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這一次,他沒有喝醉,這一次,我手裡沒有握著金釵。
在風雨中站得久了,熱茶暖身的感覺想必十分舒坦,他眉眼舒展,心情似乎很好。后又喚來使喚丫頭拿了套新衣在屏風后換過,這才牽著我走到了床邊。
席間,自眾人言談中我隱約得知,宋國一年來調兵遣將到邊境已與遼國針鋒相對,雖暫無大的戰役,但也衝突不斷。
一年來,宋國已在宋遼邊境屯兵近十五萬,可這似乎還不夠,宋國計劃來年初,調兵二十萬一舉揮軍北上,先取北漢再入燕雲十六州,宋國皇帝有意御駕親征,朝中有人支持有人反對,公子雖未明確表態,但顯然在座將軍、大人全都是支持的一方。
他明明在笑,可說出的話卻已讓我不寒而慄。我低聲道:「難道你不明白,我當初為何與你說那番話?」
駙馬爺道:「日新就喜歡把最好的留著自己用,偏私的很呢。」公子名德昭,字日新,駙馬爺喚公子為日新,說明與公子關係匪淺。
一套劍法舞下來,當真酣暢淋漓,再配以絮兒金戈鐵馬的琴曲,不只相得益彰,更讓酒宴的氣氛達到了頂點。
生在帝王之家,必有難以擺脫的宿命。我如此,他更加如此。這一刻,我終於明白他悲傷何來。震驚只是一剎那,我很快恢復了平靜。
據我所知,宋國自宋太祖趙匡義建國以來,鑒於五代戰亂,統治上重文輕武,軍事上內重外輕。其弟趙光義亦沿襲此法,相繼通過一系列手段將過去的「hetubook.com.com地方之王」節度使的權力逐漸化為烏有,再將禁軍里有威望的大將派到地方當節度使,將地方精銳收歸中央,建立起一支強大精銳的禁軍,直接由皇帝統轄。地方只有老弱殘兵供官府差使,稱為廂軍。這麼一來,節度使成了空殼子,廂軍都是老弱病殘,地方上鬧不起來了也就少了禍亂的可能。而統一起來的禁軍則歸皇帝統轄,輪流駐防京師,將領也時常輪換。宋國為免兵亂,以此大力削減主將兵權,此舉有利也有弊。
他眼中光芒更勝,笑道:「好。」
我依然縮在床角,他也照例卧在床邊,只是就著燭光,幽幽地看著我。
古來得權得勢者有哪一個願意放權,曹氏父子與在場眾武將、大人這麼親近公子這個燕王,想必也是有些私心的。而公子對此事這麼上心,可見這件事對他必有大大的好處。
風月樓的規矩,若以輕紗覆面,則說明還是處|子,這多少有些招蜂引蝶之嫌,我相信在場諸位大人肯定心裡有數,否則也不會一個勁地偷偷瞄著我不放。
他沒有回答,只抓著我的手,輕聲回道:「那你可知道,在這個骯髒、卑鄙,自私的人世間苟延殘喘下去有多難?」
心念電轉間,有了決斷,我隨即施禮道:「是。」
我曾聽耶律斜軫提及,宋國欲興兵攻打遼國,便是這個燕王德昭酒後的一句戲言!原本聽到這句話時覺得十分荒唐,而今認識公子其人,便覺那句所謂的https://m.hetubook.com.com酒後戲言,定有許多鮮為人知的事在後。
燕王德昭,這個名字我並不陌生,他乃宋太祖的二子,當今皇帝的親侄子,而他口中的二叔,自然就是當今的宋國皇帝趙光義。
樞密使家的舞姬幾曲舞罷,曹啟起身親舞一套新近自創的劍法,一來,為賀其父壽辰,二來,以助眾人酒興,這三來,他雖未說,大家卻都知道,他想在眾人面前展露一下自己的武藝。眾人豈會博了他的面子,自然紛紛擺出翹首以盼的姿態。
酒到酣處,眾人漸漸拋棄了國事,開始風花雪月。
所去是宋國樞密使曹彬的家中,與公子交好的並非樞密使大人本人,而是他的長子曹啟。曹啟是武將出身,言辭大大咧咧最不喜咬文嚼字。
而今聽他們談論,此番宋國皇帝有意御駕親征,百官必隨行,如果是這樣的話,此番宋國可謂舉全國兵力與遼一戰,遼國將面臨這麼多年來,與宋國最大的一次衝突。想到駐守在宋遼邊境的大哥和耶律斜軫,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心中酸楚,怎一個造化弄人。
他拿出金釵在手裡把玩,我伸出手去:「還給我。」
我輕聲道:「我其實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我又一次試圖抽回自己的手,他卻偏不放,只緊緊盯著我看,我知道他在等我的答覆,他或許以為我會害怕會拒絕。可我知道,這是一次讓他帶我出風月樓的機會。
我有些氣不過,轉頭不再理會他,卻聽他道:「和*圖*書這個作用不大,改日我送一把匕首給你。」
他一笑,卻偏不給我。
大概是我態度的轉變,大概也因我漸漸懂了宋語,他帶我第一次出樓時,已是秋末初冬。
來參見壽宴的人中,數公子身份最為尊貴,曹氏父子百般禮讓,公子才勉為其難地上座。絮兒抱著琴側坐在公子身後,我則以輕紗覆面,垂首立在公子身邊。
曹啟持劍先來到公子面前,求得絮兒為他撫琴一曲,他則舞劍相陪。
在被人喚出身份的那一刻,他回頭看了我一眼,見我神色複雜,似已料到我會明白他心中深藏的目標,看著我的目光,雲淡風輕中卻又帶著一抹難以名狀的悲傷。
此去原是為曹彬賀壽,公子備了禮物,一路坐著極為華麗張揚的馬車帶著我和絮兒同去。似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奢靡和沉湎酒色。
他又恢復了在我屋中過夜的習慣,並真的送了我一把匕首,我沒和他客氣,接過匕首隨身帶著。
「瞧這位姑娘的身段,想必舞起來也不會比雪兒差。」都虞侯崔翰醉眼迷濛地笑看著我,眼中閃爍著令我心起厭惡的□。聞言,我心起不好的預感,我從來不會跳什麼舞,更別提宋人偏愛以身段柔美為主的舞蹈,我更加不會。
我驚訝地看向他,大概我的樣子萬分好笑,他笑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末了道:「真要讓你傷我,恐怕你會自己先嚇暈過去。說你膽子小,偏偏敢為別人拚命,說你心腸軟,那麼小的你就可以對我說出那樣殘忍的話。」和_圖_書說到這裏,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不容我掙脫,繼續道,「那麼殘忍的話,從一個小女孩兒口中說出,當真讓我畢生難忘。甚至偶爾會幻想,有朝一日,也要讓你試上一試,如何在這個骯髒、卑鄙,自私的人世間苟延殘喘下去。」
席間,樞密使曹彬便是宋國掌管兵權之人,他雖一力主戰,可若按照宋國一向的輪將制度,他遲早也會被宋國皇帝罷免官職予以閑職。
他輕笑一聲,道:「你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想不想知道得更多?」他眼中閃爍著我害怕排斥的瘋狂。
中央集權下的宋國,在面對突發戰爭時,統兵武將經常不在現場,他們更多的是官銜在外,人卻在京城享福,關鍵時刻一道軍令自上而下,一層一層發下來,或延誤戰機或不切實際,即便人數再多,兵力再強,也難以取勝,這點我曾聽耶律斜軫提及一二。
日子長了,我也逐漸放鬆了自己,每天待他入睡后,再反方向躺下入睡。只不過,心中一直有個疑惑,為什麼他喜歡睡在我身邊?若說他對我有情,我一點也感覺不到,我唯一能肯定的,我在他心裏的確有所不同,不過,也僅此而已。
公子聞言笑道:「讓你們笑話了,今日帶出來這個,什麼都不會。」隨即轉頭對我道,「不過既然諸位大人想看,席下高興,你不如就胡亂舞上一舞,也算你囫圇過關罷了。」言罷,見我不動,大抵心知我真的不會跳什麼舞,竟笑得越發興味盎然起來,輕聲溫言道了句,「可別和*圖*書丟了我的臉啊。」話音雖輕雖柔,甚至還帶了些許寵溺,可眼神卻是不容拒絕,我知道此番想躲也躲不過去了。
眾人大聲叫好,待曹啟收劍向絮兒施禮答謝時,便聽一人問道:「日新,今日為何不帶雪兒同來?曹兄劍舞陽剛,雪兒足舞柔美,看過剛再品柔,豈不妙哉啊!」說此話者正是當初被我所傷的那個駙馬爺。那日他酒醉,沒能看清我的容貌,再加上我今日帶了面紗,他自沒有將我認出。
在這一剎那,我還明白了另外一件事,他立志說要奪回的根本不是所為的一家之產,而是江山,宋國的江山!這個認知,讓我暗暗心驚。
到了壽宴之上,我才知道公子的真正身份。他姓趙,本名德昭,字日新,乃宋國的燕王。
公子尚未回答,一人戲謔地介面道:「因為他今日帶了另一個美人來啊。」此人名叫魏續,是何身份我尚不清楚,但以座次來看,官階不算高,席間瞄我的次數卻不少。魏續此言一出,立刻將眾人的目光都轉嫁到了我的身上。
他們談論國事時,都已公子的態度為考量,這顯然不只是日常交好之故。
來此已有八個多月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跟他出樓。
曹啟聞言介面:「駙馬爺說得是,燕王私藏美人無數,據聞各個才藝雙絕,無一不是絕代佳人。以往只見他帶著雪兒、絮兒出來,今兒還是頭一次看他帶了個從沒見過的生面孔。」
權衡之下,我不躲不閃地迎向他逼視的目光,道:「我不想自己受傷,但也從來不懼怕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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