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神邸
第六十章 大來頭

逢四在黑暗中一直潛伏著,直到他聽見車廂里傳來另外一個聲音,他才不情願地從黑暗中走出來,掏出火摺子將車篷上的風燈重新點燃,小聲問道:「老爺醒了?」
夜叉聲音低沉,但無異於天上飛落的巨石砸落平靜湖面。
篝火旁邊有兩人。
羅天舒臉色一連變換好幾次,悄悄回頭看了一眼下面兩輛馬車:「小女大婚,少了我這父母之命怕是不妥,告辭告辭!」說罷急急忙忙轉身離去。
「你的女婿可不是一般人,就是你從小給他定下娃娃親的那位,現在是你們羅家兌現承諾的時候,也是你女兒拿自己後半生幸福作籌碼換取的你們的自由。羅爺你猜的沒錯,娶你女兒的傢伙叫做宋玉,雖然我沒見著過你女婿的面,但大小姐倒是有幸見著,就在半個時辰前,我還特意送她了一柄匕首,至於是捅別人還是捅自己,就看她的興緻了。」
「過來坐吧,別客氣。」蹲在地上的漢子抽出一把匕首將兔子表面那層烤焦的皮肉削去,鮮嫩的肉上還散發著淡淡的熱氣:「至於長生牌什麼的還是算了吧,我這一生不信天地、不敬鬼神,若是羅爺實在過意不去,到不介意送我二人一些真金白銀,既乾脆又實際。」
羅天舒嘟嚕著嘴,碎碎念地走到後面的馬車上,掀開車簾看了看,臉色有些不自然:「老四,看來咱們這一趟著了別人的道,好在他們兩人似乎都沒有大礙,否則我怕是一生都要活在愧疚中。」
每一次的真元碰撞,范旭都情不自禁地皺一下眉頭。不只是他,除了新郎官之外,起於所有人都在留意著外面的一舉一動,在其中最清晰掌握住外面情形的也許就算羅雅丹了。
范旭不知不覺間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料到夜叉必然是來頭不小,甚至不惜抽了三名乙組成員來狙殺,但他沒有料到的是來頭竟然這麼大。
「搶親?」一些人心中還在暗自發笑。
屋內幾聲倒吸涼氣的聲音幾乎不分先後地傳來,幾名被邀請來觀禮的嘉賓詫異地對m.hetubook.com•com視了一眼,隨後又齊齊將目光集中到那個「搶親」的人身上,有人在看黑乎乎的箱子,有人在看紅紋黑衣,無一例外的卻是他們眼中閃爍的驚疑與狂熱。
「現在你趕過去,怕也來不及了,就算你僥倖找著來時路,你確信能進得去?」那男子用刀子削了薄薄的肉片送到嘴邊,囫圇地嚼了起來:「我明白羅爺的心思,你是不希望自己女兒嫁給那個假太子,為了答謝羅爺這些年對我的資助與厚愛,我擅自做主,替羅爺攪了一回局。」
逢四剛要說話,羅天舒有說道:「不用為我擔心,如果人家要害我的話,我們哪裡有站在這裏說話的機會?」
天目成員按照修為等級分為四組,分別是甲、乙、丙、卯四組。丙、卯成員,除了在挑選上稍微苛刻一點外,對修為並沒有太多要求。平時在行動的時候,范旭也會讓乙組成員帶著這兩組的人一起執行任務,一則是鍛煉新人,更主要的原因是在有麻煩的時候將新人丟出去,天目行內稱之為壯士斷腕,所以丙卯組的死亡率也是最高的。
羅天舒剎那間愣在原地。
那年輕男子呵呵一笑:「忘了自我介紹了,在下君岳。」
「對了,有一件事得讓你知道,你也有這個權利。」蹲著的人悠然抬頭,竟然是一張出乎意料的年輕的臉,眼前這男子年約二十五六,方正剛毅的臉上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恭喜你女兒成親了,就在今晚上。」
范旭輕輕說道:「開門!」
玉樞緊緊抓住手中的短刀,如磐石般沉穩地站在羅雅丹身後,對於夜叉大闖婚禮一事,首領早有預料,因為有首領坐鎮,他也正好藉此機會與那神秘至極的殺手照個面,看了一眼被嚇得身軀都在發抖的新郎官,小聲安慰道:「少主別擔心,小毛賊而已。」
后一匹馬的韁繩栓在前面的車廂尾部,兩車車廂頂上各懸這一盞引路的風燈,風燈此刻正有氣無力地左右搖晃,馬蹄聲輕緩而悠揚。www•hetubook•com•com
宋玉不客氣地回敬了他一句:「我知道這個殺手很有名的,我是老實人,你可別騙我。」
其他幾名觀禮嘉賓倒也沉得住氣,看著兩人被射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漫不經心地抬頭看了一眼正上方的范旭,然後也不動如山地坐著。
外面交手的聲音越來越激烈,眾人在屋子裡也能感受到無數道真元澎湃激蕩的氣息,這些真元時而狂暴如火,時而輕薄如雲,時而又若猿猱般輕靈……
在出箭的那瞬間,范旭已經察覺了異樣,在確定那兩箭目標並不是自己,也不是今天的主角的時候,范旭選擇了沉默,他也是想看看夜叉究竟有多大能耐。
婚禮上,兩名穿著勁服的黑衣男子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閃到大門處,雖然劍還在匣中,卻是殺閥洋溢。
馬車漸漸駛入前方狹隘山谷,領頭的駿馬無端地一聲長嘶,燈焰努力搖晃了幾下便齊齊熄滅,忽然進入黑暗中,恰在這時,一道恍惚的白影從後面車廂中射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駿馬在黑夜中猶豫著停了下來,抬頭朝側面山腰上望去,那裡有黑夜中唯一的篝火,但因為地勢陡峭,馬兒猶豫地刨著蹄子,終於還是決定停在原地。
黑暗中行走山路是最難的,羅天舒好幾次都差點踩著鬆動的石頭從高處滾下來,還好最後有驚無險地靠近篝火,火光下只看見兩道背影,不過他只是瞟了一眼就分辨出兩人的關係,所以毫不猶豫地朝蹲下的那道背影作揖拱手:「羅某謝謝兩位的援手之恩,敢為兩位尊姓大名,在下願在家中為兩位立下長生牌,每日為兩位誠心禱告。」
「只要人沒事就好,老爺你也別自責,瓦罐尚且還在井邊破,在修道界行走的能有幾個得到善終?那些人能在一夜間讓咱們所有買賣房消失,必然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咱們應該慶幸,遇著的並不是真正的弱水殺手。」
真元在不斷變少,十多股真元最後僅剩四股,這也預示著外面那些截殺夜叉的人僅和*圖*書有三人活了下來。
她一直用神念留意著外面的一舉一動,雖然神念並不能當眼睛齊看清楚外面那些人的面孔,但卻能捕捉到外面的一些信息,在她腦海中呈現出來的是一個黑色身影穿梭在無數黑影中,沒一次呼吸,外面總會又一道身影躺下,然後再也不能動彈。
「你意思是有人故意借了弱水的招牌……」
「看來這世上真有神靈。」羅雅丹悄悄鬆開握著匕首的手,從出閣那一刻起,她就祈禱著有人能打斷婚禮,甚至在心中想著,只要奪人那傢伙來鬧一出,她以後絕不會再討厭這傢伙,但隨著天地禮的不斷接近,她也越發要絕望了。
范旭手中的精銳則是甲乙二組,這些成員都是他手把手調|教出來的,被稱之為心血也不為過,乙組成員盯梢君岳也遊刃有餘,只此一點便殊為不易,范旭抽調了三名乙組成員來對付夜叉,在別人看來都有點小題大做。
羅天舒臉色越發不自然,不過很快又換上笑嘻嘻的臉蹲到那男子對面:「這倒確實是一樁喜事,不過做我羅家女婿的小夥子怕是要倒霉了。小女性子烈,若不是她點頭同意,怕是誰也不能逼她就範。」
兩輛無人驅使的馬車在夜黑中駛來,馬蹄踏在凍土上,雖不如青石板般清脆,但卻有著一種異樣的沉穩。
兩具屍體還安靜地躺在大廳中,殷紅的鮮血正順著石板縫隙蜿蜒流淌。也不知誰輕輕咦了一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兩具屍體上。
「天殺的,這幫傢伙得有多窮,連我金戒指也不放過!」車廂里傳來一個殺豬般的嚎叫,隨即一個南瓜般胖乎乎的身影從車廂里滾出來,因為有風燈的緣故,周圍勉強能看得見一點點事物。
「看來奪人倒也有些能耐,虧得烏蠻雪藏了他這麼久,不然現在至少已是統領級角色了。這個最先醒來的人應該是逢四,這些年唯一還隨時保持著強烈警惕性的可能就是他了。丁胖子整天和銀子打交道,看他那圓滾滾的肚子就知道他已經和普通人沒有多少差別;石頭是和-圖-書心智最堅定的人,這樣的人能執著地堅持自己最初就認定的道路和方向,這本是極其可怕的事,因為這樣的人要想不成功都很難,壞就壞在他本人太實誠,在這條路上鑽得太死,以至於即便發現了一些不好之處也註定回不了頭,修道者不可或缺的兩樣東西:天賦、氣運,他現在也還不過是雷鳴巔峰期,看來這兩樣他都不具備。」
羅天舒嘿嘿一笑:「兩位氣度不凡,羅某要是拿那些黃白之物來答謝,倒是污濁了兩位一番心意,萬不可羞煞羅某。」
「頭兒!」站著的漢子儘管已經很大程度壓低嗓門,但聲音依然不小,所幸的是這裏地勢較高,聲音一從嘴裏脫出就被寒風卷著散向遠處,到不用擔心被下面峽谷中的人聽見:「有人醒了,看來那叫奪人的殺手倒也有點手段。」
在看到君岳留下的那支短刀的時候,范旭就知道有人不會讓婚禮順利進行,而這人十有八九會是這一年聲名雀躍的殺手夜叉,所以他一直留心著周圍的一舉一動,還偷偷將乙組的三名高手布置在周圍。那三人都是有著完骨初期的修為,每一個人放到外面幾乎都是獨當一面的厲害角色。
「至少我沒聽說過弱水手下有過活口,而且我們這樣稀里糊塗地就被放回來,這其中必然有古怪,只是不知道我們躺了多久。」
「去問問就知道了,我想那兩人估計是在等我們的吧,我們能在這裏也應該是他們的功勞。大冷的天在山上露營,不是想讓我們看見才真見鬼了。」羅天舒伸手朝遠處那堆篝火指了指:「你守著石頭他們,估計他們也快醒了,我去那邊謝謝人家。」
在唱禮官被射殺的瞬間,便聽得衣袂聲四起,無數警哨此起彼落,偶爾還伴隨著兵器碰撞聲和悶哼聲從屋外傳來。
門口負責警戒的人毫不猶豫地迅速執行命令,但就在開門的那瞬間,外面真元再次瞬間爆發,在慘叫聲中,一道人影從門外飛跌而來,重重地砸落在地上,連續在地面上翻滾不停。玉樞見狀慌忙上前,腳尖如弓踏和_圖_書在同伴即將滾過的路徑,用小腿來緩解翻滾之勢,隨後又眼疾手快地將對方抄在懷中,略微查看后才將懷裡寂然不動的同伴鬆開,望向首領的眼神有著一絲悲拗。
馬車中忽然傳來一聲咳嗽,隨即便有一個人摸索著掀開車簾,那人先是警惕地打望了一下四周,自然也看見了遠處的那堆篝火。那人如狸貓般從車轅上跳下,將身影隱藏在馬臀后。
羅天舒走到火堆跟前,終於認真地端量著這將自己裹在猩紅披風下,肩上插著雙劍的男子,心有疑惑地反問:「資助?」
如果,那件衣服與黑乎乎的箱子是貨真價實的話。
外面再次歸於寧靜中。
「箭呢?」有人率先驚問,但沒有人能說出來射殺兩人的長箭如何消失的,僅余兩個觸目驚心的血窟窿。
但也有兩人眼中閃爍著驚疑,隨即將目光從屍體上移開,望向正上方,其中一個四十開外的男子半虛起眼睛:「范旭,看來你惹了一個難纏的角色。」
范旭雲淡風輕地說道:「一個夜叉而已,權當是婚禮上的助興表演。」
一人蹲在地上慢條斯理地翻著手裡的烤肉,另一人抱著雙臂如參天大樹一般站在同伴身後。
聽得這聲音,逢四下意識把了一下自己手指上的輝煌戒,慶幸這幫匪徒並不專業,連這有價無市的寶貝居然也看走眼了。
門外已是燈火通明,為了添置喜慶氛圍,四周屋檐柱樑上都掛了大紅燈籠,一道人影傲然屹立於燈火下,那人身上套著以紅色紋樣描邊的黑色夜行服,寬大的頭蓬遮住了大半張臉,沒遮蓋住的地方也被一張紫白相間的面具罩住,一截直直的刀柄從后腰隨手可及的地方冒出來,最怪異的是那人手中還提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輪廓上辨別,應該是箱子一類。
羅雅丹手一直藏在袖籠中,她一直在自殺和擔憂中徘徊,若是要她就這樣嫁給這大荒最有名的廢物,她寧願選擇死,但又怕因此而激怒范旭,使得羅家上下受到牽連,直到夜叉那一聲淡淡的「搶親」傳來,她終於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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