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殺人機
第二十五章 大幕之始(二)

一人撐著傘氣定神閑,一人提著刀長街當立。
小樓一夜聽春雨,這是所有人都喜歡的事,因為春雨淅瀝,在這樣如春蠶啃食一般的聲音中入睡是最美妙的事,能睡得很安穩很舒適。春雨和秋雨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但也有共同之處,秋雨一樣極盡纏綿,不如夏雨一般暴烈,也沒有冬雨一般寒冷刺骨,所以在這樣的夜晚,理所當然應該是美好的、美妙的。
刀上的血有敵人的,也有宋鈺自己的,好幾次刀都差點從手上飛脫而出,因為太多的血讓宋鈺不得不將一部分體力消耗在如何抓穩短刀上。
彷彿是要印證宋鈺的念頭,房頂上、街道上,又出現了好幾個黑漆漆的身影。宋鈺無奈地嘆息一聲,將刀收回鞘中,對他來說,被血水浸泡過的刀只會成為他的累贅,相比而言,用拳也是不錯的選擇。
很多很多的麻煩,很多很多的對手。
因為宋鈺知道,要想走到楊峰面前,他還要解決很多麻煩。
巷道兩旁居住了數百戶人家,最初還有人好奇地探出頭來看上一會熱鬧,當地上血水越來越濃,倒下的人越來越多的時候,再沒有人願意多看兩眼,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縮回腦袋,躡手躡腳地合上門扉,輕腳輕手地爬回床上,用被子將自己和媳婦兒一起捂得嚴嚴實實,似乎聽見一點點聲音對他們來說都是莫大的罪過。
「力鬼得位雖然不是我們認可的,但現在他畢竟是龍蛇幫幫主,龍蛇幫在我眼中無異於我的孩子,我又如何真要囚困力鬼一生?至於羅家那年輕人,其勇可嘉,像這樣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年輕人已經很少見了,無論是他困在螅園還是死在外面,若是因為我們的緣故而導致這樣的災禍,於心難忍。和-圖-書我們兄弟三人加起來已經有四五百歲,越是如此越是在浩渺天意麵前如履薄冰,不敢造絲毫殺孽。」
燈光之外一個黑影徐徐走過來,卻是一個清瘦的中年男子。眼神陰霾地掃了引路的下人一眼,一言不發從打開的中門跨步而入:「不需要你引路,我知道他們在何處。」那男子也不見如何作勢,便飄然朝著前方而去。提燈籠的男子先前一直走在前面帶路,這時才驚奇地發現這個吳先生身上衣服竟然沒有半點雨滴,黑夜中那些細雨在靠近對方三寸之外的地方一折身朝著另一個方向滑去。
自殺,從來都是最需要勇氣的。
白氣如龍,飄飄蕩蕩地飛至頭頂,忽而如爆竹般炸裂開來,一蓬精光散落而下,如倒置的鐵鍋般將烏蠻以及他們三人籠罩其中。
聞祝本是背門而坐,這時才緩緩睜開眼睛,右手虛引:「請坐。」
「你瘋了。」烏蠻根本不相信三個老怪物敢對自己出手,直到聞祝真正出手才恍然大悟:「你知道你這種行為的後果嗎,還是說三位自信已經強大得超過六年前的影牙,超過已經半步邁入通賢境界的宋時關?現在撤去禁制咱們就當做誤會一場,若耽擱了我的大事,你們就等著蒼雷組的殺手蒞臨天關城吧。」
第六人也倒在雨中,那人沒有立即死去,而是沒有骨氣地嚎叫著,雙手死死捂著肚子躺在雨中撕心裂肺地嚎叫,可是他只有兩隻手,而他肚子上、大腿上、脖子上都有不忍直視的傷口,兩隻手根本顧不上來。
聞祝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宋鈺雖然有一點徒手搏鬥的技巧,但這些本事在真元面前脆弱得像一張宣紙,一戳即破,而他本人神念也極其孱弱,hetubook•com.com同時遇上三個弱水殺手估計就很難應付。
雨巷中,靜如鬼蜮。
沒有人質疑柳未寒的命令,因為在他們眼中,柳司長不是尋常的人,而是他們嚮往的、崇拜的神。
柳未寒雖然將城衛司大小事務都放給楊峰、戚紹松二人,但對他本人的威信卻沒有半點損失。
聞祝聽言哈哈朗笑:「你們放言有人的地方便有弱水三千,如此看來連我這方寸之地的螅園竟然也有你們弱水的人,難怪你當初能輕易地找上門來。既然咱們言語不投機,在下便直說了,據說你得到滄瀾大楓留下的至寶虛無杵,希望你能借我翻閱,只要一夜,天亮即雙手奉還。」
烏蠻既然不入座,聞祝便只好轉過身來,看著對方:「你很不高興?」
「烏蠻見過大先生、二先生、三先生。」
「你應該感到萬分榮耀。」楊峰站在雨中,用勝利者的姿態向還在雨中不斷廝殺的宋鈺說道:「弱水從來沒有象今晚這樣,為了你一人而將把半個北域帝國的同僚都召喚過來,剿滅影主那一戰除外。」
眼前這一幕讓那男子驚訝得忘記了手上燈籠,墜落在地上的風燈滾落一通,燭台迅速將油紙點燃燒出一個窟窿,夜風趁機從破開的窟窿中鑽進去,火光努力搖曳掙扎數下最終還是逃不過雨打風吹去的命運,吳姓男子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黑夜中。好半晌,才聽得一個聲音幽幽傳來:「天啦,吳先生莫不是神仙,水火不侵!」
宋鈺每次戰鬥結束后都有的習慣,這樣既可以活動手腕關節,如果刀上不小心沾了血跡也能在這動作下甩得一乾二淨,但是現在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刀上的血太多,已經不是這簡單的動作可以甩和*圖*書掉,他更需要節約每一點體力。
他知道,大腿和脖子上的血必須得捂住,不然會流血而死,這是基本常識,但肚子上那道刀傷更大更觸目驚心,腸肚都嘩啦啦地往外流著,他也必須得消失第一時間用手將他們塞回去。
宋鈺覺得自己應該是很冷靜,不喜歡感情用事的人,無論是生活上還是行動中都習慣了給自己留條後路,這叫有備無患。和聞祝達成的協議就是他為自己留的後路,但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遠遠低估了弱水的實力。
聞祝心中悠悠嘆息:「姓宋的,你我的約定我做到了,我們不奢求你是三千年一現的聖人,這根本不現實,但至少能有和紫色氣運有一點點相符的命運,我們押上的何嘗不是身家性命。」
前踢騰空,在雨中人立而起。
「是!」烏蠻毫不猶豫地點頭說道:「三位先生前些日子放任羅府下人以及力鬼離開,這與我們合作當初的約定南轅北轍,後來烏蠻想著這事本是我私人的事,也不敢再來驚擾三位清修,約定中那三粒冰心丸我依然不曾爽約。但今夜正是我收網的時候,前輩卻要我過來,這恐怕有些替人消災的嫌疑。」
城衛司中,一騎高頭大馬忽然駛入廣場,駿馬在廣場中央猛然收勢。
廣場四邊角落上是四座不算高的哨樓,每座哨樓上都有輪值的神弓手時刻警戒。神弓手是極其稀缺的,以前城衛司也僅僅只有三名神弓手,連巡城也從來沒有出現,就像寶貝疙瘩一樣被城衛司供著,直到這次戚紹松進入城衛司,才將神弓手增加到十人,因為另外七人都是跟隨戚紹松一同加入城衛司的親衛。
弱水三千,不死無休。
隨後接二連三的聲音在雨中傳來,此起彼伏的聲音匯和*圖*書聚成一條起伏的線條,延綿不絕。
柳未寒的一句話,城衛司的所有人都可以毫不猶豫地去死,也願意去死。
宋鈺根本沒有精力去回敬楊峰的幸災樂禍,夜叉、散華出鞘到現在已經遠遠超出半柱香的時間,這對刀顯然被段天藍寄予厚望,也看得出來是用心打造,本該是血不沾身的寶刀,但因為劈中太多人,刀刃上殷紅血跡一直沒有斷過,刀身也閃爍著駭人的殺氣。
被烏蠻叫著的兩人枯坐于地,如木雕一般紋絲不動,這無疑也是承認了烏蠻的猜測。烏蠻又道:「三先生看烏蠻身上可有能容納虛無杵的地方,別說在下沒有得到,就算得到了也不可能隨身攜帶。」
巡邏的守衛忽然見著有快馬衝來,手中長刀俱是出鞘,兩位統領雖然都不在營房,但入侵者也只有一人,也不見著長了三頭六臂。
聞祝轉身閉目而坐,他自然知道惹怒弱水的人會是什麼後果,烏蠻也不過是蒼雷組中身手最弱的人,如果同時有十個人進入螅園,也許他們能擊退對方,但一樣會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
「喔,是嗎?我還聽說那個書生精通拳掌之法,三先生還打算請他過來教導你的徒子徒孫?那書生進入螅園先後三次,這又是為何?」
一名城衛晃著手上長刀衝到馬前,猛地抬頭看清騎士面容,長刀豁然下垂,恭立原地:「屬下見過司長大人。」
楊峰手中多了一柄大黑傘,安靜地站在雨中:「是不是覺得今天這些人和以前死在你手中的人在實力上有很大的差別?因為以前那些人都是棋子,送到你面前讓你練手的,當然了,更重要的是為了讓你麻痹大意。」
馬上柳未寒冷冷環視著廣場上拱手垂立眾人:「符箭傳令,除四門值守之門之人www.hetubook.com.com外,所有人外勤、巡城等人員半柱香內趕到此處集合,注意避開弄玉、煙花、橙黃三巷,營房內任何人沒有我手諭不得擅自離開,否則格殺勿論。」
烏蠻聞言劍眉炸立:「這也是大先生、二先生之意?」
竹門在嘎吱的聲響中無人自開,室內燈光從打開的門道中泄出,黑夜中出現一道溫馨的顏色。
楊峰不屑地撇撇嘴,看著被重新逼進新的包圍圈中的宋鈺:「這些話,留在活下去的時候再說吧。」
細雨如織,血水當街。
「不知三先生叫我來有何事?」原來這人並不姓吳,他也沒有入座,依然是站在那裡沉穩如松,平靜地問道。
吳姓男子的身影恰好出現在門口,他沒有半分猶豫地跨步進入室內,隨手又將竹門合上,陰霾的眼神掃了一眼面前枯坐的三人,記得上一次來的時候,也是在這個房間,室內三人也是同樣的姿勢,閉目凝神,甚至連方向、位置都沒有半點改變。
一盞防風燈停在螅園門前,那提著風燈的人上台階用手梆梆拍著門環。幾乎沒有等待,木門便打開,提燈的男子這才躲到屋檐下,將頭頂斗笠摘下來靠在門角上,手中風燈微微舉起:「吳先生,裏面請,老祖宗還在等你呢。」
終於,那人受不了這樣的折騰,也許又因為他明白自己不可能有第二種結局,所以他毅然決然地用手上的刀刺入自己心臟。
「如此看來,只有留你再次盤桓一夜了。」聞祝眼中精光乍現,猛然從嘴裏吐出一道白氣。
看著地上橫七豎八新增的六具屍體,雨夜下的宋鈺忽然對遠處大黑傘下的楊峰咧嘴一笑:「殺人而已。只要有力氣能拿起刀子的人,誰都可以做殺手,和你們比較起來我算是新人,新人出頭自然是要借用老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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