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她略有堅持地柔聲道:「我等你。」
有什麼東西梗在了喉嚨里,堵在了心頭上,他想大喊出來,想將其釋放,可出口的嘶啞如此倥侗,如此無以為繼。
好奇之下,他打開來看了看,那時他已識了字。
眼前的景物漸漸變得朦朧,她悲傷地笑了起來,緩緩閉上了眼睛。
小順子吶吶了一會兒,方道:「奴才在這等主子,方巧小紅和綠兒過來說要將主子送給福晉的綉緞抬到後院擱置,也是奴才多嘴,便問……問起了表小姐近日有沒有來過,孰料孰料……」
又過了二十多天,後院中的幾株桃樹似先聞到了春天的氣息,綻放出了朵朵粉色嬌嫩的小花。
鄭親王剛巧不在府上,聽聞額娘近些時日身子一直不大好,他便去見了額娘。
半響,他似突然驚醒過來,一把抓過報信的奴才,手勁大得令那奴才急忙驚恐地求饒,他眼中的殺氣讓在場所有下人大氣都不敢喘,被他抓住手中的奴才更是嚇得癱軟了身體,可他猶自不放手,有些顫抖地厲聲質問:「你再說一遍!」報信的奴才渾身顫抖不止,斷斷續續地將得到的消息又說了一遍:「奴才聽說,佟小姐三日前子時沒的氣息,聽人說是傷勢惡化,不慎跌倒,跌倒時頭撞在了……」
付雅在花舞去世一年後調任邊關,駐守邊關數年,一直不曾娶妻,后其額娘、阿瑪大急,尋死覓活地為他在家裡娶了房媳婦,可他卻將其擱置在京城多年不管不問。
小順子按時在門外低喚道:「主子,該起身更衣了。」
一生一世絕不反悔……
藍楓一怔,便見小順子抽泣著道:「我們走的時候明明還說恢復的很好,怎麼突然就去了……」
他說自江南帶來了額娘最喜歡的綉緞,命人抬上來給額娘過了目。
春日已盡,夏日初曉,他立在門外遲遲未曾入內。
紅燭過半,他在喜娘不停地喜話中,挑起了喜簾,入眼的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含羞帶怯的陌生笑顏。
迎娶,祭拜天地、行合卺禮、入洞房。
他喝到酩酊大醉,卻還是拼不齊早已碎了的心。
他看不到觸目的白,他聽不到四周的哭聲,他一步步走到裏面,一眼看到了棺木。
春日雨後,嫩芽透過枝頭冒出點點綠色,鳥兒出了巢在屋檐和枝頭上嘰嘰喳喳,風過,吹散了些許春日雨後獨有的氣息。
小順子抹了幾把眼淚,見主子沒有吭聲,似在等著他繼續說下去,便道:「孰料小紅和綠兒告訴奴才,說表小www.hetubook.com.com姐已經在三個月前,也就是主子離京的十天後,突然病重……去了……」
黃昏時分,藍楓一人騎馬來到了尚書府外,只見大門緊閉。
老者嘆息一聲,道:「大人吩咐小姐生前所有東西都不許碰,不許毀,照原樣放著。」
他走到桌案前,一陣風吹過,硯台下的一張殘破薄紙在他面前掀開了一腳,他驀地一顫,伸手打了開來,只見上面的字跡已因鮮血和腳印模糊不清,但他豈能忘了,他甚至每個字都記得清楚明白。
被奴才半拖半扶地往新房走去,殘存的意識讓他堅持去了書房。倒在榻上一動不動,任誰呼喚都無反應。
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場噩夢。
在他過世后,其子紅玉將一個木匣放在了他的棺木中陪同他的屍身一同下葬。
門外,一人剛巧在這時走了進來,見狀,腳步忽頓,也只是一頓,而後默默走了進來,先看向一旁默默而立的尚書大人,驚覺他鬢邊已有白髮,肅聲道:「大人還請節哀。」
入眼的她……穿戴整齊,面容蒼白,雙眸緊閉像睡著了……
伍總管拭去眼角淚水,迎上前去啞聲道:「付雅大人,這邊請。」
他恍然立在鄭王府門口,看到小順子牽來了自己的馬,他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卻在中途忽地腳下一軟摔下馬來。
從現在開始,藍楓立誓只疼花舞一人,寵她愛她,不會騙她,答應她的每一件事都會做到,對她講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不許欺負她罵她,要相信她,有人欺負她,會第一時間出來幫她,花舞開心的時候藍楓陪著她開心,花舞不開心藍楓哄她開心,永遠覺得花舞最漂亮,做夢都會夢見她,在藍楓的心裏只有她。以此為據,一生一世絕不反悔。
而唯有書房的他,獨自在燭光下看著兩張薄紙,一坐到天明。
付雅沒有任何回應。
而今想到這句話,仍心存感動,心中酸澀忍不住想哭,如果在現代她也有這樣一位親人,如果現代的父親也如阿瑪深愛著額娘一樣深愛著母親,是不是她的人生信念便會不一樣了?
舒什蘭在花舞離世后不久便回了蒙古。
為什麼?
與他說話的人,擋在面前的人,被他狠狠推開,這一刻再無人能阻止他去見她!
他失魂落魄地看著棺木中的人。
貝勒府四下里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
後面的話舒什蘭再沒有聽見,只覺耳中嗡嗡作響,奴才驚和圖書慌的臉也在眼前變得模糊。
尚書大人聞言抬眸,見是赫月貝勒,欲向他施禮,他急忙扶住,道:「大人不必多禮。」
令聞著無不傷心落淚。
月上中天,賓客散去。
尚書大人已經辭官回了故里,她的骨灰也被帶走,從此,千山萬水,天人永隔。
原來,不是不愛。
他一路跌跌撞撞,終於來到了她面前。
主子衣著整齊,依舊坐在昨天回來時坐著的那個位置上,竟似一夜都未曾動過。他驀地明白過來,忍不住紅了眼眶,默默無聲地走到近前,伺候主子更衣上朝。
福晉瞧了瞧,沒什麼興緻地揮了揮手命奴才抬了下去,有些疲憊地對藍楓道:「你一直在外地辦差,婚事一拖再拖,太后已問過多次,而今額娘重新與博爾濟家定好了日子,就在下個月初,日子是緊了一些,不過該準備的額娘早已替你準備好了。婚事下個月就辦了吧,這也是你阿瑪的意思。」
他離開時,恍惚聽到了額娘的嘆息聲。
福晉的話極少,只細細看了他一會兒,欲言又止。
薄紙殘破,徒留血跡斑斑。
另一個丫鬟道:「為什麼不能提?小姐不是不喜歡藍楓貝勒嗎?如今他被賜婚要娶別人了不是正合心意?」
阿瑪卻憐愛地說:「阿瑪要的不是你這句話。」
尚書大人這才點頭微笑。
走出門外,便見小順子候在角落,雙眼發紅,見到他出來好似有些躲著他。
原來,心真的會碎。
想到此處,她拭去眼角淚水,仰頭一笑,拂去落在肩頭的花瓣,轉身欲回屋去,不再等去拿披風的欒丫。卻在這時聽到桃花樹的另一頭隱隱傳來腳步聲,以為是欒丫,正要喚上一句,便聽一丫鬟道:「剛剛總管親自交代的,絕不能在小姐面前提起。」
半月過去,明日便是藍楓貝勒的大喜之日。
丫鬟道:「誰知道,總管不讓提就別提,免得惹禍上身。」
那個木匣中的東西紅玉知道是什麼,在很小的時候,他便看到阿瑪時常在書房看那木匣,反覆觸摸珍之如寶,一次他趁阿瑪不在便私自進了阿瑪的書房打開了那個木匣,原以為裏面定然放著什麼珍寶,卻意外地見裏面僅放著兩張泛黃的紙張,其中一張殘破不堪。
耳邊聽到關門聲,四周再也沒有吵人的聲音。
她驀地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來,恰噴到那張紙上,星星點點如紅梅般妖艷地綻放。身體直直跌倒下去的時候,額頭重重磕在了實物上。
她一怔,讀https://www.hetubook.com.com懂了阿瑪眼中的意思,流著淚重重點頭。她會珍惜今後的每一日,她會過得好,即便只是一個人。
赫月望著付雅離去的背影,不由得一嘆。
她垂眸默默地看著,紙上密密麻麻地寫著:從現在開始,藍楓立誓只疼花舞一人,寵她愛她,不會騙她,答應她的每一件事都會做到,對她講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不許欺負她罵她,要相信她,有人欺負她,會第一時間出來幫她,花舞開心的時候藍楓陪著她開心,花舞不開心藍楓哄她開心,永遠覺得花舞最漂亮,做夢都會夢見她,在藍楓的心裏只有她。以此為據,一生一世絕不反悔。
昨日她還對阿瑪說笑,讓他養自己一輩子。
花舞立在桃樹下,望著桃花,這是她受傷以來第一次離開房間,傷勢逐漸好轉,這幾日終能下地慢走了,前幾日還不許她出屋受風,昨日大夫來看過,說她可以出門走走,大夫也說,這傷口太深,終究傷了肺,這輩子再不能有絲毫勞累,這段時間一定要養好,萬不能再受什麼刺|激。這是大夫對她說的話,但她也隱約聽到了大夫對阿瑪說的話:「現在年輕尚好,等老了……」
多年後鄭親王離世,他世襲爵位成為鄭親王,膝下只有從早逝的兄弟中過繼來的一個兒子起名紅玉。
藍楓一生有一個正福晉和一個側福晉,均是賜婚。
忽覺胸口猛地一陣刺痛,或許目光泄露了他的心思,她原本含羞帶怯的目光一瞬變得怔楞。
「為什麼要騙我?」
當初自己刺下那箭時,是存了必死的決心的,只是天意弄人,她終究沒能死成。
她對阿瑪笑道:「無論今後怎樣,我都會過得很好,阿瑪放心。」
尚書府頓時大亂,屋裡人來人往,腳步慌亂,而地上那副染血的薄紙,早因往複被人踩踏而破碎不堪,被人遺忘。
伍總管又連續喚了他兩遍,付雅方才微微一晃。
藍楓微微一怔,答應了下來。
誓言猶在,人卻已不在。
沒有人能!
雖非藍楓的親生兒子,但紅玉一生深受藍楓影響,敬他愛他,更希望他死後能與自己所愛在來生再續前緣,如果可以,他還願當他的兒子。
後續請看《落月迷香》
她邁步進屋的時候,正在打掃桌案的丫鬟恰碰落了案角的一張紙,那張紙被門外的風吹開,飄落鋪展在她腳下。
他垂了眸光,沒有再說什麼,起身出了房門。
第二日晨,五更時分。
小順子嚇得夠嗆,忙扶起了他,他推開了https://m.hetubook.com.com小順子,再次握緊韁繩翻身上馬,坐在馬上,只覺夕陽如此刺眼,刺得眼前所有景物都有些模糊不清,耳邊聽到奴才的呼喚聲,他微微回了回神,道:「回府。」
付雅后升至八旗護軍統領,直至兵部尚書。一生平步青雲,身居高位。一生娶一妻納一妾,兒女雙全。
正欲舉步移至偏廳,便見門口奔進來一個人,那人似來得極為匆忙,身上的官服還尚未換去,馬鞭抓在手中,十分不合禮數甚至唐突失禮地闖了進來。卻是付雅。
他掩下眸中痛色,伸手接過喜娘遞過來的兩杯喜酒,與她一起喝了,便道:「你先休息,今晚他們不會放過我。」
老者並未察覺他神色有異,只嘆息著道:「老奴私下曾聽伺候小姐的丫鬟欒丫說過,小姐生前最喜歡這個,時常看時常摸,所以雖然破了也不讓丟,唉,可惜老奴不識字不知道上面寫了什麼,說起來,這紙上的血也是小姐死前吐上去的。小姐原本好好的,可不知怎麼就……唉……或許都是命,都是命。」
付雅手握馬鞭,大步走到棺木前,看到了裏面的人,頓時血色,咔嚓一聲響,馬鞭竟被他捏斷,落在地上發出輕輕的悶響。
他忍不住顫抖,控制不住地顫抖。
想到昨日,她流著眼淚對阿瑪一聲聲地說:「對不起。」
他不悅地瞥了小順子一眼,問道:「出了什麼事?」
或許上天註定讓她繼續留在這裏,如果是這樣,她要好好待自己,好好對待關心她的人,不讓他們再為自己掛心,她下定決心要好好地活下去,即便前路艱難。
這許多日子來,她時常在想,如今再也回不去了,這慢慢長日該如何打發?而今自己身體受創留下傷疾,便是想去進宮選秀女也不能了。
良久,他方才走到了門前,叩響了門環,有人來應門,卻是個老者。老者亦出身軍旅,京城人士。早年也曾追誰尚書大人左右,妻兒都在京城,故沒隨尚書大人同去,被留下來看守宅邸。
腳步聲漸行漸遠。
老者領著藍楓一步步走向花舞生前所住的緋香閣,老者邊走邊道:「小姐紅顏命薄,大人一身戎馬,到頭來卻落得個白髮人送黑髮人,唉……實在凄涼。」
直至數年後自邊關調任回京任督察院左督御史,身邊卻帶了一名會武功的紅顏,他額娘見兒子終於肯親近女人了,自不過問此女出身。
伍總管又啞聲喚了一遍,方見付雅擺了擺手,而後轉身緩緩離去。
很多年後,紅玉在機緣之下,斷和圖書斷續續得知了當年阿瑪與這個名叫花舞|女子之間的一些故事。其後,再見阿瑪在夜深人靜之時獨自一人看那木匣道時,感覺再不同以往。
他步進屋去,屋中陳設與早先一樣,打理的乾乾淨淨絲毫未變。
而花舞卻沒有真的死,只不過她再睜開眼時卻是另一番情景了。
指尖顫抖地觸碰她的臉頰,溫熱不再,冰涼透骨……
赫月抬眸,遠遠望了一眼棺木中的屍身,微微一怔。記憶中,她不是極美的,亦不是極聰慧的,卻十分令人難忘。他正悵然地想著,便聽伍總管啞聲道:「赫月貝勒,這邊請。」
無盡的黑夜,無人回應,只剩下平生第一次放肆地淚濕枕邊。
一生一世絕不反悔……
阿瑪笑著對她說:「人的一生會經歷很多,想法也總是在改變。無論如何,阿瑪總是你的依靠。」
八年後其阿瑪過世,他世襲王位成為察哈爾親王,他生性好戰,后與滿清斷交,在蒙古多方征戰開疆擴土,一生再未踏足中原。女人無數,兒女數名。
她腳步忽頓。恍惚間,想起了藍楓那日答應阿瑪一生只娶她一人時的堅定,忽覺胸前的傷口隱隱作痛起來。她捂住胸口,感覺呼吸有些不順。
門內傳來低低的回應,小順子推門而入,抬頭看了一眼,便是一怔。
當報信的奴才小心翼翼地稟報給舒什蘭花舞的死訊后,舒什蘭手裡的鳥食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瞬間被風吹散。
三個月後,自江南辦差回來的藍楓貝勒一路風塵僕僕地回到了自己的貝勒府邸。因不覺得累,便簡單收拾了一下這次自江南帶回來的物件,喚人抬著來到了鄭親王府。
或許歷經過一次生死,讓她看開了許多事。這一生能活多久,活成什麼樣,她都不在乎了,只要活著的日子開心就好。她本是個自私的人,一直都是,她不相信真愛,一直都不相信。藍楓那日轉身離去,她便知道,想要回到從前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她會努力去爭取,只要他心裏還有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來到尚書府的,他以為沒有他,她依舊會過得很好,與藍楓也好,與付雅也罷,只是如何都沒想到,沒想到……
老者識得他是藍楓貝勒,便禮讓了進來。
人生或許就是這樣,總在無數次坎坷中學會成長也學會堅強。
日子便這般寂寥下來,那日之後,付雅不再來了,舒什蘭被連番拒之門外后亦不再來了。而藍楓更是毫無消息。
丫鬟在她身邊不停地在叫。
他伸手在胸口摸索,指尖觸到了兩張薄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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