧。」
他覺得這個自稱羅雅丹扈從的男子在欺詐他,因為從宋鈺身上他沒有感受到半點真元流轉的氣息,但尋常人哪裡能這樣在殺人之間做到雲淡風輕?
「有能耐就殺了大爺!」宋大義眉頭也不皺,充分地發揚著痞子的光棍精神:「天關城是講王法的地方。李家大爺活了幾十年,什麼風浪沒見過,你以為憑這破銅爛鐵就能唬住大爺。」正說話的宋大義忽然見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朝自己飛來,本能地一伸手將那東西抓在手上,略微打量卻見著一張已經失去血色,鐵青的一張死人臉。
羅雅丹臉上終於有了怒色,她毫不猶豫地懷疑,這些人恐怕都是被王有道之流給慫恿過來,甚至是羅家在天關城的錢莊被襲也有他們的一份,眼前這幾人不是在雪中送炭,倒是火上澆油。羅雅丹忽然說道:「不是說今夜吃飯共有八家人嗎,沒露面的其餘五家是躲了起來?還是因為良心上過不去,所以退出這場脅迫?」
王有道呵呵一笑:「羅天舒身邊有丁胖子、逢四之流,我身邊難道就沒有一兩個拿得出手的人嗎?這商場猶如戰場,血海波瀾中你今天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一邊說他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卷裹得整齊的雪簽:「契約我都幫侄女擬好了,上面有城主大人的公證印簽,即時生效。如果你不喜歡簽字,我們也可以幫你按下手印。至於羅家其他的人是否接受和承認這份契約的有效性,這是我們需要去做的事,不用你操心。」
「你敢!」羅雅丹怒目而視地盯著抓住自己手腕的男子:「立即把你臟手拿開,馬上!」
王有道呵呵一笑:「像劉家這樣臨陣脫逃的膽小鬼,不提也罷。至於是否脅迫,這要看侄女你如何理解,反正擺在你面前的路已經沒有選擇。」
被喚作王福的男子默hetubook.com.com不作聲地從懷中掏出一柄小刀,信手揮過。
羅雅丹放下手中的筷子:「王叔叔言重了,羅家現在很好。」
王有道估計也聽煩了,朝王福揮揮手:「將她從這二樓丟出去,若是運氣好還能被龍蛇幫那些流氓給遇上。就算摔折了細胳膊細腿的羅家大小姐,對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傢伙來說一樣是垂涎三尺的美嬌娘!」
羅雅丹心中攪成一團亂麻,可根本無可奈何,只能一個勁地罵著這三個老狐狸,悲哀的是她發現自己連罵人也只會那幾句,翻來覆去就這幾句,罵得毫無新意。
「說到錢財,我們王家不缺,夏家、烏木家想來也是如此。今晚上邀請侄女你過來,實則是希望羅家加入我們商會,希望彼此在生意上能守望相助。賢侄女想必也知道,龍蛇幫因為有城衛司許可,因而勢大,行事也日益跋扈飛揚,這次你們羅家遭厄讓我們三家也同樣心痛,我們幾家商量著湊了些份子錢,算是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意。」
宋鈺並不在意倪偉這點點威脅性的動作,微微偏著腦袋向倪偉說道:「據說你們那邊的人把我們北域帝國人稱作蠻子,倪先生既然到了這邊自然得好好感受一下咱們北域帝國的風土人情,感受一下我們這邊的蠻不講理。北域帝國比不得你們西林帝國那輕風柔雨,也沒有你們西林那幾多柔情,也見不著一川煙雨中才子佳人的邂逅,不過你能西林的人有一點說得很對,咱們北域都是糙人,一怒拔劍這種事你會時常見著。正好可以將今晚上所見所聞將給雒華公子聽,這樣也許能幫助他多了解北域,了解羅家,明白羅家的態度,才不至於大老遠來北域一趟還處處受制。」
「侄女。」王有道失望地搖搖頭,起身將令牌從盤子中撈出來:「我還願意稱呼你一聲侄女,那是我念在與你爹相識幾十年的交情上。可是現在的你已經什麼都不是,今夜之後不會再有羅家。要怨只能怨你父親太草率,這樣貴重的東西盡然交給你一個黃毛丫頭保管。」旁邊夏家、烏木家的家主也從凳子上站起來,側頭看著王有道手中被裹成圓筒的契約,眼神中流出路無盡的貪慾,和*圖*書對哭喊成一個淚人的羅雅丹視若無睹。
王福點點頭,剛要抓著羅雅丹往窗外丟,忽然聽得一個不疾不徐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今夜好熱鬧,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打著羅家主意。小姐,莫不是你犯太歲了?」
這是王家家主,叫王有道,取意生財有道的意思。
倪偉一直在猶豫和內心煎熬中掙扎,卻不敢有絲毫妄動。
王有道說道:「我們三家除了這批銀子之外,另外在投入一些財力、物力、人力資助羅家全力開發礦脈,到時你象徵性地分我們每家一成的礦洞便可以了。」
「說得極是,順道將這話轉送給你的主子,與君共勉!」宋鈺輕撫著雙掌,瞟了一眼倪偉搭劍柄的手:「禪宗有修行法門稱作閉口禪。書雲『閉口二十年,吼輪乍開,佛也奈何不得』,大荒也出現過拔刀術這樣的修道者,他們平日在匣中溫養刀意,並累積胸中,若遇不平,則刀現人亡。拔刀也好拔劍也好,都脫胎于禪宗閉口禪,只是七大天闕世家坐鎮大荒,一直壓得禪宗無法抬頭,禪宗歷經無數帶,終於如他崛起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現在極少有人聽說過禪宗了,只是這溫養劍意的法子倒是被外人給學了個七七八八。」宋鈺每說一句,倪偉臉色便陰沉數分,到最有隻能黑著一張臉,緊緊握著手中長劍怒目而視。
「就是不知道你達到什麼程度,看你手還一刻不離地搭在劍柄上,想必你還做不到『胸中養劍膽』的境界,所以我並不擔心。」宋鈺一句話說完懶得再和倪偉多說,又回頭看著周天龍的女兒,小孩子依然眨巴著又圓又黑的眼珠,出乎意料的沒有哭泣,似乎這樣人頭滾落的事見得多了,並不能引起她太多的恐懼。
明珠的母親下意識將女兒往自己懷中攬著,警惕地望著面前這個侃侃而談的男子,身為女人,他有著女人與生俱來的直覺。正如自己丈夫說說,她跟隨在丈夫身邊,在無數痞子中輾轉過,也見過很多人,狠厲的、血腥的、狡詐的、外表平和內心兇殘的、貪財好色的……各種個人的人她都見過,唯獨眼前這個柔弱不堪,彷彿一陣風都能將他吹倒的男子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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