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血之國
序章 地獄之軍

「我來了。」他對曾經人類最後的皇都說,言語間毫無感情的波動。
巨獸正凝視著火苗,那是它必遵的號令。
亞利克希亞清楚地記著,第一次見面時瑞卡瓦還只是一個小小的貴族近侍,連姓氏都沒有,為後來被譽為「東方的雄獅」的少年名將約西亞·賽靈斯和他美麗可愛的妹妹奧格塔維婭服務。
「然後,我會看著你們的世界……燃燒殆盡……」最後,瑞卡瓦輕聲說。
他伸出手輕柔地玩弄著油燈上的火苗,感受熾熱的溫度,他的手指在火苗上游移、起落,就像波浪一樣,任跳動的火焰于指縫間嬉戲,就像莽荒族裔的祭祀們在火焰前進行神秘的儀式。
蘇倫亞爾大公,「黑色閃電」扎木花拉·蘇庫台的烏雲角馬旗……
年輕的人類與血族的皇都之間,一條平行城牆的縱線上數百火把先後亮起,火光照耀下,白袍的牧師們正虔誠地向天空祈禱,銀甲覆面的重裝步兵持矛佇立,任憑勞作的輔兵們揮落鎚子把鍍銀的鐵釘砸入十字架上吸血鬼的四肢內,最終,近百個巨大的十字架被高高樹起。
東方連戰兵敗連年,布洛德四十萬大軍盡墨。
「……各國禁軍來援帝堡,未一月而六城失陷,全軍覆沒,人事如此,天命可知……人類深慕將軍恩義,若舉城來投,必有裂土封疆之賞……」
西巴茲特總督,「伊茲莫拉的惡龍」夏普·埃蒂烏斯的紅底黑龍旗。
而是這,聖但丁堡橫截陸地的提奧托西斯城牆前。在這裏,亞利克希亞見證了末日,血族的末日。
不過,那時瑞卡瓦的神情、言行與儀態,亞利克希亞一點也不記得。假如沒有後來的劇變,恐怕瑞卡瓦很快就會被她淡忘的吧。
聖城公爵,十字教守護者蒙https://www.hetubook.com.com吉薩拉·瓦倫汀的金色十字旗。
沿著壕溝,火焰從瑞卡瓦的面前蔓延向南北兩端,火光撕裂黑暗,照亮了聳立於黑夜平原上的一桿接一桿榮耀煊赫的大旗,一支接一支威名遠播的軍團。
吸血鬼的王公和他們的家人們在夜空中痛苦地哀鳴,與人類一般無二的赤紅血液浸濕了他們的錦衣華服,順著十字架滴落。
不是舊普泰克特城下成千上萬跳城殉國人類的屍山前,不是比利提斯女公爵被全體參議血族刺殺的議會大廳內,亦不是維多利亞門外皇子囚禁皇女的禁衛軍陣間。
「我們,人類,都來了。」
東方的土地上,審判者的屍骨早已堆積如山。
他是裹著滾燙鮮血的寒冰。
「你們歌頌秩序、力量與神諭,你們歌頌光明、幸福與努力。然後,你們把我們壓入黑暗,讓我們朝你們勾勒的天堂嘔心瀝血地攀爬,卻一次又一次將我們推回谷底,洋洋自得地飽飲我們的血與汗。最終,你們成功地讓卑微的我們在苟活的慾望前背盡罪孽,而在最終的最終,你們竟想要以正義的身份審判我們的罪孽!」
如果有人問我,布洛德是從哪裡開始滅亡的?我會說,布洛德是從這裏開始滅亡的。
「而你們,吸血鬼,卻躲在城牆的背後,躲在偉大人類君王的名字命名的神聖城池裡,苟延……殘喘……不過沒關係,因為,今非昔比了。」
瑞卡瓦·埃蒂烏斯,呂基亞斯公爵、托勒馬克的征服者、屠獅者、聖但丁堡討伐軍統帥。
「可惜,懦夫不配執行審判,終究,審判將由吾輩執行,因為,神靈眷顧勇者,他會接勇者之手降下罪人的末日,無論你我。」他說,十字架www.hetubook.com.com之路上,火把從中央向兩側,依次熄滅。
「唔……」年輕人對天空嘆了口氣。
在那麼遙遠的距離下,人看起來就如螞蟻般渺小,但即使如此,亞利克希亞還是認出了年輕人,這身影她太過熟悉,熟悉得永遠無法忘卻。
他對著聖但丁堡伸出手,做出一個緩慢捏碎的手勢。
這支軍隊真正的可怕之處,不是數量亦不是質量,而是從上至下無一例外的熾熱復讎慾望,就像一群來自地獄的只會殺戮的惡鬼。
城頭寂靜無聲,城下亦寂靜無聲,彷彿這世間僅有這個年輕人和他身邊的火焰。
數以百計的火炮、弩炮和投石機在平原上戰吼,火焰與鋼鐵的雨在空中劃過,璀璨得就像百年難遇的流星群。
年輕將領的身影被火焰照亮了,他的身上,銀白鎖甲凝斂著幽光,他的背後,赤紅底暗金雙頭鷹的紋章披風隨著腳步微微搖晃。他有著一頭紅髮,就像頂著燃燒的血製成的冠冕,他眺望著遠方燈火通明的聖但丁堡城頭,目光冷峻得令人懷疑他的眼睛是不是深藏雪山千年的堅冰雕刻出來的,因為,從他的眼睛里,人們只能讀出寒冷,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而這,將是我為你們安排的命運。」
布洛德,偉大的血族帝國,亞歷珊德拉大帝開創的以萬伐億的不世奇迹;聖但丁堡,布洛德東方皇帝的都城,舊諾瑪帝國提奧托西斯皇帝建造的永恆堅壘。
夜空中,面對著人類復讎大軍火焰的海洋,這張燃燒的紙顯得何其渺小、何其卑微。
這是夏丹汗國末代人馬君王「黒可汗」夏丹·克烈的家傳寶物,在夜襲塔祖爾王國首都卡拉澤前,他曾在這盞油燈旁向夏丹汗國的勇士們慷慨演說。
「曾經,你們住在www•hetubook.com.com森嚴的壁壘中,高高在上俯視著我們,享受著我們耕種的谷蔬、我們熔鑄的金銀、我們男人的效命、我們女人的肉體、還有……我們的血。」
這裏,至少有十萬大軍。
磨盤狀的圓形石台上鋪著聖但丁堡枯黃的地圖,火苗在古舊的深棕陶壺的油芯上跳動,光影游移間,陶壺上簡陋的黑漆駿馬紋樣彷彿正在草原上縱情馳騁。
「我們獻出了一切……我們在田野間、在工坊里拚命勞作;我們在戰場上供你們驅馳如鷹犬,與狼人、與人馬、與我們的同族慘烈廝殺;我們把妻女供你們褻玩、我們把兄弟與兒子送予你們做奴隸……可最後,我們的族人還是一個個離我們而去,飢餓、疾病、戰鬥,甚至被吸乾鮮血,甚至被無情屠殺,甚至屍體都要被你們做成玩物與陳設,這就是你們給我的子民安排的命運!」
亞薩基王國潘德諾亞王子,「霜狼咆哮」齊德弗理格·霍亨瓦洛沙的持劍捧經的白狼旗。
「我,瑞卡瓦·埃蒂烏斯,我策動千軍萬馬而來,只為追尋爾等!我是血神之鞭,我是……天主之劍!」瑞卡瓦鏈甲包覆的右拳重重捶落在油燈上,霎時,油燈爆碎,火焰衝天而起,照亮了瑞卡瓦身後層層疊疊、無窮無盡的重甲軍士,他們披堅執銳,紋絲不動地佇立於軍團的海洋中,冷漠地支撐起一座長槍的森林,宛若遠古君王墓穴中的石像大軍,他們散播死亡,又恰如死亡本身。
接二連三,釘著吸血鬼的十字架下,稻草被點燃。吸血鬼們的哀鳴猛地凄厲瘋狂起來,他們彷彿要撕裂自己的喉嚨般慘叫。
布洛德的末日從今日開始,因為在聖但丁堡的城牆上,亞利克希亞看到了人類君王毀滅一切的決心與意志。
城牆在和*圖*書震顫、大地在震顫,守城軍士在恐懼中揚天尖叫、跪地祈禱!當提奧托西斯牆上第一座遭受重創的城樓支撐不住,在熊熊烈火間崩潰、垮塌時,人類大軍的海洋中爆發出了歡呼的海嘯。
隨著壕溝間火焰的延伸,普泰克特的軍團們一支接著一支升起火把。最終,火河竟與聖但丁堡的城牆一樣縱貫了整個陸地,聯結著海洋與灣流。數萬支火把的烈焰與數不清盔甲的鱗光鋪天蓋地,布滿了亞利克希亞窮極目力所能望見的原野。
「究竟是什麼時候,你們竟開始歌頌和平、歌頌仁慈、歌頌忍耐?我們的恥辱還未洗刷乾淨,你們的血債還未償還清楚,我們的同族還在你們的統治下生不如死,但是,無所謂了……我不在乎你們男人的求饒,女人的哀怨,孩子的哭喊。這是審判,這是復讎,這是重置,這是解放,這是征服,這是用鮮血與鋼鐵鐫刻的史詩,火焰與枯骨造就的偉業。我們要把戰爭的火星播散至大陸的窮盡,點燃你們的土地、你們的人民、你們的……血!」年輕人的話語一句比一句高亢,一句比一句激動。
蠻族、亂軍、暴民、反王……生於風雷者,生如風雷,罪人們從無盡的苦難中掙扎而出,最終變成了惡魔一樣的東西。他們的軍隊從屍山血海中崛起,他們走過的地方亦如屍山血海,血族的皇帝在西方帝都帕瑞斯城內的每一句豪言壯語,叛軍們都要他用數以萬計軍民的屍體來償還。
帝國在流血。
最後,他直接嘶吼了出來!嘶吼著吸血鬼為他「敬獻」的凶名!
從他的背後開始,到火河的兩端結束,浪潮從十萬大軍中席捲而過的地方,所有軍士皆向聖但丁堡伸出手來,做出捏碎的手勢。
年輕人擠出一絲禮儀化的輕鬆微笑,微微張www•hetubook.com.com開手臂:「來吧,罪人已排好隊列,等待審判者的降臨。」
燃燒的油映著金光,順石台兩側傾斜的油槽流入台前地下的壕溝中,點燃了堆放其間的淋油稻草堆。
恍惚的亞利克希亞握緊手中薄薄的密信,寫信者是故血族卡賽利亞王國拉蒂亞伯爵埃布爾。
巨獸咆哮!
年輕人的話,聖但丁堡城牆上的血族與人類們並沒法聽到,不過沒關係,這話本也不是說給他們聽的。
升騰的火焰轉瞬即逝,軍士們森寒的身影一閃而過,僅剩聖但丁堡地圖的灰燼猶帶著點點火星,飛散空中。
城牆西方一片漆黑的曠野中,唯剩一朵火苗在虛空間搖曳。混沌的黑暗中如同隱藏著一隻嗜好咀嚼山川城塞的恐怖巨獸,它不可名狀,它亦不可理喻。在它血口的陰影下,無論生靈還是死物皆不敢發出半點可能打擾到它的聲響,甚至風與水都放棄它們亘古不移的歌唱權利,於是,萬籟俱寂。
整個提奧托西斯城牆從都到尾都點滿了火把,城頭光耀如同白晝,遠遠看去,城牆就像一條庇護著有數十萬人口大城的火焰巨蛇,但在這朵置身於遙遠黑暗原野間的孤零零的火苗面前,一切光輝都黯然失色。畢竟,在烏雲蔽空的今日,連群星與明月都選擇噤聲。
亞利克希亞顫抖著把信紙揉碎又展開,伸到城頭的火把處點燃,丟出城樓。
庫爾斯特公爵,「北方巨獸」阿歷克賽·庫爾斯特的冰川騎士旗。
這些旗幟的背後是普泰克特王國驍勇善戰的諸侯和他們的盟友們忠誠勇敢、裝備精良的百戰精銳:北方近衛軍、不死者軍團、風翼狼騎團、衛聖十字軍、帕依希克和薩睿耶理……他們旗號不同,兵種不同、衣甲不同,甚至語言與種族都不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他們都是血族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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