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遼國多名將領降宋,致使幽州城內人懷二心,人心不穩不利戰局,幽州岌岌可危。
池水本就不深,即便有花瓣的遮攔也根本無濟於事。抬眸尋找,匕首和衣服都在他腳邊。我既羞且怒,更多的是不安和本能而起的慌張。
他終於起身一步步向我走來,漸漸逼近的腳步聲已讓我全身僵硬。他的手指附在我肩膀的那一刻,我已控制不住顫抖,身體異常地敏感起來,只感覺到他的指腹混著身上的水珠緩緩在我的肩胛上逡巡,即涼且麻。我想躲,可他輕輕一笑,我頓時不敢動,指尖來到脖頸,一點點向上,來到我的面頰,下顎倏然被他鉗制住,被迫轉過臉看向了他。
雙方大戰一日,宋軍人數眾多,耶律斜軫雖據險而守但寡不敵眾,只得佯裝敗勢稍退。宋軍眼見殺敵甚眾,獲馬三百余匹自許大獲全勝,怎料,耶律斜軫只是暫避鋒芒,待宋軍大軍一撤,立刻反攻再次佔領險要堅守,以此繼續聲援幽州,等待援兵。
張浦用生澀的宋語對我道:「夫人琴技出神入化,那日一曲化蝶令在下多日難忘,今日也是在下唐突,求得燕王同意得以與夫人相識,還望夫人見諒則個。」
我知道,他信了。
指尖流暢地在琴弦上躍動,樂音清脆如珠般劃過夜幕,伴著樂音,我講訴了李繼遷曾講訴的化蝶故事,並清楚地記得他在琴曲的最後說:「相愛之人,生時若不能長相守,唯盼死後化蝶同去奈何橋,來生,縱使雲海深處,天涯之邊,時光深處,縱使萬劫不復,縱使棄這江山,也要求得與你的姻緣。」
我反問:「你說的他是誰?」
若我真的喜歡他,大概會心碎吧,哪怕這隻是一句戲言。
近幾日公子鮮少來風月樓,絮兒每日倚窗相望,卻也望不來公子的衣影。見我每日與依素雅有說有笑心中越發厭惡,將情緒盡舒于琴上,就連依素雅也聽出了她心中的憤恨之意,讓我多多小心絮兒。
雖然宋軍在幽州城遇到了頑強的抵抗陷入苦戰,可形勢依舊不利於遼國。
我知道,他所指的那句話是什麼,我輕聲問:「公子能做m.hetubook.com.com到嗎?」其實早已知道他的答案,只是更加明白,他想我這樣問他,便也就這樣問了。
張浦的目光在李繼遷與公子身上逡巡,忽而長聲一嘆,竟向我俯身一拜,道:「今生能聽得夫人撫此一曲,在下死亦無憾矣。」
而當時,幽州(遼南京)被圍,遠近震動,遼順州守將劉廷素、薊州守將劉守恩相繼率部降宋。
此人狼子野心,就算救了我也不會輕易送我回遼國。無論党項還是宋,於我而言都無區別,只是李繼遷與公子畢竟有所不同。
三十日,趙光義又督軍攻城,宋軍三百人乘夜登城,被耶律學古力戰所擒,后又發現並堵塞了宋軍挖的隧道,修守備待援兵。
我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已有一絲悲傷,我緩緩答道:「我是怕公子,怕公子得到了之後便不再珍惜,怕沒有了公子的保護,從此生如浮萍。」
直到月上中天,亭中三人先後自內走出,當先是公子,身後跟著一個中年男子,最後走出來的方是李繼遷。
公子沒有回答,只是目光依舊在審視著我,似乎想從我身上看到我的隱藏,我卻因他的目光微微顫抖起來,垂下了眸去,盯住水面,雙臂徒勞地將自己抱得更緊,好似他看著我的目光太過熾熱,在這樣的情形下,我極為羞澀一般。
這風月樓,不過是公子眾多棲息之所的之一而已,養著的也只是些以色事人的柔弱女子,需要的時候用,不需要的時候便舍,這些于公子而言,無外于拂去衣袖上的一抹灰一樣簡單容易。
我微微顫抖著,心裏十分排斥,可我知道,這一刻,我不能顯露出一絲一毫的排斥,更不能躲和拒,可依舊控制不住身體上微微的顫抖,一滴淚悄然落在他緩緩下移的手背上,讓他停了手。
公子介紹道:「紫悠,這位是張浦張大人,張大人,這是我的侍妾紫悠。」
他輕笑了一聲,站起身時,心情似乎好了起來,回眸笑道:「仔細打扮一下,今晚我帶你去赴宴。」
而今公子無暇他顧,就連絮兒這樣沉穩的人也開始心浮氣躁,隱隱https://m•hetubook•com.com地,似要有大事發生,與我或許是個機會,我私下裡問依素雅,若有機會走,她可願同我一起走?
張浦被公子扶起時眼中已有感動的淚水,我不禁暗嘆,李繼遷身邊的人果然非等閑之輩。
消息傳回宋國,原本該開心的宋國燕王德昭卻不怎麼開心。
他久等不到我的答案,笑道:「別說你不認識他。」
他哈哈大笑起來,再看向我時,眸中已有冷意,可出口的聲音卻充滿了誘惑:「告訴我,你和他是什麼關係,說不定我會讓你與他見上一面。就在今晚。」
幾人邊說邊聊,竟向我所在方向走來,公子提著一盞燈籠在前引路,三人沿著池塘上彎彎曲曲的游廊走到了我的近前。
我看向公子,公子微微頷首,我道:「大人所求,妾必從之。」
尾音尚在空中,目光撇過不遠處李繼遷的衣角正在夜風中微微抖動。
當時的我還不能理解一個當母親的心,很多年後,看著自己的孩子漸漸長大,想到依素雅當時的笑容,竟覺得那大概是天底下最美的笑容了。
我點了點頭,道:「就算外面對我這個家養的金絲雀來說危險重重,我也想搏上一搏。總歸比等在這機會多些。」
我也難以安眠,睡不著的時候,就反覆摸著胸口掛著的那個鑰匙,聽著窗口傳來熟悉的遼歌,淚濕枕邊。
李繼遷腰懸佩劍做隨從打扮,寸步不離地跟在中年男子身後。
果然,他笑得越發溫柔,對我罕見的刁難十分受用。自后將我擁住,我閉上眼睛,良久,他輕聲在我耳畔道:「我選江山。」
他對我說:「你今天說的那句話倒很有些纏綿悱惻。」
遼南院大王耶律斜軫擊敗宋軍,是自宋、遼開戰以來遼國首次告捷,遼氣勢高漲,幽州城內守軍得此消息,固守之志更加堅定。
直到我不安地在水中動了動,水面因此泛起了一絲波紋,方聽他帶著笑意,柔聲問道:「告訴我,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公子第一次在人前稱我為侍妾,以前只稱我為侍婢,侍妾與侍婢只有一字之差,但意義已經完全不同。
時遼和*圖*書國上京,大殿之上耶律休哥自薦請纓,遼主耶律賢命耶律休哥為主帥,耶律沙為副帥,統領五院軍之精銳馳赴幽州救援。
我卻只是笑了笑。
第二日下午,公子來到主樓,毫無預警地推開了我的屋門,我正在內室池中沐浴。聽到腳步聲,以為是服侍我的丫鬟,抬眸望去,這才驚見是公子。急忙將身體埋入池水中,手臂環胸,可一切只是徒然。
我無力回答他的話,他也不需要我回答。
「張大人過譽了,妾身習琴十數余載,撫琴一來為紓解心中情懷,二來也是彈給知音相聞,張大人喜聽,正是妾身的榮幸。」
她道:「你既已想好,我也不苦勸你留下,只是真到了那一天,來不及道別的話,務必小心。」
她手捂高聳的腹部,微微笑了起來,柔聲道:「能將孩子平安產下,便是我的造化了,我不多求。」
「張大人請說。」
酒宴設在了院中的六角亭里,四周除焚香除蚊蟲外還有輕紗帷幔遮掩耳目,隱約可見其中坐著三個人。周遭奴僕都被遣退,只除了被安置在池塘對面游廊上的我,為他們撫琴助興。
而我直到水涼透了,也無力起身。
不知中秋那晚發生了何事,第二天見到絮兒,絮兒面若冰霜,看我的目光中除了凌厲還有深深的敵意和厭憎。我暗忖,昨晚定然發生了什麼事。有心想問,卻知道絮兒比雪兒要心思深沉的多,從她這裏定然問不出什麼。
宋、遼兩國正在幽州打得激烈時,那幾名党項人也悄然離開了京城,也就是說,李繼遷走了。大概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結果,我並沒因此沮喪。
趙光義被一路的順利沖昏了頭腦,在有心人的唆使下,不顧兵將長途奔襲日益疲憊,認定此番必能輕而易舉地一舉掃平幽雲諸州!只整兵兩日,便命定國節度使宋渥、河陽節度使崔彥進、彰倍節度使劉遇、定武節度使孟玄喆分率所部從四面猛攻幽州,以砲擊城,戰事十分激烈。
「告訴我,你為什麼只是怕我?」他問的很輕,眼中有著虛幻的情緒,那種情緒我看得懂,也知道他在問什麼,他問的不是為什麼我m•hetubook•com•com怕他,而是想問,為什麼我沒有對他動情,一再拒絕而不委身於他。我知道今日若不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便無法全身而退。
趙光義得到探馬報告,便有了輕敵之心,麾軍追擊,斬首遼軍千余級,正興奮之際,卻陷入了耶律斜軫早已布好的埋伏,遭到突襲,宋軍敗退,與耶律斜軫軍隊對峙于清沙河北。
果然,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道:「江山與你之間我不是只能二選一。」
「夫人可否為在下彈奏一曲化蝶。」
公子並未走進,只是坐在池水邊審視著我。他不用仔細看,自也能窺見一二,包括我此刻潰不成軍的神情。大概有什麼值得他品味的,他看了很久也沒有動,也不曾出聲。
我的驚慌失措,我的害怕恐懼,他毫不遺漏地一覽無餘。
他笑道:「難道只有這一刻才能看到你脫去偽裝的樣子?」
送走了張浦,公子牽著我的手回到了六角亭。
幸得此時南京馬步軍都指揮使耶律學古率兵從山後馳至幽州,掘地道潛入,與城內守軍合兵拒守,這才勉勵擋住了宋軍的攻勢。
六月二十五日,宋軍看出耶律斜軫兵力不足,只是據險而守聲援幽州不足為患,但總歸芒刺在背,令人不拔不快!
此時,遼南院大王耶律斜軫正屯兵得勝口,眼見宋軍銳氣正盛,不敢與之直接衝突,便趁著耶律奚底新敗,在得勝口用青幟偽作收容潰軍之狀以誘敵。
心急的趙光義在謀士進言下,二十六日,由城南寶光寺至城北,親督眾將進兵,攻擊清沙河,欲一舉清滅耶律斜軫部隊。
「若偏是二選一呢?」我不依不饒,心知這樣的我他必會喜歡。
「真的嗎?」他似笑非笑,手指緩緩下移,越過我的鎖骨,還要往下。
公元979年,宋軍一路勢如破竹,接二連三取遼城池,銳氣愈盛。
張浦道:「今日在下還有一個唐突的要求,不知夫人能否答應。」
此刻,我亦學著他的模樣,一邊撫琴,一邊輕吟道:「東晉時期,玉水河邊,有個祝員外之女名英台,美麗聰穎,自幼隨兄習詩文,慕班昭、蔡文姬的才學,恨家無良師……」
我問和圖書:「將來孩子生下來,你可有什麼打算?」這是長久以來,我們都刻意迴避的話題。
我心中一凜,疑惑地看向他。
遼國鐵林都指揮使李札盧存領部下百餘人出降,幽州城頓時陷於混亂。
我不動聲色地向張浦施禮道:「妾身紫悠見過張大人。」
我聽到公子呢喃如夢語般說:「縱使棄這江山……」
夏國王李繼遷,他會救我嗎?
「公子在懷疑什麼?公子口中的他指的又是誰?」我故作茫然地問道,打定主意不能說實話。
我沒有順風耳,由於距離不近,我又負責彈琴,他們說的話,我完全聽不到。
公子的選擇我並不意外,李繼遷的選擇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或許他是有那麼一點喜歡我的,但這種喜歡,恐怕還不至於讓他沖昏頭腦,如今的我已和從前大不相同,沒了強大的家族後盾,沒了尊崇的姓氏,還是別人口中的妾……這樣的我對他而言已沒了價值,他又為什麼要冒著天大的風險將我帶離宋國?所以幾天來他毫無動靜,已在我意料之中。但我不後悔讓他知道我身在宋國,因為他這是一年多來,我所見到的唯一一個與我的家鄉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人,哪怕這種聯繫根本不可靠,我也不後悔他知道我身處何處。
我斂衣輕坐,由始至終沒有看過一眼張浦身後的李繼遷。腦海中響起當日大殿之上,李繼遷邊撫琴邊說的那番話。
只不過他看的是天上的那個,而我看的卻是水中的那個。
公子已經有半個月沒來過風月樓了,這種情形的確罕見,尤其主樓外的侍衛明顯增加了一倍,多了許多生面孔。
我起身看向公子。
她搖頭說:「一個女人孤身上路本就不安全,何況現今身處亂世,更別提此地距離家鄉萬水千山,我現下這樣又如何能回得去?你是決意要走了嗎?」
依素雅肚子越來越大,近日總是頻繁起夜,睡不著的時候就會在窗口一邊看著月色,一邊哼著遼國的歌謠給腹中孩兒聽。
夜色朦朧,熏香繚繞,他掀開了亭外的輕紗,與我一起同看夜下明月。
六月二十三日,趙光義大軍至遼南京(又名幽州)城南,駐蹕寶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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